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泰州,白驹镇旁,一群傍海而居的盐民,顶着头上依旧炎热的烈日,呼吸着浓浓咸腥味的海风,不停地穿梭在一片片光滑如镜、错落有致的盐田中,将他们亲手晒制的一粒粒食盐,麻木地装入官府特制的口袋内。
“你干什么呢?”一声粗喝,打破了劳作的寂静,让不知所措的人们纷纷抬起头,四下观望。
一名个头不高,满脸横肉的盐差,喷着酒气,拿着皮鞭,晃晃悠悠的走到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身边,也不等他回答,“啪”的就是一记鞭子,直抽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矮盐差无视那青年愤怒的目光,挟手夺过他缠在腰间的小粗布包,打开封口,向下猛地一抖,就见雪白的晶盐无情地散落在地上。
“好啊,你个李伯升!竟敢无事朝廷律法,私偷官盐,给我带走!”
听到矮盐差咆哮,四名护卫盐场的士兵迅速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将那青年绳捆索绑,推推搡搡的押走了。
“邱义,你别欺人太甚!”一个身形壮实,浓眉大眼的小伙愤声说道。
“哎哟,这不是张士诚吗?”紧接着声调一沉,恶狠狠地道:“别忘了,上个月你们该给的贡奉,现在都没见到!还想让我再包庇你们?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银钱还是凑不齐,那就等着给他收尸吧!”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士诚哥,怎么办,怎么办?我们要救救伯升哥!”眼见矮盐差走的远了,一帮年轻人才敢靠过来问。
“救,一定要救!”说完,张士诚向一个年轻人招招手,叫到近前道:“士义,你带着吕珍、吕聚兄弟,马上到镇口的王大户家、镇东的刘大户家、镇西的崔大户家讨要欠我们的盐钱,只要他们三家把钱给了,那邱义的孝敬也就有了,到时肯定能把伯升放了。”
“好的,大哥,我们现在就去。”三人一齐回道。
傍晚时分,张士诚兄弟几个正在家中焦急的等待,忽听“咣当”一声,大门被用力的推开,他们急忙出屋观瞧,只见浑身是伤的张士义和吕聚,搀着人事不省的吕珍,脚步踉跄的走进门来。
“兄弟,这是什么情况?”张士诚让士德帮着吕聚把昏迷的吕珍扶到炕上躺好,转回身,皱着眉头问张士义道。
“大哥,我们按照您的吩咐,前去几个大户人家,催讨他们欠咱们的盐钱,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到了镇西的‘崔老虎’家,他非但不给盐钱,还威胁说,要把我们送交官府,治一个倒卖私盐的重罪。吕珍兄弟不忿,上前与他辩理,哪知他恼羞成怒,一把将吕珍推到,碰在拴马石上,还指使家奴院丁将我们一通暴打,然后,就成这个样子了。”说完,张士义从贴身的衣服内,将沾血的钱袋交给他,抱着头蹲在地下,呜呜地痛哭起来。
“把吕珍他们打成这样,这姓崔的也太欺负人了!”
“不给钱还打人,真不拿我们穷人当回事儿!”
“走,找他去,不给钱我们就跟他拼命!看谁怕谁?”
“对,拼命,找他拼命去!”屋里的几个年轻人叫嚷着,吵闹着,说到亢奋处,抄起扁担就要出门。
“慢着!”张士诚拦住众人,凝重地道:“他们伤成这样,我比谁都痛心,比谁都想替他们报仇,但事情要分个轻重,当务之急,是救伯升兄弟,你们别忘了,他可还在‘缉盐司’里替我们受苦呢!”
看着眼前逐渐平复下来的弟兄,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钱袋,继续说:“明天,你们都别去上工了,到买过我们食盐的乡邻家里,收款也好,借钱也罢,把崔大户欠的十两银子补齐,先救回伯升兄弟再说!”
小弟兄们听了他的话,都觉得在理,便不再坚持,各自休息。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小弟兄按照张士诚的安排,分头行事,老百姓听了李伯升遭遇,知道了他们的惨状,给钱是出奇的踊跃,有钱的多给一些,钱不多的少给一些,刚过晌午,钱就凑齐了。
李伯升昏昏沉沉的从梦中醒来,首先听到的是自己嘶哑的呻吟声,然后才感到腿上、臀上、背上被板子笞打处的疼痛,他刚想挪动一下身子,可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烈疼痛,差点又使他晕了过去。
“鬼叫什么?”一名盐差走了过来,冲他吼了一句后,对看守道:“打开牢门,把他放了吧!”
“李头,这就把他放了?咱还没过足手瘾呢?”那个看守瞟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刑具,阴阴的说。
“行了,行了,下次给你们找个禁打的!”姓李的盐差不耐烦地道:“别啰嗦了,这是邱长官下的命令!”
