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蛮荒这么说，杨舒柳激动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连忙追问道：“蛮荒，我就知道关键的时候你能排上用场。那具体是什么办法？！”

蛮荒没有理会杨舒柳的迫不及待，反问道：“你知道这座山外围，为什么会有一层经久不散的山瘴吗？”

杨舒柳摇摇头。

蛮荒道：“这在山巅，有一个水池。这水池和灵台相似，都能够抵达地魔所在。地魔的力量从水池泄露出来，就凝成了一道山瘴，同时来保护这个水池。”

“哦，是这样啊。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蛮荒道：“关系大了去了。这个意识是从地魔的力量中产生的，如果触及到更强大的地魔力量，它就会被地魔的力量同化，彻底消失。”

“这么简单？那你早说啊，都把我吓死了！”

杨舒柳长长松了一口气，看到蛮荒的表情十分凝重，笑容也渐渐敛起，不安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蛮荒道：“这个水池对地魔意识而言是致命的，但是对你而言，同样是。你要消除这个意识，就必须进入水池中，水池中含有大量的山瘴，如果在这个意识消亡之前，你的身体先支撑不住，那你就会死。”

杨舒柳僵在那里，一时之间徘徊不定，良久之后问道：“蛮荒，如果我离开这片山瘴，就一定会被地魔意识吞噬吗？”

蛮荒道：“你也可以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等你能容纳更多的山瘴了再出去。”

“不过，这段时间，地魔意识也会不断地侵蚀我吧？”

杨舒柳苦笑，下了决心：“看来我别无选择，既然我用虚伪交换来了这么一个天赋，那它必定有它的价值。我就不信，牺牲了一次虚伪机会得来的天赋，还斗不过一个小小的意识！”

杨舒柳睁开眼睛后，正被青年俊杰们围观着。小郭担心道：“大哥你没事吧？看你的脸色好像有点儿不妙啊。”

杨舒柳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我还用不到你们担心，你们有没有探查过这座山，发现了什么吗？”

坪叔说道：“山上没有野兽，只有鸟，没有攻击性。对了，山顶处有一个水池，看起来有点诡异，没有鸟儿去那里。我也不敢过去。”

杨舒柳点点头：“那就没错了，我在《猎人笔记》上看到过，这个湖里蕴藏山瘴，十分危险，你们千万不要靠近。我过去看看。”

猎人们都望着杨舒柳，杨舒柳笑道：“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我想去看看这个神奇的湖，说不定能找到新收获。我你们就不用担心了，你们看好这个雾，万一出现了缺口就不好办了。”

众人点头，杨舒柳已经成了他们的依靠了。在临走前，杨舒柳又将骸骨塞给小葵，说道：“小葵，帮我保管一下。”

小葵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杨舒柳又跟众人挥挥手：“我不知道去多久，说不定会在水池里洗个澡呢，你们可别上去偷看啊。”

众人各自无语，杨舒柳慢悠悠往山顶走去。

“蛮荒，你为什么说不让我带骸骨？”

“骸骨为了成长，会吞噬能够给它力量的事物。它虽然不能像你那样直接吸收山瘴，但是能够借助山瘴，探寻地魔所在。万一它打开了一个巨大的通道，就会有山瘴源源不断地泄出，你再强大十倍百倍也没用。”

杨舒柳一阵后怕，连连点头：“这家伙，留在身边也不省心啊。”

从山脚到山巅，一整座山都是寂静的，绿草高过腰间，树木遮天蔽日，偶尔能听到两声鸟叫，隔着重重树叶，直传到人的心底。

杨舒柳来到山巅时，就看到了那个平静的水潭，映照着夕阳，水潭上发出耀眼的光，绚丽地像一朵毒蘑菇。

事已至此，他当然不会害怕，但是，望着这个水潭，他的心中又涌现出一种难言的情绪。

“蛮荒，只要我进入这个水池，就能够把这个意识从我身体里抽出去是吧？”

“怎么，你怕了吗？”

杨舒柳一笑，来到水潭边，看着水潭里现出的自己的倒影。

杨舒柳忽然道：“蛮荒，你知道意识是怎么回事吗？”

蛮荒意外地望着杨舒柳。

“我忽然觉得，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意识。从这个意识中，分裂出了无数个意识，就是一个个人。人死了之后，意识又会回到这个意识之中。无论是你，还是我，还是这个从地魔中诞生的意识，都将如此。

