直到天色大亮，王思华才被江面上回荡的隆隆鼓声给惊醒。

睁眼看时，昨夜与自己相倚大半夜的佳人早已不见影踪，只在棉被里留下了一缕清淡的体香。

王思华连忙掀开棉被，一跃而起。抬头看时，但见莲花已经站在了楼船的船舷边上，神色肃穆地看着远方江面上正顺流而下的六艘黑色楼船。

那是六艘与之前所看过的所有楼船都截然不同的庞然大物。先不说他的高度比普通楼船高出了两丈有余，单说其上插着的巨大的虎头与豹头旗帜，就能令人深切地感受到其中所隐藏的凛冽杀意。

那是虎豹骑的旗帜，一支助曹操平定了北方，汇聚了曹军中所有精锐的特种部队。

如今，单看他们冲杀过来的气势，任谁都能知道这支近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精锐之师已然叛离了曹操，转而向曹操露出了他锋锐的獠牙。

当此紧要关头，王思华却发现楼船上不见庞统的身影。

“庞先生呢？”王思华快步走到莲花身边问道。

“刚才曹操派人把他请过去了。因为看你睡得正熟，所以没有叫你。”莲花头也不回地回应道。大概是对曹仁的怨气未消吧，莲花居然在曹军的战舰上直呼曹操名讳，一点也不懂得避嫌。

对此，王思华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干巴巴地继续问道：“那我们要过去吗？”

“不用。庞先生让我们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好。他在曹操身边，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危险。”莲花继续用平淡的语气回道，却始终不敢回头看王思华一眼。

王思华略感好奇，探头看向莲花的侧脸。随后，他惊奇地发现，莲花的脸颊居然红得跟火烧似的。

“你怎么了？发烧了吗？”问话的同时，王思华伸手抚上莲花的额头。

似乎没料到王思华会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莲花毫无防备下，额头被王思华的手给摸了个正着。肌肤相亲的触感传来，莲花顿时怪叫一声，慌乱地往后退开，脸颊变得更红了。

但见她瞪圆了双目，手足无措地看着王思华，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娇羞。

王思华见状心中一荡，咧嘴淡笑间上前一步，探出右手，抓住了莲花的左手。

此时的江面上，四面鼓声震天，杀声渐起。而在曹军中军一艘楼船上的一角，一对少男少女却双手紧握，四目相投，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与周围的情境完全格格不入。

就在王思华和莲花纵情地感受着彼此间的心意时，顺流而下的六艘巨大楼船已然朝着曹军的舰队发动了冲锋。

负责统领前锋部队的张辽率队迎了上去。先是一阵曹军单方面的箭雨攒射之后，双方的舰只就撞在了一起，然后惨烈的接舷战便拉开了序幕。

但见黑色的楼船上人头涌动，虎豹骑的士兵们全都身着黑色甲胄，头戴尖盔，如下山的猛虎般一冲而下。挥舞着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砍瓜切菜般将挡在他们前头的曹军士卒砍得人仰马翻。

曹军的士卒虽然战斗力也很强，但先是在装备上差了一大截，又加上大半个夜晚行舟劳顿，焉能是以逸待劳候在巴丘的虎豹骑的对手。甫一接触，曹军便完全落入了下风。

但见数十股黑色洪流自黑色楼船上涌出，朝四面围住他们的曹军舰只上杀了过去。所过之处，曹军将士人仰马翻。一艘艨艟或斗舰上两百余人，只不过眨眼工夫就被杀了个片甲不留。从开战到虎豹骑重创张辽所率的前锋部队，前后只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

曹军的前锋一共一百多条战舰，两万多人，除了张辽亲统的两千余精锐依然在苦苦支撑外，余者尽墨。而从六艘黑色楼船上下来的近三千虎豹骑，其伤亡却是微乎其微。

远在前锋部队后方约两里地的位置，曹操的旗舰上，曹操身边的一众谋士们看得是目瞪口呆。眼前的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他们从没有想过，个人的武勇居然能凌驾于大军团作战乃至智谋之上。

“这、这、这……，绝不可能！”浑身战抖着的是毛玠毛孝先，现任丞相府东曹掾，罗氏三国中继蔡瑁张允之后，跟于禁一起接任水军都督的曹营名“帅”。可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居然硬是被老罗子写成了能统兵打仗的水军都督，想来真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此刻他脸上那惊惶失措的神情却是本色演出，掺不得半点假。要是虎豹骑再生猛一点，他恐怕都会被当场吓尿了。

