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舒柳的提问，谭掌门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缓缓睁大眼睛，带着几分好奇，将杨舒柳重新看了一遍，最后，又缓缓收回，耷拉着视线，变回了一个衰弱的老人。

然后，从他那衰朽的身体里，传出了轻轻的笑声，很低，但是听起来很欢快。

“杨公子，你果然了不起。”

谭掌门默认了这件事，还以一种愉悦的心情，杨舒柳顿觉胸口一滞，呼吸沉重起来。

“你觉得，这是残忍的恶行吗？”

“不是吗？”

尽管眼前是一个生命即将燃尽的老人，杨舒柳也有挥出拳头的冲动。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内疚和忏悔。

谭掌门缓缓抬起手，伸出了一根食指，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是非善恶，是通过这里感受到的。而我这里，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以前我想过，我快死的时候，会想些什么？会不会想起那些灵魂，那些死去的神农教弟子，会不会内疚，会不会怕死……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杨舒柳从心底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抗拒情绪，迫切地想要从这个房间离开。

看到了杨舒柳的神情，谭掌门一笑，将手收回，说道：“食用魂宴，会有副作用，只是每个人的副作用各不相同。还有不少副作用不便说出，所以，我们并不会对其他人说自己的副作用是什么，更不会对外人说起。无论是钟师弟，还是烹制过魂宴的圣女，都不知道。你却知道，这是为何？”

“周谷雨杀掉段木谙后，对外宣称，段木谙身体不适，必须进入火洞休养，此后，段木谙五年不曾露面，长老会也没有介入调查。说明，段木谙有生怪病的可能。那跟这件事有关系，就不奇怪了。”

“世人都知道这件事，只是会像你这样想的，却不多。杨公子，你准备纠正天下的秩序吗？”

“对你们来说，你们代表的不正是秩序吗？”

尽管杨舒柳针锋相对，谭掌门却没有生气的意思：“我们都知道正义的价值，这就足够了。杨公子，你能发现魂宴的副作用，仅此一点，就有资格了。而我是将死之人，这世界如何，于我倒是没什么关系。”

杨舒柳望着谭掌门，心底一阵凉意。

他本来想，所有的参与者都罪不可恕，背负着无数个鲜活的生命。可是，谭掌门时日无多，又能承担什么罪孽呢？他参与了这么邪恶的事情，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每一个长老会成员，都参与了这件事吗？六大门派的其他长老呢？他们是不是也知道？”

谭掌门的神情里，现出了些许认真。

“杨公子，你若真想有所作为，便不要打听这么清楚。你的敌人只有一个，想要战胜他，你不能放过每一个能为你提供帮助的人。”

杨舒柳很清楚，谭掌门说的有道理，可是他的心底抗拒这件事。

谭掌门又笑了一下：“随你了。眼下，你得到了神农令，我也遵照师祖的遗训，将掌门之位传给你，算是为你提供一点儿帮助。”

“不用！”

杨舒柳立刻就表达了反对。

孤家寡人的他，想要跟离落天为敌，自然需要力量。神农教的实力和声望，和离魂教相去无几，是一个绝佳的助力。

但是，他并不想接受谭掌门的馈赠。

谭掌门明白杨舒柳的意思，叹了一口气：“也罢，我也没有几天了，待掌门之位空出，你拿出神农令，名正言顺继承掌门之位。”

听到谭掌门的话，杨舒柳心底又升起一丝动摇。

无论如何，谭掌门和他想象的罪大恶极的样子，差距实在太大。他只是一个可怜的老头，尽管他的话语充满了冷漠，也完全可以视作痴呆。

“那道菜肴，就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听到杨舒柳的问题，谭掌门的脸庞上，浮现出一片光芒。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要长久。

“本来什么都没有，忽然有了一个东西，无论它是什么，一个黑点，一个坑，一个洞，无论是什么，都是无与伦比的。对于死，我早就准备好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在死之前，再品尝一次魂宴……”

杨舒柳离开那栋木屋很久之后，脑海里还飘荡着谭掌门的样子，以及他说的话。

他感到悲凉，还有几分庆幸，庆幸自己心中，装着很多充实、温暖的东西，这些东西能保护自己，永远不感到绝望。

打开密室的杨舒柳，成了神农教的贵客，尽管杨舒柳并没有说太多关于密室里面的事物，但是对神农教而言，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杨舒柳住进了神农教招待贵宾用的客房，附赠最周全的待遇。

