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八章 暮色相逢(九)(1 / 1)傲侠云天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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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卫芜明自幼家道中落,为了出人头地和配得上心爱的那位姑娘,不得不背井离乡到寒州投奔名师。然而就在他求学的这几年中,他心爱的姑娘出嫁,家族的荣耀也因为某些事和振兴,他一时间成为了一个多余的人。后来他觉得治世之道和以天下为己任对他来说太过宏远,甚至一生都没有机会实现,于是他改入医道一途,以切身行动拯救那些痛苦的人。

这么多年的行医之旅让他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人的性命在无情的病魔下是那样脆弱,有的父母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垂危儿女的健康,只可惜往往天不遂人愿。正是如此,作为医生,他特别痛恨那些不珍惜生命的人。

可听到吕正蒙的回答,他呆住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

吕正蒙回答的沉着冷静,甚至还带着几分坦然:“命就是活着,可蛮巫联军那些外来人破坏了我的生活,我连去的地方都没有,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你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同我讲话。”

“是的,师叔。”吕正蒙恭敬地回答,“虽然您这话听起来像是咒我去死,可我还是要跟您说,我现在和死了没有区别。”

这话说的有些大逆不道。吕正蒙知道师叔是为了开导自己,可他不明白,人非草木,就连孤僻如他都对吕氏、中北城有很深的感情,一个生活在那里几十年的人,竟然连一丝感情都没有吗?

“你老师平日就教给你这些的?”卫芜明隐隐带上了怒气。

吕正蒙摇头,“并不是,老师教我了礼仪、兵法、历史这三本书,其中有的字我甚至都不认识,他老人家教我的时间很短很短。”

卫芜明一时语塞,他不想拿尊师重道这四个字来压眼前的少年,他顿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你老师最希望的是你健康的活下去,你现在心里全被仇恨填满,用仇恨来反制仇恨,只会引发更大的灾难。他不会希望看到的,我同样如此。”

“师叔是要我以德报怨?”吕正蒙自嘲地笑了一番,“不可能!既然师叔提到了老师,这让我想起了以前我问老师的一句:‘何以抱怨’?老师答:‘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敢问师叔,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吕正蒙的想法很简单,用正直回报恶行,用善行回报善行。如果用善行回报恶行,那用什么回报善行呢?

老先生听此不客气的反驳以至于诘问,并没有生气,而是淡淡地说:“这的确是你老师的思想,可作为学生并不一定要跟老师的见解一致。‘以德报怨’这一句是你的师祖也就是我和师兄的老师提出的,他老人家说‘和大怨,必有余怨;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

他摊开了手,“你看,不见得老师的思想你就要完全照做。”

吕正蒙答道:“我没有老师那么高的境界,可以脱离于其中,作为弟子,按照老师的路子走下去总不算错。”

“可你曲解了你老师的意思,”卫芜明加重了语气,“他讲究的是一个‘直’字,是让你坚持正直,尽量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不要以报复的心态,否则仇恨的循环将永无止境。”

“可你现在呢?”老人的语气像是在教导受了错还不知悔改的晚辈,他雪白的眉峰紧紧蹙在一起,两半唇撇在左右两侧,显得无比痛心疾首,“只知道以怨抱怨,你打我我就打你,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

“可凭什么?那些杀人的可以被原谅!倒霉的永远是那些死去的人!”吕正蒙一直稳定的心境崩溃了,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整个人处于愤怒的边缘,“那些人是无辜的!我也是无辜的!”

他愤怒的吼声如同惊雷,整个人的气势正在不断上升,从一个低声下气只想找到答案的少年郎因为理念不被亲近的人认同而变成一个新的东西。他向前咄咄逼人的迈了一步,让卫芜明的心里一惊。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莽撞。这一切关吕正蒙什么事情呢?他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要强逼着他接受他不认可的理念呢?

