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

“五！”

“六！”

叶关阴阴的声音不断地响起。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脸上露出阴鹜的表情，嘴中仿佛含着冰块，语气冰冷刺骨。老鸨到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声音也能杀人，这是一个人背后权势所带来的威慑，有的人现在还活着，可马上就要死了。

姓孙的侍卫仍是没有醒酒，看到老鸨凑上来的劝告，反而顺势把她拉了过来，在纤细的腰肢上抹了一把。这让风韵犹存的老鸨脸上闪过一丝恼怒，连忙把他推开。

“真是个混账东西！”她在心中暗骂，同时提着裙裾，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现在她已经不打算管这个侍卫的死活了。

侍卫被老鸨突然起来的力度推倒了，也不知今晚他喝了多少酒，还算孔武有力的身躯此时如烂泥，摇晃着起身还是不明所以。

“七”

“八！”

“九！”

他的声音忽然一顿。

“十！”

叶关瞬间暴起，抽出嵌入楼梯中的长剑，径直甩了过去。锋利的长剑在空中旋转成圆弧，直接割下了侍卫的一只耳朵！

“啊！”侍卫只感觉头顶一凉，再一摸是猩红的液体。

照理说喝得烂醉如泥的人察觉不到疼痛，可现在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被酒液麻痹的躯体因疼痛重新恢复了正常的机能，他清醒了过来，在血泊中挣扎。

霎时花香楼中落针声清晰可闻，所有人都盯着暴起伤人的叶关，脊背处闪过一丝凉气，这样狠辣的手段还是第一次见。叶关以往以花天酒地扬名，他善交狐朋狗友，曾经连包下数家青楼赌场，一掷千金。他颇有威望的原因一是因为父母的势力，二则是讲义气给朋友花钱大手大脚。

可今天让只是听过他传闻的众人大开眼界，叶关的确出手阔绰，可绝对不是一个花拳绣脚的空架子，他的武艺也是颇高的，能够隔着这么远精准地割下侍卫一只耳朵，足以说明一切。要是偏了一寸，就会让侍卫当场死亡，这样光明正大的杀人，哪怕是他也落不了一个好下场。

“啊！啊！”侍卫疼得来回在地上打滚，只能不断吸着冷气，有进无出，那个凄惨的模样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老鸨听到惨叫声匆匆往楼下赶去，她从三楼的楼梯拐角探出半个脑袋，就看到侍卫已经躺在血泊中，心中一凉，连忙招呼着，“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他抬到医馆去，想让他死在这里不成？”

大茶壶与狎司如梦初醒，连忙上来蹑手蹑脚地把他抬了下去，叶关也没有阻拦，只不过身上那股阴冷的气质让这些人打了一个哆嗦，心想方才真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老鸨连忙下去，赔了一个笑脸，“叶公子，这是何必呢？您这样的身份，与下人动手不是脏了您的手？”

纵使心中已经问候了叶关的祖宗十八代，可表面上老鸨还是与他虚与委蛇。

“哼！”叶关的语气中又有杀意又有敌意，“怎么，今晚把你这里包下来的那个连奴才都管不好的蠢货还没有醒？”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一位年纪与叶关相仿的公子从楼上走了下来，身后的侍卫追着替他更衣，看到二楼的血迹一惊，连忙喝道，“什么人？敢在这里行凶杀人？不想活了？”

今晚是华闲的十九岁生日，他喝了不少，但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看见血光的瞬间勃然大怒，“打狗还要看主人，阁下过分了吧？”

他没有当面发作，一是没有认清眼前之人，另是也有顾忌，他才到长陵月余，对这里还不算熟悉。

叶关丝毫没有退让，“会咬人的狗，杀了也就杀了，还要看主人的面子？主人管教不严，也疯狗又有什么两样？”

华闲脸上闪过怒意，在侍卫的保护下一步一步走了下来，“阁下是不给我这个面子？”

“你的面子很重要？”叶关冷笑，“这长陵中有面子的不少，可你又算什么东西？”

他毫不留情面，傅慢与石坚都没有阻拦。他们看这个所谓的“华公子”面生的很，长陵的世家公子他们都认识，这个人不在其列，得罪了就得罪了。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华闲沉着脸问。

“谁知道你是谁？”叶关反问，“那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华闲很少看见比他还要狂妄的人，可看对方不怵，只好自报家门，“我出自华氏，长陵华氏。”

华氏在长陵也是望族之一，不少子弟在朝为官，当代家主的妹妹正是吕当正的夫人，是吕氏的同盟世家，举足轻重。

叶关依旧没有动，“华氏我倒是知道，不过没听过你的名号。年轻一辈就华锋算个人物，你是什么东西？”

这种不屑的声音让华闲怒火中烧，他挽着袖子匆匆地下楼，“放肆！竟然敢如此空出狂言，今天我要替你家中长辈教训你！”

他一挥手，足有十余位侍卫从三楼的雅间中匆匆而下，二楼有不少喝酒取乐的人抄着武器堵住了三人的退路，一前一后没有给他们半点逃脱的机会。

眼看双方就要动手，老鸨连忙凑到华闲身边，“华公子，使不得啊，这是叶关叶公子，站在他们身后的是傅慢傅公子、石坚石公子，你跟他们动手占不到上风啊！”

老鸨只感觉是天降横祸，明明方才在楼上已经告诉了这是叶关，华闲怎么还要跟他动手？

华闲一摆手，所有的侍卫就此停下，他看着身旁的老鸨，低声问道，“叶关是谁？方才我没听清。”

老鸨忍不住跺了一下脚，“我的华公子呦，您是初来乍到，不知道长陵的内情。叶公子是光禄卿大人的公子，傅慢是太常卿大人的公子，石公子是太尉大人的公子”

