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人头如同冬日里的冰水，为小镇罩上了层乌云，人们低声在街道上交谈，不时有压抑的哭声从路边矮房中传出。卡米拉陪着科林走在镇中的道路上，行人见到年轻的领主纷纷停下脚步，低头站在路边，有的甚至吓得转身就穿入小巷。

卡米拉有些担心的看着冷清的街面，虽然在关键时刻颇有决断，但本质上她依然视自己为小镇的一份子，对于莫瑞尔的未来颇为担心。科林依旧牵着珀西走在前面，他今天要去招一名合适的工匠来制作他心中的一些器具。

扭头看到卡米拉欲言又止的表情，科林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就连依卡尔老头都隐晦的提及了此事，单单依靠恐惧无法长久的维持领主的统治，重压之后必有反弹，而下次的反叛绝不会像这次一样儿戏。

但科林心中早有计划，他已经要求邓肯聚集众人下午在塔楼开会，而会议的关键“道具”他还未拿到。

在靠近小镇东边的出口，一座对外敞开的窝棚矗立在道路旁边，院子里堆满了各式杂物，破烂的家具充斥其中。一个男人正在院子中用锯子切割着什么，另一个小男孩在一旁帮工。看到科林到来，男人立刻停手，小心的把锯子用布包裹起来，这才到门口迎接领主。

“赞美皇帝，大人您是来取那个东西的？”与镇上的其他人不同，这个木匠面色红润，身材强壮，说话不卑不亢，对科林虽然客气，但并未露出谄媚。

由于铁矿的缺乏，这个世界的木匠地位高出常人许多，下到家具农具制造，上到兵器盔甲修补，都离不开木匠的参与。因此拥有自己行会的木匠在各地收入颇高，且不受领主管辖。科林定制的东西也就只是享受了工期提前，并未有一分钱的折扣。

点点头，科林并未答话，一旁的邓肯连忙掏出几枚银币，递给了木匠。男人高兴的咧开嘴，在如此贫瘠的小镇上，也就领主的订单大方一些，平常镇民的活哪里这么挣钱。木匠的儿子从窝棚中抱出用棉布覆盖的圆形包裹，递给了邓肯。

科林突然说到，“马克，我的提议你有兴趣吗？成为我的私人工匠？”

名为马克的木匠有些犹豫的挠挠头，“大人，木匠工会安排我在此地工作十年，明年就要到期了。我还是想换个地方生活，毕竟……”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马克立刻停住，转移了话题，“您看我的儿子小马克怎么样？他今年15岁，有了我六成手艺，虽然还没法掌握铁木刻蚀的手法，但其他都没有问题，而且……”

“而且明年他就成年，你想让他自立门户对不对？”卡米拉轻声笑道。

老马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如果有科林大人这么慷慨的人做这小子的第一个主顾，怎么算都是他的运气。”

科林点点头，整个小镇几乎没有技术工人，这个木匠的儿子勉强算半个，但他需要的其实不是木匠……没办法，将就吧。

然而回到城堡的科林很快接到了坏消息，在叛乱中被推翻的几个窝棚虽然已被修复，但其中一个棚子被污染，出现了其他杂菌，负责窝棚的女人很局促的说请科林亲自过来看看。

当科林见到这种杂菌时，不由得被其独特的长相吓了一跳。不规则的白色菌盖上密布着凸起的橙红色圆点，一些豌豆大小的血红色液体从圆点中析出，像极了半凝固的鲜血。这种不知名的蘑菇在菌包上的数量并不多，但周围原本马上成熟的双孢菇都已经发黑死亡。

难怪这些人叫自己来看，就算见多识广的科林也没有见识过长相如此可怕的蘑菇。

“这是腐化的蘑菇。”卡米拉在科林背后说出自己的看法。但科林并不确定，他现在还不清楚腐化的机理，贸然下定义不是研究的正确态度。不过首先要进行实验室培育，摸清性状。

戴上口罩，科林小心翼翼的取下样本组织，放入消毒的瓦罐中。一旁等待的寡妇们立刻打烂菌包，准备将菌包里的培养料和这个窝棚彻底消毒。

“咦？”科林转身的瞬间看到菌包里漏出的白色细丝。他挥手叫女人们停下，自己蹲下拨开了覆盖在细丝上的土壤。这些白丝应该是不知名真菌的菌索，它由肉眼不可见的菌丝相互纠缠而成，大约有几个毫米粗，一直延伸到土壤深处。细索白色的表面光洁异常，但似乎颇有弹性。

科林使劲拽着菌丝体的一头，试图找到源头。没想到看似纤细的菌索不但没有扯断，反而带着一蓬泥土狠狠的砸在他的脸上……

带着头发里依稀可见的土粒，科林出现在了塔楼的第三层。

在被石灰涂过一遍后，镇上的人已经称呼城堡中的石塔是“白塔”。依卡尔学士本来对科林的这个粉刷外墙的败家行为极其反对，但在“白塔”这个称呼出来之后却是赞不绝口。在他看来，花如此少的钱，彰显了领主的权威是非常划算的事，科林少爷的确深谋远虑，继承了坎贝尔家族的家风。