可意识到这一切现在已经晚了,吕正蒙的理智正在逐渐丧失,他体内那股特殊的血脉因为愤怒的情绪而被激发,他马上就要发病化身一只狂暴的野兽。

卫芜明浑身绷紧如临大敌。

可吕正蒙只迈了那一步,之后没有动。在他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的黑色瞳孔已经转为了璀璨的金色,就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着的碎金阳光,是那样的清澈、柔弱。

他的身子开始颤抖,整个人声嘶力竭地喊:“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一切?!师叔你说我错了,我错会了老师的意思。那老师他又在哪里?为什么不出来纠正我?啊?!”

他的每一问,都如同一把重锤敲在卫芜明心上。为什么要让这一切来让一个孩子背负?是他做错了什么吗?并没有,整个蛮族入侵都是吕正蒙一人发现的,如果不是他,整个寒州必然会沦陷,战火绝对不会局限在一州之地,整个北原都会生灵涂炭。至于他的老师李言蹊……

云崩雨泄。吕正蒙放声的嚎啕大哭,是那样的悲切,一个孩子坚强的孩子要有多委屈,才能像现在这样情绪失控?

卫芜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吕正蒙比同龄的孩子成熟,也知道他并不是普通人,甚至未来会成为吕天阳、慕容明月那样的人。可无论将来如何,他现在都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无助,因为战火失去一切的孩子。

“吕正蒙!”在卫芜明的视线里,到了崩溃边缘又强行忍住的吕正蒙突然笔直地倒向大地。

他连忙在吕正蒙落地之前将其搂在怀里,用手指一探,还有鼻息。他又将两指搭在少年瘦弱的内腕上,脉象虚弱,还有生机游离,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心神交瘁与引元气入体失败的疲劳两者共同导致的。

看着昏迷中无比虚弱的吕正蒙,卫芜明叹了一声:“苦了你了。”

二.

月寒两州边境的某处不知名山谷中林木生得茂盛,在山谷中有一道溪流绕木而过,更有一间木屋依水而居,两个老人并肩站在回廊的尽头方向,他们脚下是汩汩的溪流。

“你们的伤已经痊愈了吧。”声音突然响起。

没有人开口,可空气中回荡着冷静趋近于冷漠的声音,隆隆作响。灵昃与太盈听到声音并不意外,而是稍稍低头,共同答道:“已经痊愈。”

“这次的失利是情报不足的原因,你们并不会得到处罚,这个月的月圆之夜,五叶草就会成熟,你们必须得到!”那道声音下达了命令,“另外,天涯也是我们计划必须的一环,看看能不能把那个孩子吸收进来,他拒绝的话就斩草除根,防患于未然!”

到此声音彻底消失了。

“那个叫吕正蒙的孩子你有印象吗?”出人意料的,灵昃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于那个少年的。

太宿摇头,“一点印象都没有,从来没有中北城的情报中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他应该平平无奇的,和那些普通人一样在这场战争中不明不白的死去。”

他们准备好的看起来万无一失的计划还是失败了。李言蹊并没有在吕氏地宫的封禁大阵中死去,不仅丢失了江山社稷图与天涯剑,他们甚至还损失了另一位灵字部有封号的成员,而且最主要的,寒州并没有完全沦陷,他们多年筹备的计划几乎可以用失败来形容。

“幸好中北城还是被我们攻陷了,要是再晚上那么几天,李振飞率军赶到,恐怕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灵昃叹息着。

“对了,查到是哪里走漏风声了么?”他问。

太宿摇头,“事情牵扯重大,我们内部、高世伟、蛮族这三方牵扯太深,一时间也不好排查。”他顿了一下,“这并不是我负责的问题,你可以传信给太盈,他和你才是负责情报的。”

太宿言语中带着怨气。同样作为无相内“尊”阶的高层,他负责的是具体行动,比如这一次寒州战场的出手,他犹如天神下凡一样的秘术对诸侯联军造成了巨大的威胁,曾逼得李振飞七日不能前进一步。可同样他的消耗是极大的,还没等完全休息过来又参与到了月州的任务,又惨败而归,都是他们无相向来引以为傲的情报出了问题。

灵昃苦笑一声,“太盈现在正在负责寒州的善后,一时半会根本没有时间腾出手,现在组织人手短缺得很,没看到灵字部都需要我亲自出手了么?”

