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班头心中暗暗的思量了一番,感觉纪浩不是单纯的威胁他。身为县尊的亲信师爷,把自己家人弄去服徭役这种事儿,他还真能力办到。
一想得罪死了眼前这个家伙的后果,郑班头不由的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从眼前这个书生打扮的家伙口中话中可以看出,这个书生明显不是一个那种只知道埋头故纸堆的呆板读书人,而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惜使用各种手段报复的家伙。
貌似跟他结下死仇,真得不是一件好事儿啊,郑班头心中暗暗的嘀咕。
郑班头此时不禁打起了退堂鼓,不过他随即想起同知大人家公子的吩咐,他又有些进退维谷。
马公子吩咐自己今晚借着纪浩和毛希哲这个书生今夜干犯宵禁的由头,收拾他们两个一顿,而自己一点都办不到的话,怕是在他那里交代不过去。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郑班头可是知道,马公子派人可是跟了这两个书生好几天,今天好不容易找到对付他们的机会,若是自己就这么放他们两个走了,马公子估计会暴跳如雷,自己绝对讨不了好。
郑班头此时不由的有些踟躇,一时下不了决心,到底是放纪浩三人同行,还是按照马公子的吩咐借着他们干犯宵禁的由头拘了他们,并暗地里收拾他们一番。
纪浩眼见郑班头的纠结表情,不由的微微一笑,继续对郑班头加大压力道:“郑班头就在登州城厮混,不知道你对矿税太监府有没有了解。呵呵,在下不才,除了是县尊礼聘的刑名师爷之外,还在太监府黄公公的幕府兼了一份差事。
而且太监府的小公子,还是在下的的徒弟,对我的话还算言听计从。唉,说起来,在下这个徒弟也有些不省心,动不动就好打人。我这当师傅的劝了好几次了,一直劝不了。咳咳,你说打人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把人打死。”
郑班头听了纪浩的旁敲侧击威胁话,脸都白了。
若纪浩只是拿服徭役的事情威胁自己,他还有些踟躇。毕竟这从这种事情做手脚,吃相不能太难看,多少还有一些转圜。
但是这太监府小公子可是个浑人啊,这纪浩要是指使他这徒弟打自己,估计自己死了都白死。矿监太监府的后花园里,可是埋了不少死人的,这事儿在登州传得很玄乎,说不定就是真事儿啊。
他不由的万分后悔今天答应马公子的要求了。早知道如此情形,他今晚打死也不赖值这个夜啊。
他只听马公子说让自己对付两个书生,哪知道这纪浩虽然只是一介书生,但是路子这么野啊,不但是县衙的师爷,还是黄公公的幕僚,更是黄公子的师傅。
这个纪浩自己是万万不能得罪了!
郑班头看了看纪浩,又看了毛希哲,他心思一转,不由暗暗打定了主意。这另外一个书生是马公子更为痛恨的,据说拿脚踩过马公子的头,自己把这家伙办了,怎么也可以交差了。
他打算要赌一把,不得罪纪浩,只得罪他的朋友的话,自己未必会下狠手对付他。
当下郑班头对纪浩道:“既然纪公子你是县尊的幕僚,又有穿街条子,而且是县尊安排有差事,那今日之事确实不算是犯夜。刚才郑某多有冒犯,还望纪公子见谅一二。”
纪浩见这家伙终于服软,不由的也是心中一松。
好汉不吃眼前亏,毕竟他们确实干犯了宵禁,先摆脱了眼前的麻烦才是首要的,倒是没有必要得是不饶人。
当下他的脸色也是转缓,很是和气的道:“呵呵,郑班头说得是。大家都是公事,说起来都不容易,你也是秉公执法而已,也没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那既然没事了,我们便先告辞了。”
郑班头指着陆峰对纪浩道:“这位陆公子有穿街条子,应该是协助你办差的吧,他可以跟纪公子。”
随即他却指着毛希哲道:“但是,这个家伙没有穿街条子,你说是跟你一起办差,这就说不过去了吧。”
纪浩听了这郑班头的话,不由的一滞。他以为这郑班头权衡一番,已经服软了,没想到只是不想得罪自己,却还是要收拾毛希哲。
郑班头不待纪浩答话,便接着道:“此人无故犯夜,郑某怀疑他是江洋大盗,现在只能秉公执法,暂时将其拿下。”
随即他便对手下一众衙役道:锁了!”