“既然这个意识跟我，都是从那个巨大的意识中出现的，那我们并无分别才对。我们的目的，都是借助杨舒柳这个身份，活上一世。对这个世界而言，杨舒柳是它，还是我并没有区别。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会这么抗拒，被它代替呢？”

蛮荒沉默了片刻，说道：“一个意识好不容易从世界中分离出来，当然会希望亲自体验这一切，而不是牺牲自己，把机会让给另外一个意识。即使它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它们也是截然不同的。”

杨舒柳笑道：“是啊，无论是意识，还是物种，还是山川河流，恐怕都是这样吧。无论站在我对面的是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点，我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无论世界上有多少个存在，都不会有能跟我相提并论的事物。”

杨舒柳大笑了一声，跳入了水潭之中。水花摇曳，波光破碎。暖暖的水流将杨舒柳包裹的同时，有无穷无尽的事物，将他包围了。

他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孤单，仿佛这周身的并非暖暖的水流，而是一缕缕亡魂。

冰冷、绝望、无穷无尽，尽管他独一无二，却也无比渺小，在它周身，还有无数个和它一样的存在。它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他的周身，他的前后，他的头顶和脚下，全都是这样的存在，他被它们湮没了。发不出声音，无法移动手脚，身体的力量消失无影。

杨舒柳觉得，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身体也化为了乌有，自身的存在也被完全隔离。

他有些茫然，觉得疲惫，想要沉沉睡去，融入这些亡魂的队伍之中，忘记一切。

可是，无比强烈的不甘和愤怒在他心底慢慢滋生，把他柔软的心脏撕地支离破碎。最后，从心脏之中，生出了爪子，生出了獠牙。他从心脏之中爬了出来，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他还有感情，还有记忆，还有过去，还有思念，还有许许多多无法割舍的东西，这些东西，绝不是任何事物可以代替的。

杨舒柳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蛮荒。

蛮荒在他的身体里，本来是干干净净的，就像坐在一片白云之上。

如今，蛮荒周围，是浓浓的灰色的雾，他的一双眼睛全都化成了灰色，他的身体也被雾气缠绕，看起来无比诡异。

“蛮荒，这是怎么回事？！”

杨舒柳觉察到了不对劲，觉察到了一个可怕的阴谋，而他一步步走入了圈套之中。

“蛮荒，你骗了我对不对？这个水池，根本不是帮我驱除地魔意识的，甚至是恰恰相反，借助这个水池，地魔意识就能在短时间内，将我吞噬掉，对不对？！”

蛮荒的嘴角缓缓翘起，说道：“不错，你虽然没有什么优点，直觉还算敏锐。只可惜，现在已经迟了。”

蛮荒冷冰冰的声音，宣告了杨舒柳的死刑。

他努力让意识脱离身体，想要逃离这座水潭。只要逃离了水潭，地魔意识对他的侵蚀就会中断。

然而，他做不到。他的意识已经和身体隔离了，他无法动弹，无法开口说话，他还能做的，就是在心底辱骂蛮荒，用目光杀死蛮荒了。

“我真是太笨了。怎么会有这种好事，被四星兽追杀，刚好来到这里，不仅不是绝境，还有一个消除地魔意识的水潭。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早该想到的！”

蛮荒用它那双灰色的眼睛，看着杨舒柳，看着他的意识走向灭亡的那一刻，最后又缓缓开口：“在进入水池的那一刻，你的意识应当瞬间消散了才对，这样一来，你就会一无所知的离去，没有悲伤，没有悔恨。想不到，你居然度过了这一关，确实让我意外。但这对你而言并不是好事，你什么也做不了，用不了多久，你的意识就会完全消失，这段时间，你只能悲伤地、遗憾地体悟而已。当然，到了最后一刻，这些情绪也都会消失无踪。”

杨舒柳做了多番尝试，如论如何都无法挣脱这里，目光又回到了蛮荒身上：“蛮荒，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果然是因为我的天赋不够吗？”

“不错，无论你有怎样的奇遇，获得了什么样的能力，受天赋所限，你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相必之下，地魔意识可以拥有的才能，便极有可能。”说到这里，蛮荒的目光微微一转，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似乎还有最后一点其他色彩的存在，“我的存在同样只有一次。我想要看到最美好的风光啊。”

