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衣人的面罩脱落后露出了一张俊美异常的脸,那精致的五官和深邃的眼神绝对是世所罕见,可就是这样一张堪称无懈可击的面孔,却依旧发生着变化——他的瞳孔变成金黄,眼角脸颊出现了白色与金色的纹路,就像登台唱戏浓墨重彩的戏子画上的脸谱,可是他脸上那份高贵是怎么也模仿不出来的。
“你居然有灵族真魂!(注1)”黑地倒飞了出去。
苏墨白听到灵族二字,神情突然一阵恍惚,他记起了五年前的那个雪夜,就是这帮人夺走了他的生活。他感觉全身血液沸腾了起来,握紧沧海剑,向前踏了一步。
“公子!”沈简、周行留同时出声。
突如其来的暴喝让心急复仇的少年一惊,苏墨白想要推开两人拦在他前面的手,可这一次二人异常的坚定,死活没有松开。
黑衣人的整张面孔全部扭曲着,他脸上活着一样的纹路终于稳定下来,眼珠四处转了转,看出去的第一眼清静而又懵懂,就像刚刚降生在这个世界的婴儿。可是下一瞬他就冰冷威严起来,冷漠的扫视四周,让被注视的人忍不住想要跪下行礼。
黑地拄着刀摇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咳了两口血之后重新加入了战场,仔细看他拿刀的手有着轻微的颤抖。这是源于生命本源的恐惧,和他的胆量无关,刚才对视的那一眼让他头一次感觉生命有可能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剥夺去。
黑衣人看了看自己断掉的右臂,那张精致无暇的脸上出现了疑惑,他看了对面的几人一眼,旋即疑惑变成了愤怒,他似乎认定了自己伤势是对方所致。
下一刻他的身影突然从原地消失,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移动的轨迹,金黄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位于队伍最前方的黑玄猛然发现那人已经来到了他身前!危机之下他举剑就要劈下去,可没等他动手,黑衣人完好的左臂已经先一步落到了他的胸膛,巨大的力道从那里迸发,喉咙里涌上一抹甘甜,他倒飞了出去。
苏墨白简直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凭他的眼里只能看到金色的残影,然后黑玄就已落败。黑衣人的身体再次闪烁,他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掌风呼啸!
可一旁的周行留与沈简早就做好了准备,黑衣人到来的瞬间掌心符文亮起,秘术玄固结界张开,把苏墨白包围了进去。那一掌落在了玄固上,淡淡的星光涌起,成功地拦下了足以穿山摧石的一掌!
沈简周行留被那一掌落在玄固之上的余威逼退了几步,还没等稳住身子,两人手里突然出现了一道银色透明的锁链,那是他们准备好的秘术“星锁”。哗啦一声锁链抛出,全部套在了黑衣人的左手腕上。
他们松开手,银色的锁链末端直接嵌入了石板地,黑衣人扯了扯锁链,只是死死地绷紧,并没有断裂的趋势。沈简与周行留抓住这个机会,立刻重新绘制了符印,一水一火两道秘术在半空中融合成了一大片岩浆,径直从黑衣人上方泼落。
黑地与黑玄两人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两道剑气同时激射而出。
苏墨白只能在玄固结界内眼睁睁地看着,根本插不上手。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无力感,他从来没有感觉自己是这么弱小,只能终日活在别人的保护下,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时代还不属于这些尚未成长起来的孩子。等他十六岁以后,神州三陆才是任由他和朋友肆意驰骋的舞台。
黑衣人不慌不忙,他手掌一翻,掌心兀地出现了一块镂空的石球,浮在他掌心上一尺处的位置。与此同时,耀眼的黄色光芒绽放,整座地宫边缘的石壁一同发光,一股莫名的力量突然迸发,就像限制突然筑起的水坝,把所有如同洪流一般倾泻的力量尽数压缩到了极致。
刚才牢不可破的星辉锁链被他单手轻而易举的扯断,链条崩成了一节一节的银色,落到地上全然消失。就连天空中的岩浆和剑气也被那股莫名的力量束缚,慢慢缩减直至消失。
他彻底激活了镌刻在这座地宫的大阵,把这里变成了封禁之地,元气和星辉全被阵法的力量禁锢,谁都用不了超然的力量。
“阵眼中枢?你到底是从什么人手里得到的?”
周行留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吕当正,按理来说只有这个吕氏族长才有这个资格保管阵眼中枢,可为什么这件信物会出现在灵族人的手上?
没有人回应。
灵族人一步一步的向他们逼近,他的脚步声回荡砸地宫内,可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的心上。同时他竖起了左臂的食指,指尖出现了一道微小的旋涡灵子,它旋转着吸收大阵沉积的力量,逐渐稳定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
“小妹,带着殿下往后走,他的这个状态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的。”周行留沉声道,他向前踏了一步,与之一起的还有黑地与黑玄,他们三人并肩,不约而同的做了某个决定。
沈简急了:“六哥,你!”