“这件事暂且不提,我们在月州的布置如何?”无相的成员分布历来是极高的隐秘,各自分工不同,除了各部“长”阶的首领,就算是太宿也不知道。

“你别看整个北原每一位诸侯都有我们的人,可偏偏月州,是最难处理的。”

灵昃屈指一弹,金色的光泽在空气中拉伸成了一副卷轴,地势勾连,山川河流一应俱全,正是月州的地理分布图。他指着其中两道最为雄伟的山脉,可以看到,月州辽阔的板块大致被分成了三个部分。

“月州被腾云驾雾两座山脉切割成了三份,左边值得警惕的唯有清月候,右边的则是累月候与山月候互相争夺地盘,唯有中间,也就是月州最重要的北月关和月轮山,是隶属于灵月王齐铭。想在齐铭治下的月溪镇弄一些大动作,难。”

灵月王齐铭,这个名字在月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他是月州地界上唯一的诸侯王。二百多年前,他祖先灵月候齐原发现了五叶草进献给了衍空帝姜明雪,从那以后齐原这一脉受到皇室的青睐,在扶持下一步一步从小小的诸侯变成占据大半个月州的灵月王,后来甚至吞并了当时月州唯一的诸侯王。他还负责月、寒与月、东两州的边境事务,战功赫赫。

“齐铭又如何,不过是一介小小诸侯而已。”太宿对此不屑一顾。

灵昃只感觉一阵头大,他很少与太宿有往来,先前听闻他狂妄,不成想到了这般地步,忍不住说:“小小诸侯?齐铭的军队如果算得上戍卫北月关的,恐怕将有二十万之多,这样也是‘小小’二字?”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稍稍平静下来,叹了一口气:“永远不要小觑北原人族,他们的聪明和创造力就算是太、灵二族加在一起也望尘莫及,我们之所以能成事,无非就是小心谨慎,在火中取栗。”

太宿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反驳。他的思想比较古旧,跟许多年长的太族人一样,认为自己是神的宠儿,是星河治下最闪耀的存在,人族,在他眼里始终不过蝼蚁。可他倒也没有死板到那种地步,不然也不会加入无相。

等到太宿脸上狂妄的神色完全褪去,他才继续开口:“所以我们不能强攻,只能把水搅浑,智取才是上途。”

“你是说……”太宿终究不是蠢货。

“没错,”灵昃脸上浮现了赞同的神情,“这就是为什么五叶草成熟的消息传遍整个北原的内情,你看到了,灵族这一次调动了两件堪称镇族之宝的灵器,交由这一代天宁氏血脉最纯净的人来掌控,他们是势在必得,一旦那个小女孩激发神纹,就算是你我都不得不暂退锋芒。所以说,我们要把水搅浑。”

太宿默默地点头。他知道那个叫宁静的小女孩有多么恐怖,两道完全复苏的神器配合准备好的降临之阵,想要正面抗衡非得把两个部的老家伙全叫来不可。他们二人的实力已是当世一流,可那一日仍要捏碎星月之玉落荒而逃。

“这样,我去联系华字部安插在清月候、累月候、山月候中的棋子,让他们出兵骚扰,不能让齐铭调集大批的军队驻守月溪镇,齐铭这个人并不好相与,况且他心念衍朝,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敌人。”灵昃缓缓开口。

太宿忍不住问,“那需要我做些什么?”

灵昃沉吟片刻,“你去负责调集我们在月寒二州所有可以调动的太字部强者,根据消息可得,没有足够的人手,根本无法接近那株月神虞。另外,想必有不少能人异士被这道消息吸引,你们暗中煽风点火,这次的路需要用这些人的尸骨来铺垫。”

他最后一句话眼中寒光大作,“想必各方诸侯都因为我们的消息有所行动,那就让我们在这乱世的纷争中,再添上一把薪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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