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至此,两人正式开片儿。
只见于小鱼坐直身体,随手开启音乐。
“……
子敬之不惠甚矣,艨艟破曹,如破竹矣。
东风!”
手机贴膜比较薄,于小鱼的声线却薄而硬,在歌声也较为分明:“乌篷摇梦,风住花尽,轻奏离殇。”
于小吖欢快道:“雪落太行,青苔满墙,小鱼费劲思量。”
“月斜天江,雾漫山冈,小吖梦忆回廊。”
“街角纸伞,魂失衣巷。”
“堤岸黄鹂,入对出双。”
……
“轩窗淡妆,泪沾衣裳,三更依旧榻凉。”
“满城风絮,茶浸白菊,飘出情人模样。”
“情人?”
于小吖冷笑:“单身狗,芳菲无情,青丝垂幔,一簪之隔,不必浮生两望。”
于小鱼:“眼前人,庭前风雨,黄花瘦尽,月落西厢,十年依然平胸。”
于小吖大怒:“叶凋枝残,根枯骊山,莺飞燕舞笙满堂,狼烟烈焰起阿房。”
于小鱼:“陵骨无言,昂首望天,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嘟——”
于小鱼嘿嘿一笑,突然挂断电话,并且关机。
“好困啊。”
喃喃一声,刚把手机放到床头柜的隐月灯旁,手臂就无力地垂落。
……
修炼大陆,辰州,神武宗,内门弟子亲眷们居住的地方是一处山清水秀之所,占地面积颇为广大。
此时一管家模样的老人匆匆走进半山腰的一座建筑里,建筑里迎面展现的是楼台亭阁小桥流水,但却冷冷清清的空无一人。
这管家穿亭过阁,走到最深处,推开一道掩映着的木门进入了小院儿,极不起眼的院子和外面的其他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院子里正有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站着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管家装束的老人放轻了脚步,但在这安静无比的小院子里却是如此的明显。
妇人转过身来,她的面容依稀和白凤九有些相似,看着妇人难掩憔悴的脸,老管家面现难色,张口欲言却又低头不语。
“吴伯,说吧,什么事?”
妇人又转过身去,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株桃树。
这株桃树是九儿开府时娘俩儿兴高采烈一起种的,转眼间十五年过去了,桃树粗壮的枝干上都生出了老相,九儿却不知所踪没有一丝音讯。
吴管家低下头:“白家来人了,说是要给九爷指门亲事,希望,希望九爷能去见见人,是个大族的姑娘,还说……”
吴管家停了一下,咬了咬牙,头垂的更低了。
“还说,就算九爷不亲自露面,传个灵讯也好,是见还是不见,也让白家好有个话,显得有礼有节。”
“吴伯,九儿去了哪里又不是什么秘密,哪里能去和人家大族姑娘见面,白家又不是不知道,说到底,就是想知道我的小九儿是活着还是死了罢了。”
妇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冷峭和憎恶,想起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九儿,再也忍不住失声哽咽起来。
吴管家鼻子一酸,少娘是他自小看着长大,这一路是那么的坎坷不容易,如果小九出了事,简直是老天不长眼!
“桂婶事情办得如何了?”
妇人强忍着心里的悲伤问道。
“各府各街皆已出售,所得上品灵石十一万有余,九爷府有一个叫小柔的女子坚持不肯走,说是照料好府第等九爷回来,其他的,都散了。”
“不过是道听途说的风言风语罢了,我的九儿不会出事的,吴伯,你亲自去接应桂婶,务必确保灵石的安全,我要拿它们上下打点,一定要找到我的九儿!”
说到后来,妇人的声音透着一股绝然。
“是。”
吴管家心里叹了一口气,步伐变得有些沉重。
……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谁呀,别吵,好想睡觉,呜……”
“琴啊琴,我拿你奏出悲欢喜乐,奏出高山流水下里巴人……”
“依山水而成音,仿天地而成韵……”
一时琴音响起,似不胜悲,又似不胜喜,杳杳冥冥,似有音又似无音,天地景象红尘纠缠似俱在其中。
于小鱼眯着眼又是委屈又是不忿,还想坚持睡,但这淡雅平静猛然变得清越,带着金石之音,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就是响在她的耳边。
“如今山枯水涸,天地凋零,然……天生地养,实无以为报……”
“今日且和我共奏一曲,以除山水之悲,复天地之色……”
于小鱼身体一抖,有些愤怒地睁开眼睛。
眼前男子一身白衣,淡雅如菊,右手抚琴,带着淡淡忧伤与解脱的目光穿过了于小鱼的身体望向前方。
这么有范儿!
