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归一却没有给杨舒柳考虑的时间，一大群金须蚁又冲了上来。

杨舒柳咬紧牙关，大叫一声，一颗巨大的拳头从他的身体里飞了出去，将几十只金须蚁瞬间湮灭成灰尘。

杨舒柳看着那颗拳头，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么大一颗拳头，是怎么从自己身体里发出去的？

而且，还能一次又一次。

每挥舞一次拳头，杨舒柳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被喷薄而出的力量撕成碎片，伴随着拳头的顺畅发出，脑海里又收到了一种难言的快感，仿佛灵魂脱体而出，随着这个力量强大的拳头，在天地间纵横驰骋一般。

“无论是一千只，一万只，都不可能，闯过这颗拳头！”

杨舒柳厉声道，锋利的目光穿透金须蚁，直达石归一的眼前。

饶是有层层金须蚁护体，石归一也觉得一阵不安，大叫道：“蚂蚁们，杀了他！”

只可惜，蚂蚁们无法突破这一拳的威力，再度被摧毁。经杨舒柳的无数次挥拳，金须蚁的数量竟然削减了不少，出形拳下，蚂蚁皆化为灰烬，连吞噬和诞生的机会都没有。

石归一拔出刀，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划，淋漓的鲜血挥洒开来，滴在几只金须蚁身上。顷刻之间，这些金须蚁又诞下了十几只金须蚁，它们和新诞生的金须蚁一起，继续诞生着。顷刻之间，就能补充上几百只。

看到这样无穷无尽的诞生，任谁都会绝望。杨舒柳想要举起拳头，却也感受到了强大的无力感。

无论怎么杀，永远也杀不完。

“只要把你的血耗尽，我就赢了！”

杨舒柳大叫道，再一次挥出拳头。

这一次，却跟上一次不同。

当出形拳从他体内跃出的时候，好像也有其他东西跃了出来。这一颗出形拳格外红艳。

杨舒柳撇了撇自己的右拳，没有感受到疼痛，却渗出了鲜血。

李约风上前一步道：“杨兄，融骨兴李的力量，只怕也到极限了。”

杨舒柳勉强笑道：“我还以为，融骨兴李也是无穷无尽的呢。这个用完了会怎么样？”

李约风摇摇头：“李族人倒是从来没有将融骨兴李的力量用尽过，这还要等杨兄用完了才知道。”

“如果我把李族的融骨兴李变成了枯树枝，你会成李族的罪人吧？”

李约风一笑：“只要我建立十倍于此的功绩，区区一根树枝，后人不会这么小气吧。”

“这可是你说的。”

杨舒柳握紧了鲜血流淌的拳头，再度将拳头挥出。

一瞬间的阻滞，然后竭尽全力将其突破。疼痛渐渐在手臂缠绕起来，在出形拳跃出身体的一瞬间，强烈的快感也几乎让他窒息。

照这样下去，杨舒柳毫不怀疑，自己会随着力量的耗尽而死去。

尽管有一瞬间的悲伤和犹豫，但是蚂蚁冲过来的一瞬间，杨舒柳还是握紧布满伤口的拳头，再度挥出。

他不是为了拯救杨族，不是为了成为英雄。

他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了。

杨舒柳侧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想给自己找一个放弃的理由，却看到小葵拿出了笛子。

小葵只会吹埙，这根又李约风母亲送给她的笛子，她完全吹不响。

现在小葵却拿了出来。

杨舒柳心头猛然轰了一声。

“小葵！”

小葵微微一笑：“我能吹响。”

少女的樱唇凑在了笛子旁，缓缓闭上了眼睛。一个声音从短笛中飘出。

和往常不同，这个声音并未立刻断掉，紧随其后的，还有一连串声音，十分流畅，婉转清脆。

这个短笛有两个曲子，一个是练习曲，一个是封魂曲。李约风的母亲，就是吹奏了封魂曲，所以才留下了病根，最终含恨离世。

小葵吹不响练习曲，那么这首曲子，必然是封魂曲……

杨舒柳呆呆地看着，身体的疼痛一瞬间消失，只剩下一颗疲惫地跳动着的心脏。

“小葵，快停下！”

乖巧听话的少女，却好像完全沉浸在曲子的世界，对杨舒柳的吼声置若罔闻。

后面的金须蚁正向杨舒柳靠近，杨舒柳却连挥拳的意志都失去了。

“小子，放心，小葵不会有事。”

蛮荒的声音忽然响起。

杨舒柳一怔。

“相信我！”

