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灵昃从怀中掏出一把绘着山水泼墨图的折扇，缓缓将其打开。宁静瞬间感觉战栗起来，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有刺痛感，她在灵昃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这个时候没有攻击阻止灵昃身边的黑影靠近，唯有清冷妖异的月光照射大地，他立在漫天星辉之下，轻轻一扇。一股小小的气流从山水泼墨中射出，脱离之后气流越来越大，最后化作一道承天接地的旋风，吹得飞沙走石，把所有黑影卷至气旋中。那股狂风中间是漆黑的墨色，所有黑影被卷入后立刻消失殆尽，它们感受到了畏惧，纷纷撕扯地皮来抗拒那股吸力。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

“燃烧血脉之力换来的力量吗？”宁静低声说，“还真是大逆不道之举。”

灵昃一下一下扇出，飓风承天接地，最后在月华之力的驱动下甚至向前移动，共有五道。强大的气流正好代表灵族中信奉的“天、地、日、月、星”五种伟力，中间漆黑的力量吞噬黑影之后越发耀眼。

这对于天宁氏来说叛逆之举。月神血脉本就是神祇赐给裔民至高无上的荣耀，而灵昃却肆意地将其践踏，把它当作可以随意抛弃的东西，是侮辱。不过向灵昃这种人，恐怕为了达成目的，在他叛出灵族这一段漫长的岁月中，不知道用了多少次。

飓风不仅让那些黑影惊恐到不敢接近，就连宁静甚至前方的吕正蒙都感觉空气稀薄，他们有些胸闷，渐渐喘不过气来。他们站在原地都是极其勉强的，衣衫早就受到那股吸力向后奔去。

“该死，宁莫这个老家伙真是不要命了！”她浑身上下涌现出淡黄色。

宁静吟诵一段咒文之后才勉强抗拒那种吸力，那是石化之术，可以让自身的重量加大十倍，最高层次甚至可以让敌人或者自己短暂石化。

苍老的灵昃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他看向宁静，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那些飓风被他固定在前方，不知道他怀有何种异宝，穿越旋风如闲庭若步，连衣角都没有吹起。可那些黑影就凄惨无比了，眼睁睁看着他通过。

宁静知道自己也不能犹豫了，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天穹之月啊，请你饶恕我无礼的举动！”

她将自己月白短衣的左袖轻轻撸了上去，露出如莲藕般白皙的手臂，靠近手掌处有一条不浅的伤口。她另一只手摁住左胸，手臂上青色的血管中有金色从心脏处流出，一滴金色的血液被她逼出伤口浮现在上空中。

那一滴血液出现的瞬间，前方的吕正蒙听到了黑影发出的“咕噜”声，似乎是在吞咽口水，满是垂涎。

这就是天宁氏体内蕴含的月神血脉，流淌在血管中的不过是被顺着心脏流淌稀释不知多少倍的。那滴金色的血液落在她的衣衫之中，那是灵器七彩霞衣，血液落下的瞬间，就有光芒亮起，分别是：红、橙、黄、绿、蓝、靛、紫。

没有人不认识彩虹的颜色，更不会没有人见过这种雨后美丽的景观。可没有人理解宁静这么做用意何在，可很快这个疑惑就得到了解答，吕正蒙抬头，看见七彩霞光在他头顶构建出一座透明的桥梁来，直通五叶草所在的丘陵。

风声传来，这不是灵昃引起的飓风，而是宁静咬牙迈出一步，两脚落在彩虹桥上的呼啸。宁静站在上面没有动，可她脚下的霞光如顺势而下的溪水奔腾，带着她在天空中前进。她每前进一步，身后的霞光通道就消失一寸。

那些黑影垂涎宁静的血液，可无论如何它们都触碰不到高高在上的女孩，只能在下面跳着脚，任何她在头顶上通过。其中不乏有大胆的，几个人落在一起叠成梯子让最上面的黑影触碰到彩虹桥底端，只不过宁静连看都不稀得看上一眼，那个黑影的爪子搭上霞光的一刹那冒出白烟，整个人瞬间自燃起来。