于小鱼的怒气消减了一分。
“洛依天!”
一声愤怒咆哮的声音猛然传来,于小鱼向男子的身后望去,随着清凉的感觉浸润到眼中,便看到那极远之处,密密麻麻的老弱妇孺正在奔逃,一边奔逃一边回身望着这里大哭。
一个仿佛血染的魁梧男人转身停下了身形,横抱着一个嘴角带血一动不动的女性,正仰天怒吼,眼角都迸裂露出了血迹。
“廖浩,再见了……照顾好我妹妹……”
“大破灭啊,三十年了,都不知道盛世是什么样子……”
“好可惜……”
白衣男子神色变得惆怅,矮下身形盘着腿坐了下来,袖袍摆动了一下,身前横放的琴竖立在了膝盖前,仿佛有人摆放一般。
男子望向琴弦,目光变得深沉黝黑,手指只是搭在膝上微动,琴弦却已被弹动。
琴弦每震动一次,白衣男子的发丝就白一些,丰润的脸庞就消瘦一分。
很短的时间内,一头乌发就迅速转白,形容枯槁,年轻的姿态瞬间老态龙钟,这男人的嘴角却露出一丝平静到可怖的笑意。
琴弦急震,狂风割裂,目光切碎。
“一曲幽帘入梦,十万刀兵相加!”
恍恍惚惚间,于小鱼仿佛听到了很多气泡被戳破的声音,很多,很多……
“咳咳……”
“恶魔们……随我……一起……”
“下……地狱吧……”
“下……地狱吧……”
“下……地狱吧!!!”
于小鱼惊醒了过来,瞧瞧床头,瞧瞧床尾,怔忡半晌,双眼一翻又睡了过去,正睡的迷迷糊糊时,似乎又做梦了,老是有个烦人的声音在脑海隐隐约约的响起:“醒来……醒来……”
睡在人类必须休息的地方上的于小鱼笑出声来,她的脚丫子实在的太痒了,尤其是脚心,又痒又酥,仿佛脚筋里的每根神经都在跳舞。
于小鱼涨红着脸,迷糊着从人类必须休息的地方上坐起,“呀”的一声,崩着脚丫对着地面狠狠地一跺。
“咔嚓——”
改造了地暖的实木地板瞬间爆裂。
于小鱼彻底清醒了,心虚地瞧了瞧地面,又瞧了瞧时间,快到晚上六点了。
“呵呵,吃饭,吃饭。”
正屋,餐桌上摆着稀饭、馒头、鸡蛋羹,还有南瓜、萝卜、豆芽菜。
灯光柔和,散发着暖黄的光晕。
正吃着,于小鱼脸色突然变得涨红,哎呀一声,于妈于爸放下碗筷,关切地看着她。
于小鱼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呵出了一口一把火烧热的气息,脚丫突然袭来的久蹲不动的麻感越来越重,像是不断增压的电,于小鱼哼哧了几下,再也忍受不住,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上。
于爸于妈一哆嗦,于爸冲到小鱼面前,托起于小鱼的上身,于小鱼吃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脚。
于妈轻柔又迅疾地脱掉于小鱼的鞋袜,只见本来白色又嫩的脚丫变得鲜红如血,不断冒着用肉做的眼睛的可见的热气。
于妈急了,轻轻放下脚丫就要去拿手机。
于小鱼气息微弱,恍惚中想起中午睡完回笼觉,踩过地板后好多了,细细地叫了声:“妈”,直勾勾地看着正屋一侧的黄芽树。
于爸于妈焦虑地对视一眼,抱着于小鱼快步来到黄芽树旁,于小鱼挣扎从于爸怀里拱下来,仰面躺在地上,往前蹭了几下,感觉双脚碰到了泥土,仰脸看着于爸于妈,眼睛迷离,口中呢喃:“爸,妈,一米半,一米半……”
于妈一下子哭了,于爸绷着脸,红着眼抱着于妈的肩膀往后站了站。
于小鱼迷茫地看着天上的夜空,变得好黑啊,什么也看不见,好想睡觉,只是脚好热啊,好热,动一动吧,动一动吧,动动好像舒服点。
于小鱼下意识地把冒着热气的脚丫往泥土里拱了拱,冬天的泥土其实是坚硬的,然而这种特性好像突然消失似得,脚丫拱进泥土,一点一点地摩擦着,敲击着,慢慢地,慢慢地,幅度越来越大。
“动一动吧,动一动舒服点。”
“沙沙——”
“动一动吧,动一动不那么热了。”
“沙沙——砰!”