杨舒柳回过身，握拳，出拳，一颗红色的巨大拳头飞速射出，将十几米内的金须蚁碾压成灰，又将后面的金须蚁撞得四散开来。

杨舒柳连忙追问道：“为什么？吹走了封魂曲，不是会死吗？”

蛮荒道：“因人而异。小葵有一种独特的天赋，这个天赋会保护她不受封魂曲伤害。”

杨舒柳问道：“你没有骗我吧？”

“我骗你干什么？好好利用这一首封魂曲，就有转机。”

杨舒柳点了点头。小葵冒着生命危险提供的帮助，他可不能这么浪费了。

那一声声的曲调，从笛声中传出，轻柔，舒缓，仿佛在抚平他因为用力过度迸裂开来的身体。

杨舒柳闭上眼睛，缓缓调息起来，让曲调毫无阻滞地流淌进自己的耳朵和脑海，让自己沉浸在一个舒缓的状态之中。

他还能清楚感受到，金须蚁离他还有多远，最前面有几只。

杨舒柳握起拳头。

当他这么做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不同。拳头好像比先前更大，更有力。好像握住的不仅是拳头，还有周围的空气，甚至还有花草树木，山川河流，似乎还有日月星辰。

杨舒柳知道，这绝非错觉，而是封魂曲带来的奇迹。

当金须蚁到了足够近的距离，杨舒柳自然而然地挥出拳头。

当他挥出拳头的时候，感觉也大不相同。好像不是他自己的力量挥出的这一记拳头，好像花草树木山川河流，都站在自己身后，握住自己的手，推着自己挥出了这一拳。

他没有睁开眼来看，但是能清楚感受到，这一拳力量非凡。

轰然一声，他感受到，眼前几十米内又变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妨碍。

这些轻柔的音符，不仅能帮他挥出拳头，还在治愈他的疲惫和伤势。杨舒柳获得了信心，获得了力量。

有了这首封魂曲，无论多少金须蚁，他都能解决掉！

石归一也听到了这首曲子，觉察到了杨舒柳的变化，有些心虚地望了望自己的父亲。

石观潮道：“归一，没有人比你更清楚，金须蚁是无敌的。”

石归一捏紧拳头，咧嘴一笑：“我倒要看他能撑到几时！”

杨舒柳的意志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睡去，在这漫长的深夜里，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杨舒柳的背影，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挥拳，把金须蚁的攻势一次次挡下。

人们的精神状态高度集中，不知不觉，度过了一夜最黑暗的时刻，有人抬起头，看到了天空中有一颗启明星。

和杨舒柳一起战斗的，还有小葵。这一首封魂曲，她吹了一夜，一夜不停。

有的猎人想到，去端了水递给小葵。小葵却不肯停下哪怕一刻，她站在杨舒柳身后，拿着笛子不停地吹着。

对亏了这首曲子，才让等待的人们，没有在紧张中崩溃。

到了这一刻，杨舒柳也好，小葵也好，意识都已经迷离，支撑他们的，只是一种难言的决心。

他们的敌人并非石族，并非金须蚁，而是创造了这一敌人的世界。他们的武器，便是人类的骄傲和玉石俱焚的决心。

若是金须蚁没有湮灭成灰尘，被拳风吹到天空中去，去掉的金须蚁的骨头，都已经堆满一线峡了。

他们的坚持，也并非毫无价值。

在漫长的夜晚里，他们没有看到，峡谷一边的熊杨两族人也没有看到，金须蚁的数量曾经锐减到相当少的地步。石归一为了让金须蚁繁衍，挥洒了一次又一次的鲜血。

石归一却没有两个人的意志力，一夜过去，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石族有人慌忙叫道：“族长，公子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

与此同时，金须蚁的攻势也随之一缓。熊杨二族人也意识到了转机，疲惫的心涌现出狂喜。

石观潮缓缓道：“给归一的身体输入血液。”

“族长，公子已经承受了不少族人的血，再这么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的！”

“我的儿子，他可是复活了金须蚁的人，他是这群金须蚁的主人。金须蚁这么强大，你说，他会这么脆弱吗！”

石族猎人没有回话，最终，遵守了石族长的决定，开始往石归一体内输血。

石族人和人及动物进行血液交换，也可以将自己的血输入过去，但是，一个人体内如果混杂了两种血，以至于让他自己的血都被稀释了，那么，他所承受的危险，比杨舒柳和李约风交换血液就严重多了。