“卑贱的存在，也敢触碰皓月的光辉？”宁静一句嘲讽。她这个高度那些黑影已经变成一个个小黑点，已经看不见具体的样子，只有层层叠叠如蚂蚁的漆黑面孔。

几人几乎都是以同样的速度向丘陵靠近，其中宁静在天空中的速度最快，不过片刻她就在脚下发现吕正蒙与苏墨白的身影，她冷冷一笑，并未理会。可是吕正蒙不能给她这个机会，他身子后仰，眯起眼睛，一抹金光被他投掷出去。

那正是灵器明月。面对呼啸而来的金光，宁静那张精致的脸上出现怒容，她几乎忍不住怒气就要破口大骂。只不过危机关头她还是解除自己身上的石化之术，稍稍后退躲了过去。

可这样正是吕正蒙的预期，虽然明月没有伤到宁静，只不过在彩虹桥前方留下一个村许宽的口子，无暇的霞光出现一处崩裂的裂纹。

“不，不！”宁静大吼。

可无论宁静怎样呼唤，都不能阻止彩虹桥前方的崩塌之势，那个小小的裂纹瞬间蔓延到前方整个桥面上，就像冬日结了薄冰的湖水被顽皮的孩子远远扔了一块石子，整个平面都因为那处最开始的裂纹崩塌。

“唰”的一声，七彩霞光化作漫天粉末，彩虹桥崩塌，宁静的娇小的身躯从半空跌落而至。吕正蒙这个时候如果停在原地，可以顺势一剑杀了她，并且不会被灵昃追上。可他犹豫了一刻，苏墨白也秉持相同意见，摇了摇头。

“刚才我们也算是并肩战斗的伙伴，现在杀她有些不讲道义。”苏墨白说，“她已经阻止不了我们了，先放过她。”

于是两人咬牙冲了出去，在零散的黑影中急速穿行，两人一左一右半屈着手臂，天涯与沧海两把灵器的剑刃形成一道巨大的弧线，如同风刃把左右与面前的黑影尽数切碎。

身后传来噗通的落地声。

十五丈，十丈，五丈……两人终于来到那处丘陵的下方，不过一个丈许高生满绿草的土坡，他们一直期待的五叶草就生在上方。两人大喜过望，对视一眼，把长剑插进土坡底端，以各自的灵器为支点，用尽最后力气，纵身一跃，已至半空中！

黑影在他们脚下伸出锋利的爪子，可是土坡上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保护这片土地，他们触碰到的瞬间发出耀眼的强光，爪子一点点被消融，蔓延至全身，最后化为粉末消散。

两人落地，眼疾手快，把距离最近的两株五叶草攥在手心，轻轻刨去根部的浮土，吕正蒙用明月当作铲子将两株五叶草从根挖起，旋即他拍了拍手，把其中一株送给了苏墨白。

从登上土坡至得到五叶草不过片刻时间，可吕正蒙感觉好像过了一万年，他的额头掌心都是汗珠。他太紧张了，即使现在手还有些发抖。

“这样就算不虚此行了。”苏墨白递给他一个盒子。

那是个精致的寒玉之盒，用来保存生长五片复叶根须通长还开着白花的五叶草是最好不过的选择，苏墨白从来的时候就一直把它放在身上。

他们前方不过三尺的距离，有一株七片复叶顶端开着伞状的淡黄色小花，淡红色的果实是扁扁的球形，看起来还没有成熟。两人对视一眼，大概猜到这就是灵昃与宁静追寻的那株月神虞。

倒不是两人贪婪成性，想把这种天材地宝一股脑地收入囊中，只是留给无相这种逆贼和一直对北原虎视眈眈打算重新崛起的灵族是件太危险不过的事情，往大了讲，就是为了北原万千众生，也不能留给身后的二人。

于是吕正蒙伸手抓去。

只听后面一声暴喝，“竖子尔敢？你如果敢动月神虞分毫，我会把你碎尸万段，必抽出你的灵魄，放在九幽之火中煅烧至沧海枯竭！”

