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心中想说的话通通都说出了口，虽然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了，但胸腔内反而多了一处空洞，这会儿正因为高雨瞳的表情而“呼呼”地灌着冷风。温应伦低着头，只敢用眼睛的余光去看高雨瞳的脸，这张他看了快二十年的脸，第一次出现这样冷漠的表情，好像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她没有丝毫关系一般。

这样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几分钟，可温应伦感觉仿佛有几个世纪那么长久，他想逃走，却没有挪动脚步的勇气，因为他害怕，只要一转身，坐在这里的高雨瞳就会消失不见。

其实高雨瞳并不是有意用这么一副表情面对温应伦的，只是她在很认真地思考事情，导致自己摆出了平常最常表现出来的表情，等她回过神来，温应伦站在她的面前，头已经快埋到了胸口里，连略长的刘海都显得毫无生机。高雨瞳无奈地笑了一下，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轻笑了一声：“我没有生气，只是昨天没办法理解你的做法，那种情况下又不太能和你说得清楚，所以干脆就没有联系你，我只是…”高雨瞳耸了一下肩，表情显得有些无辜，“不想跟你产生争执而已。”

温应伦的脸色并没有好很多，只是他不再胆怯到不敢直视高雨瞳的眼睛，反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好像是希望借此来看透她的内心一般。这让高雨瞳还略微有些不适，她抬起左手在右边的胳膊上摩擦了两下，眼神瞟了瞟自己的衣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怎么了吗？”

“你…昨天、昨天手术出来，我看到秋白曼身上的伤了，还有、还有…”温应伦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昨天所看到的景象，话还没有说完，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他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小声说到，“还有很多牙齿咬过的痕迹，看起来，像是人的牙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高雨瞳甚至侧过头，用耳朵对着他，才听明白他要说的事情。对于这件事儿，高雨瞳一开始是不打算告诉温应伦的，但是他现在已经发现了，瞒着他总不是什么好事儿。

高雨瞳点了点头，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拇指互相无意识地摩擦了几下，才轻声开口：“我知道这件事儿。”

“什么？”温应伦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高雨瞳，就差上手去摸她的身上，是不是也有这样可怕的痕迹。

“呃…”高雨瞳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多了，抬起手对着他的额头弹了一下，“想什么呢？是之前泡温泉的时候，我和你那个室友的小女朋友，我俩都看到了。但是，”高雨瞳抿了一下嘴巴，表情略微有些愧疚的样子，“我觉得这毕竟是人家姑娘的家事儿，所以没有和任何人说。”大概是她的表情和语气太到位了，温应伦在自己心里把自己脑袋狠狠揉搓了一番，有些慌乱地摆了摆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不是不是，我不是怪你，就是没想到，呃、想多了，不是…”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高雨瞳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她站起身，太高手臂拍了拍温应伦的头顶：“我都明白，也都知道，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真的没有。”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让温应伦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棉花堆里打滚，身体每一个地方都被温柔得支撑了起来，一时间连骨头都要酥软了。在还没有忘记自己要说的内容之前，温应伦偏了一下头，让开了高雨瞳的手，表情还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别总摸我的脑袋。”说完，还用手扒拉了两下头发，结果本来就不怎么服帖的头发被他自己抓得更乱了，甚至有一撮都卷曲折叠了起来，在脑袋上形成了一个搞笑的圈。

高雨瞳笑了一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本来想伸手拿手机来继续玩，没想到刚摸到手机，温应伦突然一把摁住了她的胳膊：“等一下，我话还没说完。”高雨瞳闻言点了点头，干脆就着这个姿势把温应伦的手握到了自己手里，捏了一下：“你说。”她并没有去看两人牵着的手，而是微微仰起头，看向温应伦，却发现他脸上刚刚消下去的红这会儿又反了上来。

正在她疑惑之际，温应伦咳了两声，开口岔开了话题：“昨天，是她说不想让她爸知道的，说她爸会打她，本来我们几个是想凑一下钱，结果没想到手术费那么贵，实在是没办法了，他们都不敢跟家里说，怕被家里骂，我想着…你在本地，而且你就算骂了我，也会帮忙把医药费交了，才、才叫你的。”他解释地磕磕绊绊，高雨瞳倒是听得兴致勃勃，其余的她都没怎么往心里去，反而抓住了他话里另一个话头：“我骂过你吗？为什么觉得我会骂你？”