杨舒柳一只手扶着墙壁，低声道：“石观潮，你儿子如果死了，这群金须蚁，你可就不好控制了。”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替我儿子担心，我真要谢谢你。世间竟有这样的技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天地，着实令石某大开眼界。金须蚁，进攻！”

下一批金须蚁，向着峡谷涌了过来。

“你儿子对我还有用，他要是死了，我会很困扰啊。”

杨舒柳咬紧牙关，再度挥出了拳头。

夜色越来越浅，杨舒柳挥拳的速度越来越慢，小葵的笛声也呜呜咽咽不成曲调了。在峡谷对面，即使石归一失去了意识，还有上万只乌压压的金须蚁。

两个人坚持了一夜，没有人有资格责怪他们，表达期望。但是，看到石归一昏倒，人们不由觉得转机来了，就这样失败，却有些难以接受。

有一个身影往峡谷入口，杨舒柳和小葵所在的地方靠近了一些，正是李约风。

李约风关心道：“杨兄，不知你还有多少力气？”

“不知道啊，说不定再挥一拳，我的身体就要变成碎渣了。”

“我有一个想法。”

“快说！”

李约风道：“这么多金须蚁里面，有七只最基础的金须蚁。它们从来没有进攻过，所有的金须蚁，也都是经它们繁衍出来的，就像黑蜂蜂后一般。如果把它们杀掉，或许金须蚁会失控暴走，也或许，会全部毁灭。像金须蚁诞生这么快，实力又如此强大的生物，必然舍弃了什么。比如，没有智慧。”

“你早说啊，它们在哪儿？！”

“这几只金须蚁和普通金须蚁外观并无差别，石归一意识尚存的时候，若是我们进攻，他自然会把金须蚁藏起来，现在才有机会，石观潮指挥不了它们。它们便是围在石公子身前的那七只。”

“啊啊啊啊！！！！！”

杨舒柳大叫着，向着峡谷里，踏出了脚步。

在这场漫长的战斗中，他始终守在峡谷一头，一夫当关，便让无数只金须蚁止步。而今，他第一次，向前迈出了脚步。

他要到另一头去，将那七只金须蚁击杀。

挥舞了一夜拳头，他累得可不仅是右臂，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摔了一下的薄冰，裂痕遍布全身，离碎裂开来，只差最后一下。

即使如此，杨舒柳还是向另一边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都会有几十只金须蚁向他冲击一次，杨舒柳便要挥舞一次拳头。

这条峡谷仿佛有无穷无尽的长度，但是，杨舒柳听到身后的曲子也跟着自己，便有了信心，再度握紧拳头。

不知击溃了多少金须蚁，杨舒柳终于来到了峡谷的另一头。

这一头是杨舒柳司空见惯的世界，是杨族的领地。

然而，在这个瞬间，杨舒柳觉得，见了无数次的景致，竟然如此美丽。

天边有一道浅淡的光芒升起，村落在明暗之间隐约可见，和平，宁静，亲切。

如果不是这片土地上有这么多金须蚁的话，那这里必定是人间天堂。

杨舒柳向前看去，看到了黑压压的蚂蚁壳，明晃晃的金须，却没有看到石归一和石观潮。

杨舒柳心头一震，猛地抬头，便看到几只金须蚁攀到了高台上，外面有上百只，里面围着七只，石归一就待在七只金须蚁之间。虽然陷入了昏迷，看起来却像是无可替代的蚁族王者。

石观潮站在蚁群边缘，默然地看着杨舒柳：“你不妨冲上来，倘若你能杀掉这几只金须蚁，这场真正，你便胜了。”

石观潮明知，杨舒柳冲不过去。

他们之间，有数百米的距离，技能无法抵达。

他们之间，还有上万只金须蚁。

离开了一线峡，他立刻就会被这些金须蚁包围。无论出形拳有多么强大，他在出拳之前，就会变成碎屑。

除非，他能将这万只金须蚁全部消灭。

然而，石归一还在高台上，石观潮和七只金须蚁在他旁边。只要石观潮划开他的伤口，就会有上白只上千只金须蚁诞生。

杨舒柳听着身后断断续续的笛声，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烈日晒上了好几个月，却一滴水也没有见到的野草。

“小葵，停下来吧。”

小葵没有停下。

杨舒柳将身体依靠在石壁上，轻轻道：“小葵，如果我能拯救杨族，大家肯定会把我当做英雄。可是，你才是真正的英雄。没有你的曲子，我早就死掉了。够了，停下来吧。你看，日出多漂亮啊。”