灵昃胡须与白发伴随着他吐出的狂言炸起，真的跟发怒的老狮子无异，他轻盈地弹跃而起，一只脚踩在黑影的额头上，越至半空，力量让黑影瞬间粉身碎骨。

与此同时做出动作的还有宁静。这一株月神虞是整个灵族复苏的希望，即使现在不曾成熟，但绝对不能让吕正蒙采摘而下，可以说这是灵族千百年的命运所在。

她伸出手，月白色短衣套着的内衬中映出七种颜色的光芒，它们凝聚在一起汇成一根半透明的锁链，直直向吕正蒙套去。

苏墨白匆忙之中俯下身子将沧海剑取回，那锁链的速度要比灵昃来得要快，他拦在吕正蒙身前，试图用剑刃把锁链隔开。

只不过他死死盯着飞驰的锁链，挥剑迎击有把握将其隔开的时候，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道锁链竟然穿透了沧海，穿透了苏墨白的躯体，直接捆绑住了吕正蒙。

这是太过不可思议的一幕，苏墨白连忙移开身体，他自己并没有受到一点伤害，仿佛那道锁链是吓唬人的幻象一般。可他还是能感觉到某种力量在锁链中输送，天地间温度骤降，吕正蒙已经被一层薄霜覆盖。

少年的手只有一步之遥就可以触碰到月神虞顶端，可他无法用力了，他回头满脸疑问地看着苏墨白，那层寒霜的覆盖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转眼间就把他变成一个雪人。又是一个呼吸，雪人变成了冰雕，吕正蒙瞪大了眼睛，感觉体内的血液被冻结了。

苏墨白看着吕正蒙半弓着身子变成冰雕的一幕，他试着摸了一下寒气缭绕的冰雕，并没有任何冷意，冰雕远没有它表现的低温，对他而言那种感觉像是抚摸一块玉石。可偏偏吕正蒙被冻在里面，发丝纤毫可见。

“这是什么阵法？”他在心里惊呼，苏墨白不明白宁静是怎样做到的。

宁静在丘陵下方一缩手，锁链的长度在急剧缩短，她借着那股拉扯的力量飞上天空，直奔丘陵而来。

就这样，苏墨白仗剑拦在吕正蒙身前，半空中有两个身影急速闪动。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的内心远没有脸上表现的那般镇定。

劲敌袭来，苏墨白猛然想到他老师周行达曾对他说过的话，虽说东宫十四卫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可以算是他的老师，可最博学、对他最严厉、对他影响最大的还是周行达：

“殿下贵为人主，如果将来有一天陷入困境，千万不能因为慌乱而失去应有的决断力，这世间没有必死的局面，只有你足够镇定，一定可以找出恰当的办法。”

仿佛昨日重现，周行达严厉的口吻萦绕在耳畔，苏墨白吐了一口气，无数道思绪在他脑海中飞过——首先那道锁链可以轻易穿透自己，但自己没有受到伤害，也没有被寒气变成冰雕，说明这个东西只对吕正蒙有用；其次，这是灵器的攻击，虽然苏墨白对于灵族了解不多，但也听过皎月之白与七彩霞衣的传闻，这是灵族历代月灵的象征。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难不成这是灵族惩罚天宁氏血脉特有的手段？

苏墨白还真的猜对了，七彩霞衣作为历代月灵掌管的灵器之一，其中有一项就是能对不服从命令的天宁氏族人起到训诫作用，这有些类似于太族的灵器“星空桂冠”。而那寒气就是灵族最惧怕的冷意，如果要惩罚一个灵族人，把他丢在雪山之中远比杀了他还要更残忍。

弹指间，苏墨白镇定心神将来龙去脉分析的井井有条，不过他并没有找出应对的办法，只要吕正蒙体内留着天宁氏的血脉，就要受到这个灵器的桎梏，当然他躲闪开就是另外一回事。

“哐哐”两声，苏墨白试图用沧海剑柄撞碎冻结在吕正蒙体外的寒冰，他用力之大甚至让自己倒退了两步，就算是岩石也在这一击之下应该破碎了，只可惜冰墙闪过一丝流光，坚不可摧。

挫败感深深涌入心头，能够破除月华之力效果的现在只有灵器明月，只可惜今日明月已经护主，他就算重复在天寂手上救下吕正蒙的那一幕，也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