周行留现在无法凝聚星辉只能算是普通人,而黑玄与黑地不过是拳脚功夫高人一筹的习武之人,以他们这样的姿态去面对黑衣人,不用想也知道下场是什么。
“那……地哥、玄哥……你们也保重!”
沈简扭头就走,动作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其实她也很想与他们一起面对的,可惜她不能,她甚至连劝阻的话都说不出一句,她只能默默地看了那三道身影一眼,然后拉着苏墨白的手向“安全”的方向进发。
保证苏墨白的安全,是比他们生命还要重的事情。
可这一次向来听话的苏墨白拒绝了沈简,他执拗的挣脱了牵着他的手,站在原地没有动。
“公子!”
“沈姨,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你不能阻止我,你不能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叔叔们去死。我曾经就像现在这样无力过,可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我不是那个孩子了,更何况现在我有办法。”他忽地举起剑,身子遥遥一点到了周行留前面。
苏墨白以一种优美的姿态抽出了沧海剑,剑鞘落在地上直接嵌入了石板中,一道蓝色的透明帷幕就此展开,把所有人全保护住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苏墨白抽剑的瞬间,灵族人抛出了指尖的月华,一蓝一黄两种颜色产生了剧烈的冲击,它们途中的石板化作了齑粉,升起一股浓烟。
烟尘升起的同时,苏墨白举剑过头顶缓步走出了沧海剑鞘的防御结界,他做了某个古老的仪式,剑身上下依次排列的十三个印记缓慢的亮起,一股恐怖的波动正在酝酿。
“公子,不!如果杀不死他,你的身份会暴露的!”周行留敲击着那片水幕,他脸上满是疯狂,恨不得冲出去阻止他。可是他被保护了,同时也被限制了。
灵族人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似乎是没有明白,为什么在封禁之地还有人能使用超然的力量。他当然不知道,这不是星辉也不是元气,而是灵族打造的灵器,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力量,封禁之地的阵法说到底是为了消灭敌人,但总不能把自己的本源之力同时也禁锢。
滚滚的烟尘中,只能看见一道海蓝色的光芒,是苏墨白举着剑,头顶隐隐有涛声。
二.
吕正蒙踏入享殿的第一步清楚的听见了浪涛声,声音的来源是苏墨白的佩剑,沧海上泛起了碧蓝色的光泽,剑身急速的抖动,似乎是想要从主人手中脱离出去。同样地事情还发生在他身上,腕中的月之徽发出了一闪闪的金光,两柄武器似乎同时复活了。
老人紧跟在他的后面,看了一眼吕天阳石像中的那把石剑,就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同样的他也看见了烟尘中的蓝光:“竟然是王道之剑博古尘伦西潮的完全复苏,原来他就是第十三位剑主。”
吕正蒙被老师的话弄得有些发懵,可是他来不及管这些,他隐约认出了苏墨白一行处于危险,迈开腿就要冲过去。可却被老人一把拽住,“你干什么?”
“老师我要去救人啊!”吕正蒙急了。
“你要在沧海剑博古尘伦西潮复苏的时候冲过去?”老人声音里满是诧异:“你是去急着送死吗?我又没说不帮他们,你急个什么劲?要是解决不了,一会儿你这样……”
吕正蒙听着老师说的话,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给我去死!”远方传来了苏墨白声嘶力竭的呐喊,同时落下了举过头顶的剑。
海蓝色的光泽驱散了所有的雾霾,苏墨白头上的斗笠被巨大的冲击波刮飞,风压下露出了他那张不逊色于灵族人俊美的侧脸。可救命恩人的容颜已经无法吸引到吕正蒙了,他的目光完全被沧海剑吸引。
在吕正蒙看来那把剑已经不是叫沧海剑这么简单了,幽蓝色的剑气如同海啸一般汹涌澎湃,仿佛苏墨白凌空举起的不是一把剑,而是真真正正包围神州三陆之地的沧海。无数道剑气在空中相互激荡,一缕一缕都在碰撞过程中升华,最后无数道剑气化作了三道森严可怖的光泽,一击之下全部挥向了灵族人。
灵族人脸上的神纹已经开始变淡,他那不可一世的威严和不容侵犯的神性消失了很多,可面对沧海的复苏他仍旧是不慌不忙,手里那个镂空的石球再一次出现并且高速旋转。这一次速度极快,镂空的石球在旋转中慢慢化作了石粉,整个地宫都震了震,四面八法无数的力量涌入了他手心。
三道剑气狠狠地对上了金色的旋涡,两股力量带来了巨大的风压,苏墨白不得不把左掌也贴在沧海剑身上,两笔伸直死死地对抗着。灵族人也不好受,他仅剩的独臂顶在前方,踉踉跄跄的后退两步。
“只有三道剑气么……”老人顿了一下,摸了摸吕正蒙的头,手中星辉一闪而过:“照我说的做,去吧。”
老人已经判断出了局势的优劣,吕正蒙嗖一下的跑了出去,同时他也迈开了步子,走出了享殿。
两股僵持的力量在到达某个顶点之后突然炸开,旋涡吞噬了剑气,可剑气即使被吞噬之后威势还在,同样也把旋涡撕得粉碎,金色的旋涡就像被融化的铁水四处飞溅,一小部分击中了苏墨白,也击中了灵族人。
两人倒射着飞了出去,苏墨白的沧海剑闪过了蓝色的光泽,自动生出了一个防御结界,落地之后没有受太多的上。可后方结界里的沈简等人就惨了,爆炸的风压波及到了他们,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吐出一大口鲜血。
