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云层后，是密密麻麻的军队。

十万天兵天将的怒吼。

无数的仙家法宝，将周天都封住。

诸天神佛，尽数在云层后显现。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面无表情的看着。

玉皇大帝无悲无喜，一如他往常的模样，出现在万军之前，和猴子面对面站着。

他叹了口气。

“没有人想要害你。”

“也没有人……想要害她。”

“天若有情天亦老，神仙动了凡心，生了七情六欲，就只有一条路。”

猴子明显愣了一下，低头看向紫霞，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再抬头，眼睛已然一片血红。

“当真？”

玉皇大帝转身，指向身后诸天神佛，默然道：“你不相信？”

顿了顿，他又道：“这天地间，只有一个神仙，可以不受七情六欲的影响，不会法力和神通衰退，那就是你。你是一只猴子，因此你其实大可不必做神仙，因为你的本性，比所有神明都高贵。”

“但，她不行。”

猴子呆住了。

怎么都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那么，让她来和你说吧。”

玉皇大帝手中悄然浮现出一抹紫意，紫霞的紫。

轻轻一点，紫光钻入紫霞眉心。

下一秒。

她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抖，虚弱无力的睁开眼皮。

一滴眼泪，落在她吹弹可破的脸上。

她嘴角咧动，似乎是在轻轻的笑。

“猴子……”

她呢喃叫道，眉眼间一片平静，转头眼神飘向远处，看到那轰然倒塌的南天门，笑道：“猴子，你没骗我呀，真把这南天门给拆了呀？”

“可是，好像没有用的呢，神仙再大，也大不过那片天。就算是神仙，也握不住自己的命运。”

“但，我不后悔，我听人说，晚霞的绚丽是不会久的，灿烂过后，就是漫漫的黑夜了，但我也不怕，一点都不怕，一生一世那么短暂，当你发现你所爱的，就应该不顾一切去追求……猴子……”

说着，她眼神看向玉皇大帝，以及再后面的王母，嘴角又轻轻的咧了咧。

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身体渐渐淡去。

猴子紧紧抱住她，想要抓住点什么，可仿佛掌心里的沙，抓的越紧，漏得越快。

她消失在天地间。

之后。

猴子呆呆站在原地，失魂落魄，好像一条狗。

一道璀璨无比的金光，倏然落下。

天地失色。

猴子也被那道金光吞噬。

……

很久很久之后。

天地间多了一座山，山名五指山，山下压着一只猴子。

尘埃腐蚀了曾经金光灿烂的猴毛。

风刀霜剑一次次在他脸上刻下痛楚。

那双神光冲天的眸子，逐渐变的黯淡下来。

每个黄昏时分。

他都会痴痴看着遥远的天边，努力仰头。

看到那一片紫色的霞光，眼珠子才会偶尔转动一下，现出一抹亮意。

五百年！

无论神仙妖佛，没有一个来看过他。

偶尔有误入深山的猎户，却也只能在他眼中慢慢老去。

他是永生的存在，却要承受仿佛永世的孤独。

整整五百年。

偶尔他会翻个身，五指山便会剧烈的震动一番，似乎随时有可能被掀翻。

他要脱困，其实一点都不难。

翻个身就可以了。

没有人能够压住这只猴子。

只是，他自己画地为牢，将自己“压”在了这里。

直到……

那个和尚出现。

他拿着一顶金色的帽子，看上去像是一个金箍，一个环。

但猴子却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顶帽子本身的材质，是一把紫星流苏剑。

一把自己很熟悉的剑。

他开始颤抖起来。

看得出，这帽子上被加了别的法门，他没有丝毫犹豫，戴在头顶，瞬间落肉生根。

他被紧箍咒念得生疼。

可每次疼的时候，眼前，都仿佛会浮现出一个三千银河里舞剑的紫衣少女。

于是他故意一次次逗和尚生气。

……

西行路。

十万八千里。

头顶金箍，腰间虎皮裙，扛着根金箍棒，猴子一路斩妖除魔，对各路神仙笑脸相迎，甚至学会了拍马屁。

像所有撞的头破血流的年轻人一样，他似乎懂得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铁棒举的次数越来越多，话却越来越少。

……

“你不过是被压了五百年，你就背弃……”

一只青面獠牙的妖怪慷慨激昂，正义的唾沫四处飞溅。

“闭嘴！”

猴子腾空一棒，将他的话硬生生打断。

一棒又一棒的落了下去，狂风暴雨般，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凶蛮。

脑浆迸裂，白的混着红的，残破的尸体。

猴子看了一眼天边，扛起金箍棒，暗宣一声佛号。

“阿弥你妈妈的陀佛。”

……

“大圣爷爷，小的曾在您义兄蛟魔王麾下当差……”

又一个小妖哀求。

钢牙一错。

斩妖。

……

“大圣！我曾追随过您的战旗！”

铁棒横扫。

除魔。

……

“猴子，你简直就是妖族的耻辱！”

当头一棒。

灰飞烟灭。

……

“叛徒！”

……

猴子，从曾经妖族的骄傲，变成千夫所指。

但他无动于衷。

……

直到，那一天。

猴子亲手为自己的结拜义兄积雷山平天大圣牛魔王套上了枷锁。

“有红孩儿在菩萨座前，再无被打杀之忧，再不用过我们那种心惊肉跳的生活。”

猴子轻声说道。

他已经很久不曾解释过什么。

可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些什么。

牛魔王肩扛铁枷，那对铁角直指天空。

“我倒是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了什么。”

“你说，老兄，俺可是天生地养大泼猴，四海乾坤第一妖！”

猴子默然。

两道白气自鼻孔喷出，牛魔王转身随着押解的天将离去。

没有回头。

只留下四个字。

“成佛也好。”

……

西天路，终于走完了。

那一日。

大雷音寺佛钟长鸣，功德之光遍洒净土。

佛唱阵阵，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十万八千里路，终成正果。

佛光涌遍全身，猴子取下了头顶那道金箍，轻巧的不过几两。

他伸手一抖，一抹紫意潋滟而出，化为一把紫星流苏剑，随手舞了几下，轻轻一揉，变成一枚指环，套在自己无名指上。

低头。

微微叹了口气。

喜气洋洋的典礼过后，便是佛宴。

佛宴之上，觥筹交错，一日很多年前的那顿饭。

普贤大菩萨笑着问道：“斗战胜佛如今修成正果，必经千辛万苦，可有什么故事要分享？”

斗战胜佛眉眼微垂，猴毛轻扬，看起来却比以前清瘦不少。

他侧转过头。

——“你们想听故事？”

——“你们想听听，一只猴子，怎么与你们同列，终于成佛做祖的故事？”

有人想起当年仙宫的一幕，面色微变。

有机灵的佛陀，身形偏向大殿门外，看情况一有不对就准备溜。

在众人或期待或慌乱的漫长等待中，猴子挠了挠脑袋，摸了摸指环，却只是微微一笑。

下一秒。

一首《闯将令》的背景音乐声，陡然响起。

放映灯亮起。

全片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