不过，杨舒柳刚住进去，房间外就被客人围满了。

这些客人并不是神农教弟子，而是前来神农教参加第三轮美食大会的厨师。

杨舒柳听到喧闹声，打开门询问，守在外面的弟子解释道：“杨公子，这些厨师听说，密室的墙壁上画着药王烹饪五星菜肴的画面，都希望你能带他们进去看看，我们拦不住。”

杨舒柳微微点头，在这些厨师身上看了看。

能够参加第三轮美食大会，这些厨师就是天下顶尖了，他们烹制的菜肴，自然也没得说。他们本身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庞大势力。

杨舒柳正在思索，就有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挤到人群最前面，大喊道：“杨公子，是我！”

这人又对拦住他的弟子抱怨：“我跟杨公子是熟人，你放我过去！”

杨舒柳认出这人，竟然是很久不见的余胖子。

“放他过来吧。”

弟子一松手，余胖子就连跌带爬地奔了过来。

“余胖子，你不是一星厨师吗，居然能活到第三轮？”

余胖子一个趔趄，笑道：“运气好，第二轮苦心鱼难倒了一大批厨师，我刚好在行。”

苦心鱼还是段荷花出的题，杨舒柳不禁一笑，说道：“那祝你第三轮也有这样的运气。”

余胖子很有深意地一笑，说道：“杨公子，你现在可有名了，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给你做一道菜？”

杨舒柳看了看众多厨师，笑道：“这么多三星厨师在我面前，我却仍然对你做的那道三星菜肴念念不忘。”

余胖子拿不准杨舒柳到底什么意思，毕竟以他的厨艺，在这么多人之中，确实不算突出，而且他跟杨舒柳的交情，也很成问题。

他不知道的是，这点交情对杨舒柳来说，也是非常难得的。他可是杨舒柳来黍离天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将杨舒柳带入美食世界的人。

“杨公子，如果你能带我见识见识药王烹饪的画面，我肯定能重现那一次我烹制的三星菜肴……”

杨舒柳一笑：“没问题。”

幸福来得太突然，余胖子有些意外。被神农教弟子拦着的其他厨师立刻激动起来，这就表明，他们也有机会见到那些画，而且，杨舒柳看起来好像挺好说话的……

围观厨师纷纷大喊起来，想要引起杨舒柳的注意。

杨舒柳转头问余胖子：“这些厨师里面，有没有名气特别大的？我也不能把所有厨师都带进去。”

余胖子领悟了杨舒柳的意思，连连点头。看来杨舒柳确实准备带几个厨师进去，而且，还把选择权交了出去，余胖子激动不已。

他看着那些厨师，全身都在颤抖，能够借此机会，结交上三星四星厨师，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过余胖子很快冷静了下来，他知道最后的决定权在杨舒柳手上，他绝不能为了一己私利，随便挑选。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游荡着，很快有了人选，说道：“杨公子，在我们厨师界，菜肴分为很多菜系，多数厨师只能精通一两种，当今有一位三星厨师，他精通全部菜系，而且无论哪种菜系，他都称得上泰斗级人物，在厨师界声望极高，而且他很年轻。”

杨舒柳满意地点点头：“那可是很了不起，就请这位厨师过来吧。”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一身剪裁得当的朴素衣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气势。

杨舒柳却是一怔：“你不是说他很年轻吗？

来人笑了笑：“让公子见笑了，在下高奉行，多谢这位先生的赞誉。”

余胖子连忙拱手回礼，对杨舒柳说道：“高先生这个年纪，能够有这般修为，已经相当了不起了。当然，世上也有圣女那般天纵之才啊。”

尽管圣女的名头已经被离落天剥夺，但是对厨师而言，二十岁的四星厨师，圣女是一个永远不会倒塌的信仰。

高奉行也是认真点了点头。

余胖子看了看人群，又道：“四星厨师，凤毛麟角，没有四五十年的修为，绝难达成，人群之中倒是刚好有一位。”

“还有四星厨师？”

杨舒柳一惊。

人群之中，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微微躬身：“老朽也想见一见药王，不知杨公子，可否给我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