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天空烧得通红的残阳不紧不慢地躲入地平线之中,看它那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似乎还想和天空另一边那逐渐升起的上弦月多拉几句家常。
而从峨眉身材开始,日渐丰满起来的月亮正带着星斗驱赶着日的帷幕,想要早些给地上这正发生着剧变的龙门市罩上夜的轻纱,好瞧瞧在这为名“夜晚”的催化剂的作用下,龙门市还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
青丘墓园。
寝室长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裹着曜琓大学校旗的盒子,轻轻一跃,跃过了紧紧关着的伸缩门,朝守陵人的房子走去。
“你回来了?”
还未等到寝室长走到守陵人房子的大门口,那扇木门就被人拉开了。里边走出了一位看上去年龄大概在五十多岁左右的男人。
男人说话带着些许的酒气。在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寝室长手中捧着的、裹着曜琓大学校旗的盒子时,他叹了口气。
“我去换身衣服。”
他这般说着,关上了门。
……
等到门再度打开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在不是那么明亮的灯光的照射下,他的模样如此的肃穆而端正,先前的那般邋遢不知被藏到了何处。
“走吧。”他提着一个大袋子,说道。
寝室长捧着手中的盒子,跟上他的步伐。
“在这里呆着也挺好。”他踏着石阶,边走边说道,“啊,也要感谢一开始我还觉得是乱七八糟的火化政策的推行,不会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将他们亵渎。然后我在你再去曜琓的时候,顺便将这周围给清了一遍,好让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别打扰到他们。”
看来,这位守陵人有着“乱七八糟”的口癖。只听他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不过殡仪馆那边,我还是去得稍微迟了一点,有两个还在排着队的,和三个还在化妆的,到底还是变得乱七八糟了。不过我也尽量都安排好了,和还有一个没来得及送来的一起送到了这里。”
他说着,停下了脚步。
“这个园子。”他走了进去。
寝室长看了一眼这个分园的名字,“首丘”,然后跟上了他的脚步。
“这里。”他在一处空墓地上停下了,先放下手中的袋子,然后一只手便将压在上边的石砖拿了起来,露出下边的几尺见方的空间,说道,“将他们送进去吧。”
寝室长上前,将手中裹着曜琓大学校旗的盒子放了进去,大小刚好。
“我特地给他们留的,如果没装一起还真不好办。”他自嘲般地笑了笑。
寝室长放完盒子后,起身,往旁边退了两步,让出空间来。
守陵人上前,先拿着厚实的大理石砖在墓地的上方稍微比划了一下,然后便将石砖盖了上去,再从袋中取出工具来将石砖封好。
“好了,墓碑的话就要等我给前面的那些人刻好了,我再来给他们刻咯。”他便收着工具边说着,然后提着袋子站起身来,对寝室长说道:“去我那吃顿饭再走吧?”
“好。”
......
桌上的菜异常的简单,可以毫不夸张地用“清汤寡水”来形容。
寝室长与守陵人面对面的坐着。
“唉呀——”守陵人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拿着玻璃瓶装的“龙门精酿”,往自己碗中倒着,但倒入碗中的透明液体却仅仅带着一丝非常非常微小的酒香。
“你又不掏钱,这些乱七八糟的不都全算在我头上了嘛。”他往口中灌了口,碗中刚倒的水,“乱七八糟地”嘟囔着,“那么多块地,那么多块碑,不知道又要没多少个月的工资。”
寝室长无声地扒着自己碗里的米饭,一眼都没看桌上那两个装着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菜的盘子,以及那一碟就摆在守陵人碗前面的花生米。
“别光扒饭,吃菜呀。”守陵人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到嘴里,说着,又往自己的碗里添了添水。
寝室长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往里屋走去,在响起一阵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后,拿着一瓶仅有保底的一层的酱油走了出来。
“那是我最后的一点宝贝!”守陵人登时就急眼了,小心地分别放下手中碗和酒瓶,然后便跳了起来扑向寝室长。
寝室长看着守陵人不出意料地扑了过来,双眼微眯,拿着酱油的手背到身后,将酱油瓶往上一抛,然后直接朝着守陵人一拳轰出。
两只肉眼都无法捕捉的拳头对撞到了一起。
房间里吹起了一阵迅疾的过堂风,还在思考着当重力势能达到最大时该如何花式落地的酱油瓶手舞足蹈地飞得更高了。
不甚明亮的灯光将一道道残影投射到不知道多久没拖过的地上,如果这灯还是那种从天花板上挂下来的老式白炽灯的话,那屋子里所有的影子就都可以陪着那开心地荡着秋千的灯泡一起快乐地变大变小、左摇右摆了。
数道能让人觉得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的身影在屋中“乱七八糟”地交错着,恍惚间,竟好似有多个人在交叉着厮杀一般。
很快地,天花板上的灯也开始一颤一颤地用开始跳动起来的灯光,对着让人深深地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人类的两道目力难以跟随的身影喊道:“你不要过来啊!!”