一众衙役当下不由分说,上前就将毛希哲抓住,随即手中的铁链就要往他头上套。
毛希哲大声辩解道:“唉唉,谁他.娘是江洋大盗啊?我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那个衙役也不管毛希哲的挣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套到毛希哲脖子上。
纪浩和陆峰还待阻拦,被几个衙役隔开。
纪浩终于反应过来了,在旁朝郑班头喝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郑班头你非要弄得撕破脸嘛?”
郑班头此时却是一脸正气的道:“郑某做人光明磊落,办差也是秉公执法,不惧报复。若是怕报复的话,那还有脸做这公差。”
纪浩见他一副义正言辞的嘴脸,若不是知道他是得了别人授意,还真有可能信了他。
郑班头说罢不理纪浩,对一众手下喝道:“大明律法有明令:无故犯夜者,笞责四十。来人,行刑。”
那几个衙役听了他们班头的命令,当下便搬过条凳,扛过木棍,便要动刑。显然,他们对此程序熟悉异常。
大明宵禁规定,在二到四更宵禁之时,无故在街上行走的,笞打四十下。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的,笞打三十下。显然,平日里没少笞打过那些犯禁的人。
毛希哲一见这情形,不由大声喝道:“我是有功名的秀才,在没有革除秀才功名前,谁敢对我用刑?!你们想作死,就尽管打。”
秀才虽然只是最初一级的功名,但是在司法方面,也是有特权的。哪怕是秀才真犯了法,官府审理案件的时候,甚至在审讯的时候,都是不能动刑。如果审理官员想要对有秀才身份的嫌疑犯动刑,必须得先向胜利学政审批,只有在革除了该嫌疑犯秀才的功名后才可以用刑。
纪浩在旁帮腔道:“这位是如假包换的秀才,没有革除秀才功名之前,就连你们知府大人都无权用刑。”
那几个衙役被纪浩和毛希哲的话一下唬住了,不由的都是一滞。
这时,毛希哲趁着那几个衙役愣神的功夫,挣脱了右手,然后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功名文书,示威似的朝那几个衙役扬了扬。
他平日里四处游历,这功名文书都是随身携带的,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郑班头见此情形,不由暗呼:不应该接着个事情,眼下这家伙是个秀才,打是没法打,还真是有些棘手了。
不过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人是绝对不能放的。当下他对几个衙役命令道:“秀才也不能随便犯夜,将这犯夜之人暂时羁押,明日听候推官大人发落。”
郑班头已经决定了,这事就丢给那给马公子和房推官自己去头疼吧。
…………
纪浩此时站在府学文庙门前不远处的一个街角拐角处,正望着文庙大门出神,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只是若是有人心仔细看得话,就会发现纪浩虽然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可是双目中却流露出一股森森的寒意。
在纪浩的身旁站着一个穿着破旧的粗布罗裙、簪着荆钗的女人,显得有些落魄凄凉。女人手中还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梳着两支冲天小辫,长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
一柱香后,登州府同知马文丰和几个士绅宿儒一起说说笑笑的从府学文庙中走了出来。
众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修缮府学文庙和重修府里乡贤录的事情,气氛很是友好。
纪浩见马文丰出来,当下微微一笑,扭头看了身旁的女人一眼,开口道:“就是那个穿紫色锦袍的那个国字脸中年人,按照我交代你的话说,一定记住了,去吧!”
