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腊月二十五,年关将近。
长陵城,一间酒肆内。
吕正蒙单手持箸,把切好的羊肉放在铜锅的水中,侃侃而谈,“小北,我最近看书了读懂了一个道理人们在独处时未必感到孤独,也可能在人群拥挤时感到孤独。”
对面的漠北稍稍仰起了头,她放下手中端起的瓷碗,里面呈着乳白色的羊汤,在上面还浮着一层红油,看起来极有食欲。她用手语比划着:“你的肉要涮老了,现在是最佳的时机,要是先生在这里,定会责骂你。”
“好好好,真有你的竟然拿老师来压我。”少年哭笑不得地说了一句,连忙把肉放在嘴里,边咀嚼边说,“你认为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他追问的语气有些急切,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就像一个等待夸奖和赞美的孩童。纵使没用手语,漠北也读懂了他的意思,可十七岁的姑娘哪里会对这个感兴趣?她敷衍似地点点头,并不在意。
这下吕正蒙的谈性更浓了,探着身子把脑袋凑了过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发现孤独是一种特殊的情绪,来自于渴望某种情绪与拥有的情绪之间的差异,是一种很复杂的感受。比如小白,他被很多人围绕,很多人想要与他交朋友,可因为渴望的那种情绪不可得,于是感到孤独而现在此时独处的温城,他在路上,孤单一人,却因为心中那种特殊的马上就要实现,并不孤独。”
“那你的意思是说,现在你很孤独咯?”漠北用手语比划着。
吕正蒙此时因为不停歇地说了一大段,饮下薄酒润喉,听到漠北故意歪曲他的话,险些喷出来,就算极力忍耐还是呛了自己一大口,面色通红,“喂喂喂,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可别往我身上泼污水啊!”
漠北则是偷偷一笑,旋即正色起来,根本不理会他,继续我行我素。
吕正蒙自讨了个没趣,愈发怀念他另外两个朋友来。这倒不是说与漠北相处无趣,这个被他视为妹妹的小妮子这两年越发活泼起来,也越有主意起来,不知从谁那里学来了一股尖酸刻薄劲,总是喜欢挖苦他。跟几年前沉默木讷如同一个小丫鬟似的形成鲜明对比,即使少年总是在两人交谈中吃瘪的那一方,可吕正蒙也不讨厌就是了。
“唉这个时候要是小白或者温城在就好了,本来是要请他们的”少年长叹了一口气。
今年冬天是鸿都门学的大考,他终于以一个还算不错的成绩结束了求学生涯,这篇关于“孤独”的文章就是他在考卷最后一题所述,偏思考与分析,正是这么多年他有感而发,得到了所有教习的一致称赞。
而结束求学生涯的同时,也代表他要去金吾卫任职,可以算是正是出仕了。可就在这样一个高兴的日子,他的两位朋友都不在。
苏墨白是自从与无面交过手后就开始深居简出,连鸿都门学的课程都极少去,私下里会面更是屈指可数,少数的几次周行达还支着一张桌子陪同,可谓是一言难尽而他这两年大多与温城厮混在一起,外界对他们的形容是“形影不离”,甚至还有一些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吕正蒙认为有失偏颇,但也无法反驳。毕竟他和温城大多时间都在卫府,有些日子还吃住同行。
而温城不在的原因则是回国省亲。从乱世十二年来到鸿都门学的那一天算起,第五个年头即将过去,他回家的次数不过三次,都是年节时间。去年更是因为对奇门遁甲的推演到了一个关键地步,不曾回家。而今年他本来也没有回去的打算,可前些日子那位温国的君主也就是温城的父亲身染重疾,他不得不回国尽孝道,传闻还涉及到世子之位,预计明年开春都无法回来。
所以说年关前的这场聚会仅有他们二人,吕正蒙不觉得孤独,可总有一些事情是跟漠北说不好的,比如门学中这些名师的学问思想,纵使他教漠北写字,两人也无法一起探讨这些问题。
何况这个小妮子根本不感兴趣。
“你慢点,没有人跟你抢”吕正蒙看见漠北狼吞虎咽的,打消了他那一通伤春悲秋的心情,笑着说。
在升腾的雾气中,漠北乖巧地点点头,两人相顾一笑,世界都离他们远了。年关将近,酒肆中的人并不多,可吆喝与热闹远超平日,没有人在意这对年轻的男女,都沉溺在年关的喜悦中。
可这些人不知道,这是神州三陆最后一个太平的冬天了,以后的动荡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甚至远超八百年前。毕竟那时只是人族与其余种族的战争,不曾涉及暗裔,这个被遗忘千年久的种族。
就在神州各地都沉浸在这种一年只有一次的特殊喜悦时,总有人或者地方是例外的,比如寒州中北城,比如灵昃。
这个灵族历史上最不能容忍的叛徒正在吕氏地宫这处曾经的灵族禁地中,居高临下地俯视这片土地,猩红的血液已经干涸至褪色,那株月神虞鲜红欲滴,呈紫黑色。扭曲的黑气给它带来了特殊的美感,紫色的坍塌压缩的光点正在上空缓缓成型。
这是界门开启的征兆,看似波澜不惊之下,不知道埋葬了多少自己族人的尸骨。
而许多年后,钻研这段历史的学家们,尤其是天下大同各族和平相处之后的灵族学者,对于灵昃的做法诸多不解,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学者对灵昃没有太多的个人情绪,只是单纯地不解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灵昃这样做都毫无道理。
为什么他要执意毁掉灵族乃至整个神州呢?灵族亏欠他?可能,毕竟以当初的记载来看,灵昃还叫宁莫时,是个关系族人以灵州兴亡为己任的天宁氏族人,可这样一个出色的族人最终没有当上月灵,反而被驱逐,被投入清月池,对灵族有怨言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