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广宗城。
酷阳逐渐攀升,城外群山中蝉鸣阵阵。
一队人数约莫三千左右的官兵队伍,在一员膀肥腰圆的中年将领的率领下,缓步行至城西官兵大营门外。
中年将领身高体宽虬髯满面,但翻身下马的动作却尤为利索。
一对铜铃大眼直视前方,脸上挂着一副粗犷笑容:“末将董卓,奉陛下之命携八千军卒乡勇,前来助尚书破敌。”
三千官兵外加后头四五千异人,是董卓从河东一路东进所带来的‘资本’,也是他面见卢植不行拜礼的倚仗。
开口一句‘尚书’,分明是故意不提卢植‘北中郎将’官位。
这倒不是董卓一日得志便要猖狂,实是他已经看清眼下局面。
天子不耐卢植无所建树,才会想到用他。
三公同意用他,自然指望他多争取一些权力,甚至踩卢植一脚。
麾下众儿郎从北地到河东一直跟着他,蛰伏多年早就渴望杀敌建功。
几方面原因综合起来,他董卓来到卢植跟前,就注定了不能怂。
他是来夺权,来打仗的!
卢植纵横大汉官场这么多年,哪能看不出董卓炯炯双眸中的野心。但对方是天子委派,他干不出让董卓自己滚蛋,哪凉快去哪的事。
“太守来的倒快,且随本将入营。”
卢植沉声发话,目光转向自己右侧:“本初,你且带河东将士入营歇息,其余异人乡勇都送往南营。”
“喏!”
刚过而立之年不久的袁绍,此刻也是一副刚毅伟岸的面容,应声抱拳后,转向董卓拱手:“还请中郎将先入大账。”
董卓在袁隗府上任职的时候就见过袁绍,知道这位袁家长子不但受袁隗器重,原配夫人还是士林楷模李膺的小女。
虽说李膺和李氏早亡,袁绍也已续弦刘氏女,但袁绍在中原士林的身份,要比他袁家子身份更重。
对于这种人中龙凤一般的俊杰,董卓是不会怠慢的,客客气气的拱手,让身后几位部将都跟袁绍走。
迈着虎步与卢植一并入营直至中军大帐,董卓毫不客气的直接坐在了主位之侧的首张案桌旁。
卢植把这一切都看在眼底,不动声色举起身前茶盏:“今日太守远来,本应给你接风洗尘,但眼下身处军营,却是一切从简,仅以此茶聊表心意,还望太守能与我等齐心破贼,早日还天下太平。”
“尚书客气,某来便是为了征讨黄巾贼,待大军胜了自然有的是酒喝。”董卓豪爽接话,一口便将茶盏喝了个干干净净。
抹了把嘴,又说道:“末将来时,已听闻了广宗如今形势,张角据城而守,在某看来不过是取死之道。”
才刚来,便要论兵?
在场众将都打起了精神,董卓在北地算是凶名赫赫,他们也想知道这位有什么盘算。
卢植眯了眯眼眸:“太守之言何解?”
董卓现在还没被酒色冲昏头,也没老年痴呆,脑袋可谓清醒的很:“张角聚兵广宗,不过是想等四方揭竿而起,想等朝廷在中原有补不完的窟窿。再则便是避开尚书初至锋芒,以不战挫你的锐气。”
卢植听完,略微点头。
虽说道理在场众人都懂,但董卓能在千里之外看清战局,说其人有将才是不假的。
“可现如今,我听闻荆豫黄巾已败,青徐黄巾半月前就被灭了,事已至此张角还有何指望?”
董卓故意停顿下来环视周围一圈,右手一拍案桌:“无他,曲阳与幽州贼兵而已。”
就像说相声的有一逗一捧,董卓独自唱完半出独角戏,下首很快有人配合问道:“那以董中郎将之言,我等应该如何作为?”
董卓瞧了眼说话的人,连带笑意颔首:“攻取曲阳,断贼兵屯积粮草军资,再寻机与幽州兵马一道斩杀张宝。”
这话说出,席位上的一干部将校尉纷纷思索起来。
听着,似有几分可行性。
但这法子能不能用,还得看坐在上头的那位。
众将此刻自然是抬头看向卢植,就连董卓也不例外。
你卢植现在怎么办呢?
准备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那得给出个合理解释。
若答应,岂不是自认指挥有误?
董卓以为这一出下马威很是了得,却没想卢植面色不变:“东中郎将好谋划,不知需要多少兵马才能夺曲阳、破张宝?”
卢植提起董卓武职,意味着这场军事谈话变得更加严肃。
董卓先是一愣,随后大喜出列:“末将不才,有本营将士三千,若尚书愿再拨五千骑,与八千异人乡勇,末将定能将张宝头颅奉上。”
开口就要上万兵马,董卓的胃口让在场众人咂舌。
但细想之下,其实他要的不多。董卓自己就带了五千异人乡勇来,现在讨要的兵力加起来不过八千人。
相比营中近六万兵力的总数,借走八千不能算过分。
唯独一点,此人要的五千骑兵,乃营中兵马精锐中的精锐。
此子,甚毒啊!
“五千骑,八千乡勇,交由你统帅北上倒也无碍。”卢植一句话开口,便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要,妥协了?
然而没等他们想明白,卢植下一句话却急转直下:“但我有一问要问你,此刻营内精锐骑兵不过七千,给你五千后,张角引兵出城该如何应敌?他只需以半数兵马将我牵制住,我手中无骑兵可用,如何追击袭杀,阻止他分兵司隶?若有一二万贼兵闯出冀州行至虎牢惊扰了陛下,你董卓可敢担此重责?”
分兵打曲阳,这么简单的计划,他卢植能看不明白?
若可行,他会不用?
特别是眼下,幽州战况不明,他卢植能不焦急?
可焦急不代表他就必须做出调整,有时以不变应万变才能保证风险降到最低。
卢植的一番问话,让董卓忽然哑口。
中原,终究与北地不同。
在北地他不在乎死多少人,他敢放空城池去厮杀,甚至以城做诱饵都不要紧。
可在中原?
这一招,行不通啊。
只是话都说出口了,董卓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虎牢关险,又有大将军麾下左右羽林卫督守,贼兵如何能过得?再者兖州一地战事即将告终,左右中郎将不日便可领兵入冀州,张角还能往哪去?尚书诸般阻挠,莫不是怕我北上建功?”
几句话说完,董卓又反将了卢植一军。
卢植顿时气笑,正要与他说道,不妨大帐账帘忽然被掀开。
守在账外的骑都尉疾步上前,带着喜色抱拳道:“禀告中郎将,方才有异人来报,曲阳已被我军从逆贼手中夺了回来。”
话音落地,整个中军帐内霎时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