“不是，”温应伦条件发射地向反驳，后之后局地看到了高雨瞳带笑的表情，才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只能不甘心地抽了抽鼻子，“害怕而已，毕竟不是小事儿，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钱。”其实相比于自己被骂，他这会儿才觉得高雨瞳吃了亏，不仅生闷气，还要垫钱，而且还可能拿不回来，他现在反而觉得高雨瞳昨天那个样子，已经很在同学面前给他面子了。

温应伦抿了一下嘴，小心翼翼地翻转手腕握住了高雨瞳的手，轻轻捏了两下，低声道：“昨天，对不起。”

“没事儿的，”高雨瞳并没有反感他这个动作，反而另一只手也去握住了他的手，“以后大概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儿了，别担心了。”她抿了一下嘴唇，还是将原本后来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现在温应伦的状态暂时不适合聊这些事情，所以她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往后放一放，让他尽可能多地，再享受一下普通人类的大学生涯吧。

“啊，蛋糕该好了。”高雨瞳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额头差点儿撞到了温应伦的下巴，她松开温应伦的手先去洗了手之后，连忙过来看她倒扣在两个碗之间的模具，反过来，是褐色的面包，微微回缩，但手指恩上去立刻就是一个坑，渐渐又会回弹回来。“嗯…”高雨瞳抽动了一下鼻子，一边儿脱模一边笑道，“还不错，看起来挺成功的，问得也不错。”

很快，一大块蛋糕从模具中被完整地拿了出来，高雨瞳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温应伦：“要不要给你同学带一些？这些咱俩肯定吃不完，你顺便去看看她。”

“啊？”温应伦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木讷地看了眼高雨瞳，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去看看，而且林信估计还在病房守着没吃东西呢。”高雨瞳点了一下头，开始从柜子里找打包的盒子和面包刀，她把东西都翻找出来，却发现温应伦站在一边儿，面色有些为难，她把刀放在了一旁，回过头看着他：“怎么了吗？”

温应伦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说到：“我、我想冲个澡，但是，”他指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这个我没办法洗头啊。”他这么一说，高雨瞳也有些为难了，她右手食指点在自己的下唇中间思考了一下，抬起头：“你等一下啊。”说着，她从右边的柜子里把保鲜膜拿了出来，在温应伦目瞪口呆中，把他受伤的胳膊包了个严实：“成了，这样就可以洗澡了，我先帮你把头发洗了，剩下的你自己一只手也可以了吧？”

温应伦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一脸理所当然的高雨瞳，闷在嗓子里的问题还是没有说出来，“嗯”了一声，转身调整了热水器的温度。高雨瞳并没有直接走出去，而是继续把蛋糕分好，放在了两个保鲜盒中，一边装一边自言自语道：“这个给你同学，这个带去给达西，她说想吃戚风蛋糕很久了，难得做成功一个。”看着被分成了三等分的蛋糕，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当她看到还愣在一边儿的温应伦，眉头便皱了起来：“你不先去收拾？把衣服脱了？不然我怎么给你洗呀？”

“哦，哦！”温应伦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绕出了厨房，还差点儿撞在门框上。在门口稍微等了一会儿，高雨瞳把裤腿和袖子都挽了起来，敲了敲门：“我能进来了吗？”

“等、等一下。”里面传来兮兮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才从里面被打开，温应伦围着浴巾，也不知道是因为浴室太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反正他的脸是通红通红的。高雨瞳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换了拖鞋走近浴室很顺手地把喷头取了下来拿在手里，指了指旁边：“你坐着吧，不然我够不到你。”

温应伦听话地在浴缸的一边儿坐了下来，能自由活动的一只手从侧边抓着浴巾，低垂着头。高雨瞳像是没看见一样，伸手在他的后脑勺很轻地压了一下：“低一点儿，这样我方便给你洗。”然后便越过温应伦，挤了一点儿洗发水在手上，同时把关了水的喷头放回了原位。

一时间，浴室里除了“滴滴答答”的水声，便是高雨瞳的手指在温应伦的发间穿梭的声音，甚至对于温应伦来说，他的耳朵里只能装下这一种声音，还有高雨瞳的指腹不断滑过自己头皮的感觉，几乎让他的后脊椎从脖颈开始酥麻起来，人不自觉地有些昏昏欲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