“哈哈哈!哈哈哈!”爆炸过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笑声:“没想到!没想到!没想到还有这等收获!”那个单臂的灵族人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浑身都是血,脸上神纹尽数消退,有些苍白,更多的是癫狂。
他仰头望天,脸上都是狂喜:“现在我不仅拿到了江山社稷图!还拿到了博古尘伦西潮和格尔杜拉帕西,最主要的是!我能除掉未来的心腹大患!”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看着同样拄着剑摇晃起身的苏墨白。
他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沈简突然感知到了星辉,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灵族人可以安然无恙了,这个家伙用地宫内大阵所有的力量为他抵挡了这一次攻击,代价就是封禁大阵正在逐渐失去作用。她眼中寒光一闪,手里悄悄的开始勾勒符印。
一息……两息……
该死的!时间不够!沈简在心底疯狂的咆哮着。
灵族人走到苏墨白的身边,独臂的手泛着耀眼的金光,他用怜悯的目光盯着这个年轻人,对着他的天灵穴一掌拍下。可是手掌落在了半空中,他就“啊”了一声,就跟被什么击中一样倒飞了出去。
“我说……以你的年纪,欺负这样一个小辈不太好吧。”后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是你!?”灵族人神色一凛,他没想到老人能活着通过后甬道的大阵。
“先生?”
好几道诧异的声音同时响起。
“原来是一名武者?可这又有什么用?”灵族人一瞬间收敛了情绪,装作不认识的模样,他拍拍身子重新站了起来:“虽然我族的封禁大阵正在失去作用,可只要大月木还在,你们就算一起上也奈何不了我!何况,你也是强弩之末了吧?”
灵族人的一席话让心怀希望的沈简等人瞬间掉进了寒窟,他们眼力还在,自然感觉到了老人星辉和元气的匮乏,其中还有好几处伤势。恐怕刚才那一击,真的是他全力而为了。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强弩之末。”老人竟然笑了,“不过,有个人可是兴致冲冲要找你拼命呢。”
他身边的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一道影子。
“什么?”他瞪大了眼睛,可看清吕正蒙面容之后震惊转为了大笑:“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既不是武者又不是秘术师,能有什么用?你以为他的武器能刺伤我么?!”
秘咒声响起,一团熊熊烈焰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大火淹没了吕正蒙的身影。这个灵族人又放肆一样的大笑起来,满脸都是狂喜,他已经想到回去以后,会得到什么样的赏赐了,恐怕写进灵族的星辰书也不成问题吧?
他仰头大笑到了一半,突然低下头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那个少年并没有如他想象那一般化作焦炭,而是带着狂风卷着地板上的石屑冲了出来,火焰被压得倒卷回去,一张青涩而又坚毅的面孔落在了他的瞳孔里。
“古尔卡西力古……”他不知道少年为何毫发无伤,仓促之间只能极快的吟唱一个防御的秘咒,他有信心有这个简易的阵法挡下所有攻击。
吕正蒙握着明月的匕首滚热发烫,他急速而又颤抖着刺了出去,他有些忐忑,心里没有底气,可就是对手持匕首杀人没有任何恐惧,甚至隐隐期待着鲜血四溅。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片段,曾几何时,似乎他用明月这样杀过人?
短匕碰上了灵族人布下的阵法,金色的壁障如同一张宣纸脆弱,刹时就听到了瓷器破碎的声音,在灵族人没有来得及任何反应的时候,明月刺进了他的胸口,准确的命中了心脏。
淡金色的血液喷溅了吕正蒙一脸,这个时候少年似乎才从某种状态惊醒,他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看见对方那张难以置信的脸,感觉胸闷得喘不过气,他看看对方又看看自己的手,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杀了人。
可灵族人却是痛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脸色煞白连连后退,指着插在胸口印有明月之徽的匕首。
吕正蒙清楚的看到明月活了过来,伤口那里蠕动着,利刃大口大口地吮吸灵族人的血液,那个灵族人极快的干枯瘦削下去,最后成为了一具干尸!明月化作一道流光自动回到了他手上,可以清楚的看见,刻在短匕上的月之徽更加闪亮了。
与此同时,吕正蒙感觉身体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他感觉天地都在倒悬,摇着手对着老师的方向要说什么,可话没等说出口,眼睛一黑就晕死过去。
注1:灵族是月之古神的后裔,体内拥有强大的血脉之力,而血脉浓郁到一定地步的灵族人脑海中会存在真魂,危急情况下可以念诵秘咒激发血脉之中的神性。蒙面人现在脸上出现的就是神纹,只有存在真魂的灵族人才可以使用,整个灵族拥有真魂的不足二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