笛声终于停歇，小葵缓步来到了峡谷出口，同样抬头看向朝阳。

杨舒柳握紧了拳头，看向高台上的石观潮。

“蛮荒，现在的我，能不能使用五级出形拳？”

“使用之后，你的身体会变成无数粒沙子，消失在这个清晨。”

杨舒柳咧嘴一笑。

蛮荒道：“小子，把你的身体交给我一会儿。”

杨舒柳一怔。

蛮荒道：“听了一夜的曲子，我能够短暂运用这片天地的力量了。好好感谢小葵吧。”

“我知道。”

杨舒柳抬头，对着高台大喊道：“石观潮，别以为你躲那么远，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石观潮道：“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还能拿出什么。”

“你听说过一种从天而降的拳法吗？”

杨舒柳将右臂对着天空，高高举起，大叫道：“出形拳！”

接下来的短短一瞬，他没有任何印象。

当他回过神来，就看到石观潮愕然地看着天空，杨舒柳也抬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右臂还高举着。

天空之上，一颗巨大的，金色的拳头，正飞速下坠。放佛流星坠落，不，更像是太阳。

所有人都抬起头，仰望着这一光景。人们仰望着它，就如同仰望着太阳一般。

这样一拳，究竟会多么强大啊？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拳法？在它的光芒下，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赞叹。

石观潮一叹：“我输了……”

轰！！！——

一声巨响，将大地上的一切喧嚣都遮盖，吸收。等它消散之时，天地之间寂静无声。它便是这天地中的唯一一个声音。

巨大的拳头，将上百只金须蚁，石观潮和石归一一起遮住。

高台被着一拳打成了山洞，这颗巨大的拳头斜插在山上，看起来威风凛凛。

同一时刻，所有的金须蚁忽然停下了行动，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石雕。

作战成功了。

杨舒柳一怔，看向山腰处的金色拳头。

拳头下面，还有什么东西，在抵挡着它力量的渗透。

杨舒柳缓缓将右拳放下，那颗巨大的拳头也顷刻之间消失。

山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深坑之中，没有百只金须蚁的骨骸，它们已经化为了灰烬，与尘土融在一起，发起了这场战争的石观潮同样未能幸免。

只不过，深坑之中，还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金须蚁。金须蚁的下面还有一个身影，是陷入昏迷的石归一。

杨舒柳盯着深坑，心中千头万绪。

那只金须蚁显然死了，石归一是否还活着，他不清楚。

只是，为什么，还剩下一只金须蚁的尸体，石归一的身体也完好无损呢？

出形拳是黍离天的技能，五级出形拳的威力，在黍离天之中恐怕都找不到对手。这里是蛮荒天，金须蚁不过是三星凶兽，为什么能在五级出形拳的威力之下，保存尸体呢？

杨舒柳想到了一个答案。

这是生命的抗争。

金须蚁这个种族多么强大，它们的生存欲望就会有多强大。

如果命运想要消灭它们，它们自然会竭尽全力，拼战到最后，堵上自己的尊严。

杨舒柳苦笑了一下，这样一想，金须蚁岂不是和人类一样了吗？

“为什么，我忽然觉得，我得到虚伪，获得出形拳，都是神，或者说命运的指使呢？都是为了把金须蚁这种不合理的动物完全毁灭。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人，算到了这一切，那还真是可怕啊。”

杨舒柳这样感叹了一下，身体一轻，往地上栽去，长久地失去了意识。

夏日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把他照得暖洋洋的。

人们看着那朝阳，难以置信，刚才的那颗巨大的金色拳头，在他们的脑海挥之不散。他们穿过峡谷，看到了变成石头的金须蚁群，还有山上那个可怕的深坑，良久之后，意识到了他们赢得战争的结果。

失去了族长，继承人陷入昏迷，金须蚁变成石头的状况下，石族人没有战斗下去的意义。这场战争，在这天清晨结束了。

虽然只有一天一夜，但是这一天一夜的长度，却让所有人疲惫不堪。

人们欢呼着，跳跃着，庆祝劫后余生，最后把目光投到了他们的英雄身上。

他们的英雄在阳光下，安安静静地睡着。这个时候人们才注意到，他浑身衣服都沾满了鲜血，他的衣服破了许多口子，从口子里能够看到他的残破不堪的身体，甚至有骨头露了出来。

没有人知道，一次又一次运转力量，会对身体造成多么严重的负担。没有人知道，他承受了多么可怕的疼痛和磨难。

但是也没有人能否认，他是一个伟大的英雄，以一己之力，拯救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