“为什么会这样？虎豹骑不是丞相亲手选拔的精锐吗？为什么会反过来攻击我们？难道说……？”慌乱中依然不失冷静的是满宠。从点点滴滴的蛛丝马迹中，他隐约推论出了真相。但这个真相又太过骇人，眼下的场合中，他可不敢明言。

“看来，我们中出了叛徒啊……！”贾诩可就没有满宠的那种顾忌了，直接就把满宠心中所思一口道破，引得船上一众文官纷纷侧目。

一阵慌乱之后，杨修、崔琰等人纷纷将视线转向了庞统。

现在还站在船上的这些人，基本都是曹操的死忠。他们要么就是从曹操举兵讨董开始一路跟着曹操走南闯北打天下，要么就是自身的家族跟曹操利益牵扯极深，绝不可能会做出背叛曹操这种事情。而在场唯一新近投靠且居心不明的，也就只有庞统一人了。如果说曹营中真的出了叛徒，也就庞统的可能性最大。

似乎是被一众文官们盯得有些心里发毛，庞统连忙转过身来，对着一众文官连连摆手道：“不可能是我啊！我一个新来的，怎么可能指挥得动虎豹骑呢？”

还真就是这么个理！区区文官，怎么可能指挥得动军卒，而且还是虎豹骑这种精锐部队？能做到这一步的，也就只有武将了。

再联系到叛军前来的方向，以及此时还留在江陵那边的统兵大将，策划这一出谋逆行动的主使也就呼之欲出了。

“可是司马仲达反叛了？”现任司空军祭酒的董昭问道。

曹操冷着脸不发一言，四大谋主一脸“呵呵”冷笑的表情，再明显不过地说明董昭所说的基本属实。

“似如此，如之奈何？”

一时间，曹操手下的文官们尽皆面面相觑，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说在经历了昨夜的赤壁大火后，曹军于返程途中遭人中道截杀这一事，还都在一众文官们的预料之中。那么虎豹骑以三千之众就能反杀曹军的二十余万士卒，就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了。

眼见着前锋部队两万余人近乎全灭，而虎豹骑们又大有一种欲趁势杀向中军的趋势，曹操身边的谋士们心中大急。

“此间危矣，丞相请速退！”

由程昱牵头，曹操的谋士们纷纷跪下请曹操赶紧战略转移。

曹操依然是一脸冷笑，一言不发地站着一动不动，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跟虎豹骑和司马仲达来一个了断。

深明曹操性格的杨修和崔琰等人是急得满头大汗，偏生又无计可施。唯有对曹操的性情最为了解的程昱将视线转向了龙娘娘，也就是泉真澄。

见程昱看了过来，泉真澄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抓住曹操的手，说道：“丞相切莫一时意气用事，坏了大局。此间吾等众人皆可死，唯独丞相您不能有丝毫差池。”

就跟昔年曹洪一句：“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相类似，曹操似乎也被泉真澄这句话给打动了。大概是触景生情了吧，曹操止住了冷笑，开始认真思考着泉真澄以及一众文官们的劝谏。

紧接着，泉真澄又说出了一番让曹操难以拒绝的话：“比起这整个大汉朝的天下，司马仲达不过是廯疥之疾。更何况，早有天命之子去往敌船，帮丞相取回司马仲达的人头了……。”

话音方落，不远处曹军前锋部队与虎豹骑交战的船只上，突然间爆出了一阵大喊。随后，便见黑色的铁甲洪流竟似被礁石止住了去势般，被硬生生地拦在了张辽所在的旗舰上。紧接着，就是一阵人仰马翻，仔细看时，黑色的铁甲洪流竟然被生生咬去了一块，出现了一个大缺口。

早有眼尖的看见了张辽旗舰上发生的一切，并看清了把虎豹骑拦下来的那道身影的容貌。

“是龙之子！”

“龙之子挡住了虎豹骑！”

“虎豹骑竟然都不是龙之子一合之敌……！”

“龙之子威武！丞相威武！”

“……！”

阵阵欢呼声在江面上回荡着，曹军的士气凭空拔高了一大截。

中军旗舰上，曹操露出了微笑，其下的一众文官谋士亦都欣喜若狂。

龙之子帮曹操拦下了虎豹骑，其政治上的意义要远远高于军事战略上的意义。

一年多前，刘备得了龙之子相助，就令得刘表、孙权等一众诸侯纷纷侧目。如今，龙之子归于曹营，那岂不是说他曹操才是真正的天命所钟？

一时间，曹操麾下一众文官们的心思都活络起来了。都开动起脑筋思考着如何在这件事情上做足文章，为曹操，也为他们自己赚足更多的政治利益。

政治上的那些弯弯绕绕，自有谋士们去帮曹操打理，曹操不用再去费心。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眼前的战局。于是，曹操迅速稳定了心神，略一思索，便着人命令于禁、李典和曹仁曹洪各率所部前去支援张辽，围剿虎豹骑。至于中军舰队，则继续逆流而上，先一步去往江陵。