掌灯前后,张士诚与三个兄弟把全身都是鲜血,一动也不能动的李伯升抬到自己家里,扶到炕上,让他挨着已经醒来的的吕珍趴好。这时,闻讯赶来的吕聚、崔海等十二名小弟兄已将土炕团团围住,看着他们的伤势,七嘴八舌地吵嚷不停。
张士诚把喂药的粗瓷海碗放在炕头,站起身,摆摆手,看大伙安静下来,才沉声说道:“这两天的事情,大家都看到了,在这种世道下,哪有我们穷苦人的好日子过?就算我们想委屈的活下去,可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地主老财让吗?贪官污吏让吗?昏庸腐败的朝廷让吗?到最后,不是被他们欺榨、凌辱致死,就是被活生生地饿死,你们说,咱们怎么办?”
“反正都是死,倒不如先杀了崔老虎一家,替我哥报了仇再死!”吕聚抢出人群,愤愤地说。
“还有,干脆把邱矬子和那帮盐差也一块收拾了,好给伯升哥出口气!”崔海高声喝道。
“对!我看行!”小弟兄们被这一番话说的群情激奋,畅所欲言起来:“早就瞧他们不顺眼,一起宰了吧!”
“对!杀完人,再放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谁知道是我们干的?”
“知道了怕啥!咱不在这呆了,他们上哪找去?实在不行,就去投奔红巾军,听说那里有吃有喝,还能升官发财。”
“大哥,小六子说得对,我看咱们反了吧!”士义对着张士诚道。
张士诚心中欢喜,但脸上却露出凝重的神情,冲大伙儿道:“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就犯下杀人谋逆的重罪,那是要掉脑袋的,你们可要想清楚!”
“缩头是死,伸头也是死,与其窝窝囊囊的活着,倒不如轰轰烈烈的干一场大的,士诚哥,你下令吧!”趴在炕上的李伯升咬着牙说。
张士诚见众兄弟一致同意,便不再推辞,朗声道:“既然大家这么决定,那我们就是生死与共的弟兄了,从今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果谁敢违背此言,休怪我张某人不讲情面!”
说到这里,用眼睛扫视了一下众人,满意地说道:“造反的事情,现在谁都不许声张,该上工的上工,该养伤的养伤,等到元旦那天,趁他们防备松懈,先宰邱矬子,再杀崔大户,到时候有了钱,招兵买马,攻城克地,咱们也学学隋唐年间的瓦岗山兄弟,那日子过的是多么逍遥快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来到了正月初一的下午,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分散着来到镇子附近的草堰场,进入一座废弃的道观内。
众人整齐的排在供桌前,鸦雀无声,就见张士诚点烛执香,望真武大帝的神像一拜,朗声说道:“神明在上,信士弟子一十八人,因义气相投,愿效瓦岗之盟,结金兰之好,不求同日生,但愿同日死,口不应心,天诛地灭!”说罢,一起割破中指,把血滴到供桌上的酒碗里,共同举杯,饮下此酒。
结拜完毕,大家精神抖擞,斗志昂扬,一个个手拿扁担,和下山的猛虎相仿,虽说离镇中心有很长一段路程,可他们走起来脚下生风,天刚擦黑就到了缉盐司。
因为今天过节,大部分差役都放假回家,只留下几个官吏在这值守,所以缉盐司的大门早已关闭,而门口挂着的两个灯笼也提前亮了起来。
张士诚一马当先,借助扁担的弹性,翻过高墙,跳进院里,开了大门,放进众弟兄。刚踅摸到值班大厅,就听见邱义醉醺醺的的声音:“等明年,把卖私盐的孝敬钱翻倍,他们爱干不干,不干的话,咱们再找一伙儿听话的。”
张士诚听到这,心头无名火起,大喊一声,撞开门,抡扁担冲着邱义就打。邱义见是张士诚,也吃了一惊,赶忙抽刀招架,怎奈酒醉无力,“当啷”一声,钢刀被打落在地,在他愣神儿的刹那,李伯升赶到近前,拾起钢刀,向他的心窝扎去,邱义惨叫一声,立时毙命。
其他几个盐差还想挣扎,却被一通扁担,打翻在地,众人抢了兵刃,怕他们不死,又在每人身上捅了几刀,直到血液流干,方才住手。
小弟兄们杀得兴起,返身来到崔老虎家,逢人便杀,见人就砍,没用半个时辰,崔家大小四十三口,都做了刀下之鬼,这还不算完,吕珍、吕聚兄弟从厨房找来引火之物,霎时间,放起一把大火。
借着熊熊火光,张士诚与众家兄弟计议一番后,带着抢来的金银财宝,悄悄地融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