于爸于妈越站越远,看着于小鱼的脚丫由慢到快,一下一下敲击着大地,泥土飞溅中,逐渐泛起明亮的青色光芒,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轰!”
以黄芽树为中心,大地开裂,行路石飞溅,于小鱼的脚丫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一团青色的流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然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呼——”
于小鱼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满是汗水的脸上红扑扑的,嘴角泛起一丝甜美的微笑。
内院恢复平静,于爸紧张地走上前,看着垂下脚丫的于小鱼,猛地松了一口气,对于妈宽慰地笑了笑:“睡着了。”
于爸把于小鱼抱进东厢房,放到人类必须休息的地方上,于妈小心擦掉她脚上的泥土,再盖好被角。
出来的时候于爸注意到了床边的两个脚印,再望着一片狼藉的内院和摇摇欲坠的黄芽树,正房的灯光余晕把内院儿照的一半亮一半暗,光影交错间更显静谧,于爸陷入了沉思之中。
于妈随后走出来,轻轻靠着于爸,迟疑道:“孩儿他爸,小鱼这情况,明天还去体检吗?”
于爸呼出口气:“去,就是因为这情况,更要体检!一会儿给大鱼打个电话,让他明天来接人,这孩子搬出去后,出行都不方便了。”
于妈撩了撩耳边的发丝,叹了口气,没吭声,半响,悠悠道:“你说咱小鱼是不是带着剧本来的,注定成为不一样的人呢?”
于爸笑道:“什么剧本,你先吃饭去,我收拾一下。”
于妈:“一起吃,吃完再收拾。”
……
凌晨一点,除了加班的人,繁华的城市基本都陷入了沉睡之中,但有一个人例外,刘三!
刘三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判了五年,他三年半就出来了,就因为自己在号子里认准儿了“是龙盘起来,是虎卧起来”,积极的表现获取了分管干警的信任和好评,成功减刑一年半。
这刚从号子里出来,忍了十来天实在忍不住了,决定干一票。
蹲了三年多的号子,刘三学乖了,先来笔小的试试手,等找回感觉了再干一票大的,然后远远离开这个地方。
刘三抽了两口烟,烟星子在黑夜中一闪一闪,映着他的面容也明灭不定。
刘三特别鄙视王强,他觉得王强能凭借春先生获得最佳男演员奖,肯定是从自己这一类人身上得到了灵感,却一句感谢都没有。
瞧啊,自己吸烟的姿势是那么地感伤,每一个烟圈都是一个故事,眼神是那么地忧郁,每一次眨动都是一段沧桑,再配上破烂的大褂,漏洞的鞋帮子,在这个寒冬之夜,倍有范儿!倍儿上镜!
“这个窃贼!”
刘三愤愤不平地呸了一句。
冷风吹过,刘三回了下神,瞅了瞅眼前这个四合院,很满意,这地方有点偏,院深儿,有动静不容易传出来。
一路蹿高伏低,刘三顺利猫进四合院的内院,他先沿着游廊蹑手蹑脚地走了一圈,凭借着资深的专业素养,很快判断出东厢房和正房有人,西厢房很久没人住了。
先去西厢房转了一圈,晦气,除了一张海报之外没什么值钱东西,海报上是一个闺女,看着就惹人喜爱,右下角写着:“张佳宁,我爱你!可惜,我是你得不到的男人——我是帅气的于大鱼。”
刘三也是个有文化的人,当时就对这个叫于大鱼的很鄙视,语句都写不通顺!
刘三把海报小心卷好插到背包里,轻轻关上西厢房,琢磨片刻,这还是得去有人的地方。
有人,就有生活用品,有生活用品,就有手机和钱包!
刘三更加谨慎地摸向东厢房,把耳朵贴到房门听了片刻,很安静。他一点一点地推开东厢房的门,发现人类必须休息的地方上有点光亮,应该是手机,心下一喜。
蹑手蹑脚地摸进去,轻掩上门,冬天凌晨的风,很冷,不能把人给吹醒喽。
马步要稳,出手要准。
屏息凝神走到床头,刘三,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