那个看着落魄凄凉的女人此时眼中快速闪过一抹精光,朝纪浩重重的点点头,然后抱紧了手里的孩子,深呼吸一口气,便冲向了府学文庙门前。
等到快到门前时,女人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声。
“老爷……啊呜呜……奴家终于找到你了!老爷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啊,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受人欺凌!孩子,快,快叫爹爹……”说着女人拉着小男孩,指着登州府同知马文丰,用一口地道的济南腔说道。
府学文庙门前顿时传来一阵惊愕的吸气声,马文丰和那几个士绅宿儒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对落魄的母子。
“爹爹……”,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朝马文丰开口叫道。小男孩的声音稚嫩清脆,一双望向马文丰的大眼睛却满含委屈和害怕,其情形真是惹人心疼,让人怜惜。
一时间,府学文庙门前一片静谧,在场的众人都是一片惊愕,四下无语,只有那女子哀痛的嘤嘤哭泣声。
刚才还在笑语晏晏的跟几个登州府士绅宿儒,聊着筹款修缮府学文庙事宜的登州府同知马文丰,此刻却是如遭电击,两眼失神,一脸的茫然……
这时府学文庙里有又几位登州名士正谈笑风生的从端礼门里走了出来。他们看到门前有变故,也都很是好奇围了过来,想要看个究竟。
此刻那个粗布荆钗的女人跪在地上,一手拉着那个小男孩,一手死死扼住马文丰的大腿,生怕他跑了似的,正声泪俱下控诉马文丰的斑斑劣迹。
“老爷,六年前你在济南府时,还只是布政使司一个小小经历,无权无势,却来招惹奴家这良善清白人家的女儿。当时你对奴家海誓山盟,口口声声说定与你原配一纸休书,然后娶奴家为正室,哄骗得了奴家的清白身子,还为你生下儿子。
可你却翻脸无情,说走就走,奴家何辜,孩子何辜啊?马文丰,你今日定要给奴家一个说法,不然奴家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女人一开始的话中,对马文丰还是颇有敬畏的,但越说越气愤,说到最后直接便直呼其名了。这年代,对位尊者直呼其名,基本上就等于骂人了。
这粗布荆钗的妇人说得有板有眼、有根有据的,可是马文丰知道,这压根就是胡扯!但是这妇人当众如此说出来,实在让他的官威沦丧,脸面丢尽啊。想及此处,他的脸色已是变成了惨白,嘴中满是苦涩。
“你……你放手!你到底是谁?本官不认识你,你这妇人胡乱攀咬朝廷命官,不怕王法森严么?”马文丰已是出离的愤怒的,此刻毫无官员形象的大叫道。
女子铁了心抱着马文丰的大腿,死活不撒手,生怕他再跑掉似得,嘶声哭喊道:“不放,放了你再跑掉了,奴家和这苦命的孩子上哪里喊冤去?奴家从一路上从济南府找到青州府,这一路历尽艰辛、饱受心酸,绝对不能再让你跑了!”
“贱妇,你看仔细,本官与你从未谋面,你……你必然认错人了……”
“绝没认错,马文丰,你的模样就算化成灰,奴家也能把你拼出来!就算你如今是五品大员,有权有势了,奴家也不怕你,定要讨个公道。难道一个同知抛妻弃子,就没人管得了你了吗?你上边还有知府,还有藩台。知府和藩台不管,奴家就去巡抚大人那里讨个说法。奴家就不信,这大明还能没有王法和天理了?!”
那个粗布荆钗的女人,死命的抱着马文丰大腿!无论马文丰怎么使劲撕扯,那女人就是不松手……
围观的士绅中有人看到马文丰如此粗鲁的对待那个女人,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有个实在看不过去的老儒眼见此情此景,不禁轻咳了一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
马文丰听到那一声轻咳,不禁浑身一颤,暴怒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
他抬头看到众人的鄙夷的神色,不由的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自己被陷害了,可是这事儿,他娘.的可是黄泥巴烂裤裆,实在有理说不清啊……
饶是他马文丰自负宦海浮沉,这一生饱经大风大浪,却依旧对眼前的变故束手无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