军令下达后，于禁李典所率的右军和曹仁曹洪所率的左军便自左右两侧包抄了上去，三百多艘舰船将虎豹骑的六艘楼船围在了中间，近十万士卒们前仆后继地冲了上去，围着虎豹骑轮番厮杀，颇有一种蚁多咬死象的情景。

有了龙之子相助，再加上曹军士卒们不计伤亡地拿人命去填，虎豹骑渐渐落入了下风，伤亡渐重。

见局势已然逆转，曹操放心地点了点头，命令中军继续向前，尽早赶赴江陵。

王思华和莲花所在的舰船亦隶属于中军。

就在舰船跟随着曹操的旗舰，从战场的边缘划过的时候，王思华突然伸手轻轻在莲花的肩膀上拍了拍。

莲花诧异地回过头来，看着王思华问道：“怎么了，思华？”

在明确了彼此间的心意后，莲花终于不再用“清风”来称呼王思华，而是改口叫他的名字。这一称呼上的转变，也令得两人间的关系变得亲昵了许多。

王思华促狭地笑了笑，不答反问道：“莲花，你想不想尝试一下在天空中飞行的感觉呢？”

“飞？”莲花歪了歪脑袋，不解地反问道：“怎么飞？我又不是鸟儿……。”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到肩膀以及后背上一阵强烈的拉力传来。随后，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顺着拉力传来的方向倒飞了出去，宛如展翅高飞的鸟儿般划过天际，直望张辽所在的旗舰方向飞去。

“啊啊啊啊……！”怪叫声中，莲花手忙脚乱地在空中调整好姿势，脚下头上，重重地砸在了张辽旗舰的甲板上，发出“砰咚”一声闷响。

一时间，满船俱静。所有人，包括天地志狼、张辽和虎豹骑，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惊魂未定的莲花，以及被她压在身子底下，早已口吐白沫并失去了知觉的虎豹骑骑士。

“莲花？”天地志狼惊奇地喊出声来。

见来人似与天地志狼相熟，而且还是个女流之辈，张辽随即收起了敌意。而在他对面的虎豹骑们，却狠狠地瞪视着莲花，眼中杀机渐现。

“快起来！”天地志狼连忙伸出手去，一把将莲花拉了起来，并将她护在了身后。

直到这时，莲花才惊魂稍定，左顾右盼下，迅速瞅清了自身所在以及即将面临的情势。

“他们一个个的，为什么全都瞪着我，而且全都一副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的表情？”莲花站在天地志狼身后轻声问道。

“呵，呵呵……。”天地志狼眼角抽了抽，哭笑不得地对莲花说道：“因为那个被你一屁股坐晕的家伙，是这支虎豹骑的部队长——冒顿。”

才刚来就一击绝杀了对方的部队长？莲花诧异之余，胸中怒火亦熊熊燃烧了起来。

“清风……，你个大混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是思华师兄将你送过来的？”天地志狼再次讶异道。

“废话，难道是我自己长了翅膀飞过来的？”莲花咬牙切齿地看着划过战场边缘，并渐渐远离战场的中军舰队，恨恨地说道，“回头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他居然敢……，居然……。”

想到自己对王思华芳心暗许，对方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自己给扔了过来，颇有种弃之如敝履的感觉，莲花不禁悲从中来，眼眶都红了。

见莲花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天地志狼神色肃然地宽慰她道：“恐怕思华师兄这一番所为是完全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那她为什么不管我死活，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把我扔了过来？”莲花咬着牙反问道，眼泪已然在眼眶中打着转，随时都有可能滴落下来。

“因为司马仲达和五虎神都不在这几艘楼船上！”

听到天地志狼的解释，莲花一时间呆住了。

“思华师兄恐怕是早已料到司马仲达不在这几艘楼船上，而是另行埋伏在他处，所以才把你送到我身边来的吧。——她是想保护你，不想你落入险境啊！”

话音未落，莲花的泪珠子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滚而下。

“王思华，你个大笨蛋！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今生今世，我只愿同你生死与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