似乎是听到了灯的恐惧,要么是出于对房子的考虑,亦或者是单纯地觉得在这小小的、显得是如此薄而弱的房子中难以施展开来,一道已然无法分辨的身影骤然暴起,于空中的身形竟是猛地一扭,将在空中一颠又一颠的可怜酱油瓶再度地夺回手中,两个折身便冲出了这间已经开始发出警告的尖叫的小屋。
第二道身影紧随其后,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在有灯光的屋中捕捉那两道身影愈打愈烈的身影已是难上加难,而在黑夜中要去寻找更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唯有在半空中,以月面为底,方可瞥见那转瞬即逝的人影,以及那可怜的、节节攀高的、仅有保底的一层酱油的酱油瓶。
若是有什么人或者不是人的“乱七八糟的什么玩意”瞧见了,怕不是还以为这是什么神仙级别的打酱油活动,谁把最后一滴酱油打掉就是谁赢。
……
在天花板上瑟瑟发抖的节能灯终于回过了神来,重新地稳定了一下,提供着就是无法达到那么明亮的光亮。
仅是一个眨眼,两道身影竟如同瞬移一般重新回到了饭桌旁。
“老了老了。”守陵人擦了擦额头上根本没出几滴的汗,故作伤感地发表着感伤的话,然后捧起盛满了凉白开的碗,大口大口地喝着。
坐在他对面的寝室长则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左手稳稳地拿住已经大开瓶盖的、正对着下方白米饭的酱油瓶,右手以在空中拍出残影的速度飞速地拍打着瓶底。
“你这么拍,还不如将饭往瓶子里填呢。”守陵人这般说着,往嘴中夹了粒花生米,就着碗中还带着那么一丝丝丝酒香的水,美美地嚼着。
“欸哎哎!手下留瓶!”
仅需要一个瞬间就能让人的表情从得意变得惊恐。
“啧。”
随着一声咂舌,正要表演“手刀削瓶”的寝室长收回了手,但靠寝室长这边的桌子边缘,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一小块常人手掌厚度宽度、小半指节长度的桌面组成部分,这一部分的被切割面,光滑如镜。
“我收手了。”寝室长将酱油瓶搁到守陵人面前,瞥了一眼心痛到已经叫出了声的守陵人,耸了耸肩,说道,“但好像风它控制不住它自己。”
“瓶子没事就好,瓶子没事就好。”守陵人赶紧把酱油瓶收到了回去,似乎,在他的心目中这空酱油瓶子要比这桌子还要来得重要。
寝室长拌了拌碗中颜色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改变的饭,面无表情地端着碗就往嘴里扒拉。
“诶呀你说你这孩子,乱七八糟的,咋光吃饭不吃菜呢?”空酱油瓶被好好地送回了里屋,守陵人的语气又开始活跃了起来,只见他重新坐回桌旁,故作热情地推荐着桌上放着的两个盘子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先自己夹点尝尝吧。”寝室长将手中的空碗搁回到桌面上,从自己的口袋中取出四张叠在一起的纸巾来,取出一张,再将剩下三张送回口袋,然后用这张纸巾来擦了擦似乎根本没沾上油水的嘴。
“要是真的能吃还会这么好看地摆到你的面前?”守陵人嗤笑一声,夹起一粒花生米来,便是往口中一抛。
“哇呀呀呀呀!”
只见那花生米直直地在守陵人的下嘴唇上磕了一下,然后便识趣地往下落去,正好滚入守陵人的领口中,惊得守陵人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哇哇直叫着手舞足蹈。
“饭吃完了,我也要走了。”寝室长并没有理会面前人突然的一副抽风般的模样,而是很干脆地站起身来,说道。
守陵人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从他衣服里漏出来的那粒花生米,老老实实地将其放入了口中,便嚼着边说道:“那好啊,再见不送。”
“哼。”寝室长看着他,嘴角难得地挂起了一丝笑意,说道,“现在没人限制你了,不想出去逛逛。”
“该逛的以前都逛过了,没啥好逛的。”守陵人又坐下了,似乎寝室长说的话与他毫无关系,只见他老神自在地喝了一口碗中的水,说道,“你又不是没看到,后边还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空墓碑等着我去刻呢,反而是你,到时候别又叫我去处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现在已经够乱七八糟的了。”
“那行。”寝室长点了点头,转过身便往屋外走去。
突然,寝室长似乎想起了什么,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又看了看守陵人两眼。
“咋了?桌子那样就那样了,反正我一个人又用不到桌子那边,到时候觉得麻烦的还是你。”守陵人见到寝室长回过头来看了看他,便又瞪了寝室长一眼,这般说道。
闻言,寝室长笑了笑,转过了脑袋,摆了摆手,说道:“以后见。”
“诶!关下门!”守陵人急忙叫到,但已为时已晚了,寝室长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吃完了饭就跑。”守陵人站起身来,边往门口走着,边有些愤愤地说道。
“砰”的一下有些用力地关上了门,守陵人转过了身,看着再度安静得只剩下他的呼吸声的屋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深深地呼出。
原本就有些昏暗的屋子在一阵喧闹后突然这般地静了下来,让这个常年孤独的乱七八糟的老头子(自称)在心中稍稍地感慨了一阵子。
只见他来到了寝室长原来所坐的一侧,伸出手来五指并拢成刀状,在空中划过。
桌子边上的这一伤痕稍稍地变得更大了点。
他自嘲地笑了笑,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将碗中所剩的水一饮而尽。
手中还装着半瓶水的玻璃瓶装龙门精酿转了一转,将明晃晃的商标呈现在眼前,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呆呆地,开始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