杨舒柳感到心脏揪起来了一样，明明只是一个意识，却能清楚地感受到疼痛。

自从蛮荒之心觉醒之后，杨舒柳心中萌生了野心和理想，随着实力的增强，名声的树立，这个理想越来越庞大，到最后，已经无可比拟了。

然而蛮荒却告诉他，他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

相比死亡和消失，这个断言，更让杨舒柳痛苦。

即使到最后，即使他用尽所有的力量，也无法触及那个至高无上的地方。两个人的身影在他的脑海浮现，杨和桑，牡丹姑娘。

就像很多事情，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实现一样。

简直像命运一般，让人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一直以来承受的屈辱、痛苦，在一瞬间都变得可笑起来。

杨舒柳想要握紧拳头，却无拳头可握，无力气可用。

他睁开了眼睛，瞪着蛮荒：“蛮荒，真的没有丝毫可能吗？天赋也好，技能也好，缘之技也好，骸骨也好，还有天魔地魔道魔，运用这世间能得到的一切力量，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你所希望的强者吗？！！”

这一声怒吼，让蛮荒的目光微微晃动起来。

“这个世界上不是存在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吗？我能够从地魔树中得到虚伪，阿宁能够抵抗山瘴，熊瑶在被山瘴侵袭后七年都安然无恙，小葵的歌声能够带给我力量，我一个人就打败了所有金须蚁，三星金须蚁能够承受住五级出形拳不毁灭。还有你不是说了吗，刚才进入水潭，我的意识应该一瞬间消散了才对，现在却还好好地存在着，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不甘心让我消失的证据吗？

“世界上有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你凭什么断定，我就绝对无法成为强者？！你是对我不自信，还是对你不自信？依靠地魔的力量成为强者，那有什么意思？依靠一个废柴成为强者，不才是世界上最有成就感的事吗？你不要想当个悠哉的旁观者，你要帮助我指引我，参与进我的人生，把我培养成一个真正的强者啊！”

在杨舒柳大声咆哮的同时，蛮荒周身的雾气似乎也凝固了起来，蛮荒静静望着杨舒柳，那层冷漠似乎换换剥离，现出了迷惑和犹豫。

“我帮不了你。”蛮荒淡淡的话语，让杨舒柳炽热的心再度降温，缓缓冰凉起来，这一次冰凉，便再也无法沸腾了。不过，他又听到蛮荒细碎的声音说了一句：“而且，你小子很幸运，自然会有人来帮你。”

与此同时，杨舒柳听到了脚步声和喘息声，他无法用他的眼睛看到外面，但是耳朵却听到了外面的话语：“小舒，你没事吧？”

杨舒柳几乎流出泪来。

他不知道小葵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其他人是不是也来了，但是在濒死时听到这样一句话，他觉得世界都现出了光亮。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小葵说更多的话，可惜小葵是个安静的女孩，他只能听到小葵的脚步声，即使如此，也带给了他强烈的安全感。

终于，小葵又说话了。对杨舒柳而言，这实在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此刻他才惊讶的发现，小葵的声音竟然这样好听，似晚风徐徐，似水波荡漾。

“小舒，你听不到我说话吗……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奇怪……”

从小葵的声音里，杨舒柳听到了紧张和害怕。这样的情绪，也让杨舒柳心中一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声对小葵说话，但是却无能无力，只能用他的耳朵来探寻这世界上最后一点联系。

灰雾在继续延伸，杨舒柳清晰地感受到了，它正在攀满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没有任何阻拦的办法。

杨舒柳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将中断的未来，不甘和愤怒被无力感包裹，他只是想多听听小葵的声音。

“小舒，我不知道怎么帮你，我只会这一件事了……”

小葵的话里带了哭腔，想必小葵也很清楚，杨舒柳现在相当不妙。正当杨舒柳意识朦胧的时候，新的声音传到了他脑海。

竹林竹叶刷刷作响，悠悠扬扬的旋律在林间荡漾，给这片幽静的世界带来了新的生机，也给杨舒柳带来了光明。

他感觉意识忽然变得清楚起来，力气好像也开始恢复了。包裹着他身体的灰雾开始飘远，连蛮荒身上的灰雾都停滞了。

一曲旋律过后，杨舒柳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意识和身体连接了起来。当他想要用力的时候，能够清楚感受到，从身体的某个地方，力量正在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他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如同要破茧而出的蝴蝶，又像再学站立的婴儿。

又一曲旋律过去，杨舒柳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小葵。小葵的一双眼睛，在星光下闪耀着光芒，让杨舒柳一阵炫目。

杨舒柳恍然想到，这样的状况发生过许多次，只要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小葵，就能看到小葵的目光。

“小舒！”