然而只有科林自己知道，他只是有点洁癖而已……

在原本科林一行人探险时堆起篝火的地方，现在已经摆上了一个大圆桌，五把粗糙的木椅围着桌子摆着。椅子的摆放是科林自己安排的，人类这种动物在社会学上和黑猩猩没有多少区别，猩猩们按地位就食的习惯在人类这里就是餐桌与开会时的座位次序。

科林坐在中间，左手是依卡尔，右手是贝尔，巴克在依卡尔左边，新被纳入圈子的卡米拉坐在贝尔的右边，邓肯只能作为侍从站在一旁。

坐在中间，看着众人好奇的盯着自己，科林拿出了当年组织研究生们讨论项目进度的气势。

“嗯，现在开会。这个会我准备形成制度，每月一次。会议内容就是大家说说手里事情的进展情况。有什么需要讨论的也可以会上抛出来。”

看到大家默不作声，个个缩起头不发言的样子，科林叹了口气，不论在哪里都需要自己起头啊。

“依卡尔，你先说说财政情况。”

被点到名的老头子有些惊慌，但随后就自嘲的笑道：“以前都是站着向伯爵大人报告，今天蒙科林少爷的照顾，还能与您同坐一起，还有些受宠若惊。”

不着痕迹的拍了通马屁，依卡尔拿出随身的莎草纸本子，“科林少爷，我们从家族共带来508枚金币，若干银币和铜币。前面路上开销加上修葺城堡、添置家具等等开支，目前我们还剩余181枚。已开支的部分主要是城堡大门修复，两次113金币，收据人镇头木匠马克，城墙修补234金币，收据人……”

科林摆摆手，示意依卡尔停下，“抓重点，我就想知道我们还能撑多久。”

老头子连忙解释到，“大人，目前您的卫队每月需要支付薪水2枚金币，因为是新建，装备额外需要40金币，赊欠还未付款。加上您正在建设的工程，我们每月支出在40枚金币左右，如果没有收入填补，大概……”

大概还有4个月就一穷二白，科林明白了自己的财政情况。刚到小镇依卡尔报告过一次资金情况，当时还有接近500金币。没想到只是稍微打理下领地，就只剩不到200，而且每月还在消耗。关键是领地现在还没有造血的能力，蘑菇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必须要开源才行。

科林拿着笔在纸上写着别人都看不懂的汉字，见依卡尔没有继续说话，就对着贝尔说到，“来，贝尔，你和巴克都负责军队，你先说说情况。”

贝尔似乎对这种场合毫不陌生，他虽然手中空无一物，但言简意赅的说到，“卫队初建，还不具备战斗力。武器盔甲倒是有了些，作为民兵已经足够。但你不想自己的卫队是民兵吧？”

看着有些尴尬的科林，他继续说到，“至于那些女人……我见识过一些……嗯，强大女人的战斗力，所以我觉得她们经过训练应该足以担任卫兵。但需要继续加强伙食和训练。现在依卡尔给我的是每人每月2银币，对于新兵还算是公道，但后面要逐步提高。”

贝尔说完，巴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与贝尔各自负责一队卫兵的训练，他想要说的继续都已被说完。沉默片刻，他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嗯……女人的力量还是比不上男人，在对抗中我一人就可以凿穿她们的盾阵，也许需要想办法增加她们的攻击力。”

科林点点头，他已经看出贝尔和巴克之间的关系有些缝隙，但现在他不能过于依赖贝尔，同时也需要培养巴克。因此虽然可能存在摩擦，但两人各领一军未来将会是他的目标。

简单鼓励两句，科林望向了卡米拉。这个女人前面给了他很大的惊喜，让他认识到在这个教育极其贫乏的世界，依然有很多遗珠散落在民间。

卡米拉的身体已经愈合的差不多，在科林安排人给她缝了个眼罩后更加显得冷峻严肃。然而思虑再三后，科林把她放在了农业口，兼自己的侍女。他不能让这个女人染指军队，但现在已转型为种蘑菇技术员的寡妇们能被她很好的管理起来。

“目前除去被污染的那个大棚，其他11个大棚已经采摘了两批，白菇共有4万5千多磅，但是是鲜重，我们正在尝试晒干。目前来看除去用于扩种的部分，这些蘑菇够200人7天的口粮，如果掺杂大麦等粮食，可以支撑到15天。”

看着一群被数字绕的头晕眼花的众人，卡米拉不由得想起了教会自己如何记账的丈夫，那个聪慧、勇敢、善良的男人……心中稍稍一抖，她又变成那个冷静少言的严肃女人，“也就是说，目前的粮食足够维持那些苦役活到所有的蘑菇大棚建成。而大棚建成后，我们应该会有足够的粮食供给镇民。”

科林摇摇头，“只会供给到秋月，现在的大棚没法在冬月出产，而且我估计后面母体退化，产量会降低。你们必须考虑越冬储备的问题。”

卡米拉点点头，示意她知晓。

所有人都发完言后，科林叫邓肯带上来他从木匠那定做的东西。圆盘被放在桌上，占据了大部分桌面。

依卡尔看着被各种颜色拼凑而成的圆盘，不明所以的看着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