小葵立刻发现了杨舒柳醒来，就要过来，杨舒柳忙道：“别……”

小葵的脚步也瞬间止住。她也想起，这个水潭里蕴藏了致命的危险。

小葵只能站在水潭旁问道：“小舒，你怎么样了？”

“别……停……”杨舒柳咬紧牙关，拼命挤出这两个字。当封魂曲停下来之时，山瘴立刻发动了反击，差点儿又将他的意识从身体中扯出。

小葵也领悟了杨舒柳的话，连忙拿起笛子吹走起来，悠扬的笛声飘到杨舒柳耳朵里，暴躁的山瘴源立刻停了下来。

杨舒柳拼尽全力，感受身体的力量逐渐恢复，他张了张口，发现已经能正常说话了，立刻欣喜起来。

“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绝境，只要能说话，就有度过的可能！”杨舒柳笑了笑，看着小葵道，“小葵，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小葵眨了眨眼睛，笛子还在继续吹着。

杨舒柳运用力气，想要从水池中站起来，按他所想，只要能离开水池，地魔意识暂时就拿它没办法了。只可惜，他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挪动一丁点，就好像和水潭中的水融为一体不可分离了一般。

杨舒柳透过水池，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灰色的雾，自己的一双眼睛也和蛮荒一样，近乎是灰色的了。他现在明白，小葵为什么在看到他之后那么担心了，任谁看到都能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不妙。

不过，他还是送了一口气。现在小葵来了，借助封魂曲的帮助，那个意识已经无法继续吞噬他了。只要耐心等一等，力气很快就能恢复，到时候再离开水潭就好。

却听蛮荒说道：“那是不可能的。现在的你，仅凭你自己的力量，无论等多久，都不可能从水潭中离开。何况，用不了多久，这个笛声带来的力量就会衰减，地魔意识的力量就会反扑。”

杨舒柳望了望水潭，又望了望小葵，说道：“事已至此，傻瓜才会束手就擒！”同时，杨舒柳心中涌现出了一个想法。

“小葵，把骸骨丢到水里面！”

在上山之前，蛮荒特意嘱托不要带骸骨，等才道蛮荒的谎言，杨舒柳立刻便意识到，突破口在这个骸骨身上。

小葵不明白杨舒柳的动机，但动作很凌厉，毫不犹豫就把骸骨丢了过来。轻轻的水花溅在杨舒柳脸上，给他带来了些许清凉的感觉。

果不其然，在骸骨进入水池之后，杨舒柳感觉水池立刻就变化了，原本包裹着他的山瘴迅速离去，他感觉水潭和自己的联系正切断，这具身体渐渐接受自己控制，变成了自己的。

杨舒柳望着水池中的倒影，看到自己身上的雾在散去，眼睛也现出原本的色彩，由衷一喜。

骸骨沉到了水底去他看不到，但是能够隐隐约约感受到，它在什么位置。这并非是因为，他看到了小葵丢的位置，而是因为，他和骸骨之间存在某种关联。

到了现在，他又庆幸起来，自己遭遇的一切事情都是有原因的。这个骸骨竟然在机缘巧合下救了自己，实在是值得好好谢谢它。

终于，杨舒柳感觉自己的身体能动了，他挣扎了一下，水波晃动起来。他的身体已经脱离了水潭的控制，恢复了自由。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从水潭中离去，却听到了蛮荒的声音。

“我可以帮你。”

杨舒柳一怔，动作也缓了一缓：“你说什么？我靠我自己就能离开这里，用不着你帮了。”

蛮荒道：“你离开这里又如何，地魔意识已经强大到了随时能够吞噬你的程度，你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你什么意思？”

“在这里，我能帮你将它彻底消除。”

杨舒柳的心脏突突跳了起来，他看到了诱惑，也看到了危险。

“我凭什么相信，你还会帮我，万一你看我要逃出去了，用这个说辞来阻止我呢？”

“信不信由你。”

蛮荒冷冰冰的一句话，把选择权交还给了杨舒柳。

杨舒柳颤抖着，呼吸急促起来，望着水潭中自己的倒影，望着小葵。

他不应当相信蛮荒，至少要到了安全的处境再思考怎么对待蛮荒。

但是从长远来看，他想要变强，必然少不了蛮荒的帮助，必须相信蛮荒。而且，迈向强者之路，就绝不该退缩，害怕生死。

杨舒柳咬紧牙关，慢慢将话语挤了出来：“怎么做？”

“我帮你不是没有条件的，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蛮荒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