听到老鸨这样一说，华闲的酒意被吓醒一大半。他是年关时节来到长陵的，是华氏一族的人，他的母亲乃是华阴丽的亲姐妹，华氏的当代家主是他的舅舅，这样的身份足以让他横行无忌。

可有些人还是不能得罪的，眼前都是三公九卿的公子，还是位高权重的那几位，对他们动手就是华氏一族也不好解决。

权衡利弊后，华闲换上了亲切的笑容，“误会，都是误会。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动手动脚呢？在下的确管教下人无方，还请三位见谅，不如请三位上来一叙，大家把酒言欢可好？”

看着突然如沐春风的自家公子，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华闲看见这些人无动于衷，骂了一句，“不长眼的东西，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

老鸨这时又从华闲身边离开，在叶关旁边低声道，“叶公子见谅，华公子是初来乍到，都是误会一场，犯不上大动刀兵。要是传出去难免污了几位的名声，各位大人面子上也挂不住。”

看见叶关仍是不打算讲和，风韵犹存的老鸨心里一横，低声道，“华闲公子是华大人的外甥，吕夫人的侄子。”

华大人自然就是华氏当代家主大鸿胪华庆延，吕夫人则是华氏当代家主之妹、丞相吕荒之妻华阴丽。

听到老鸨的解释，三人神色变了变，看向华闲的目光中不再是一昧的轻视。大鸿胪华庆延在九卿中是个不算太出众的官职，他本人的能力也一般，可华阴丽的丈夫吕荒可是文官之首，当朝丞相，深得英王倚重，就是他们的父辈都不敢招惹，并严令禁止他们与吕氏、华氏的子弟发生冲突。

华闲敏锐地观察到三人的神色改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同样地，姿态放得更低了，笃定这件事会大事化小。

叶关看见前倨后恭的华闲，更是不屑一顾，都说华氏一族无人，看来果真如此。一个小小的旁系公子，就敢如此放肆，要不是华氏傍上了吕氏，如今的光景还不知道要怎样。

叶关与傅慢石坚交换了神色，三人一致认为在这里与华闲交恶不是明智的选择，最后叶关还是冷哼一声，拂了他面子的人很少能全身而退，吕正蒙是第一个，现在又多了一个。

看见叶关没有发作，老鸨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笑容依旧，“几位公子这边请，楼上的雅间已经布置好了。”

老鸨把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这场本来一发不可收拾的风波被她停歇了，惹得叶关多看了她好几眼。这倒不是他贪恋美色，叶关还是喜欢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姑娘，对这种半老徐娘不感兴趣。可这人的手腕眼力都是上乘的，放在这样小的青楼中有些可惜，他琢磨着明日与母亲说一声，让她盘下这座青楼，让老鸨去打理他家别处的青楼。

于是四人并行，华闲无意间向楼下瞄了一看，看见角落中还留着不少身着甲胄的人，笑着问，“那些人都是三位的手下？楼下冷，也没有什么玩头，还是来二楼找几个姑娘陪着吧。”

叶关停下了脚步，心念一动，有意无意地试探着，“不，那些人我们不认识，是吕大人的手下。”

“吕大人？哪位吕大人？”华闲笑容更甚，今年他拜访了吕氏，发现果然名不虚传、此次他来长陵是要出仕的，如果与吕氏扯上关系，会让他的仕途一帆风顺。

“当然是金吾卫右京辅都尉丞补的吕正蒙、吕大人了。”叶关的声音中带着戏谑。

华闲的神色僵住了，笑容荡然无存，冷着一张脸问道，“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得罪小姨的吕正蒙？”

吕正蒙得罪了华氏这件事早就在长陵传开了，叶关几人知道不少，不然金吾卫右京长史不会四处找他的麻烦。可他得罪的是华氏哪一位他们无从得知，今日才知道，原来是得罪了华氏最不能招惹的华阴丽。

“正是。”叶关回道，“吕正蒙一向胆大妄为，竟然得罪了吕夫人，真是罪无可赦。方才在门外看见他，他还是出言不逊呢。”

华闲眉头紧锁，拉着老鸨问，“怎么回事？是我给你们的金印不够多？包下了你们的楼，怎么还让外人进来？生意想不想做了？”

老鸨连忙答道，“华公子有所不知，长陵深夜还开门的铺子，都是要给这些金吾卫的官爷留门的，不然他们脾气上来”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偷偷瞄了叶关他们一眼。

叶关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与华闲勾肩搭背，看起来就跟多年至交好友一样，“华兄，别为难这些生意人，都不容易。这些人都不知情，只是进来讨一杯酒喝暖暖身子，不用理会。今日我们喝酒，定要不醉不归！”

他鼓励似地拍拍华闲的肩膀。

华闲是个愣头青，不悦地说道，“如果是平常，叶兄的面子我是一定要给的，金吾卫的兄弟们当差都不容易，在下也愿意宴请他们。可这些人不同，”他忽地指着楼下，“跟错了主子，那就不能一视同仁。吕正蒙算什么东西，要是出现在我的面前，定要让他好看！”

他指着楼下的角落，“去，把他们撵走。真是晦气，耽误我们喝酒的好心情。”

老鸨面露为难的神色，“这这个”

“怎么了？我说话不管用是吧？”华闲提高了音量。

叶关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添油加醋地说道，“华兄，你就别为难人家了，驱逐他们事可这些人怀恨在心等你走后回来报复怎么办？要知道吕正蒙可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不好得罪，还是就这样算了吧。”

老鸨同样多看了叶关一眼，心想这个纨绔的公子哥什么时候这样通情达理了？她总感觉叶关话里有话。

“难道我们华氏就是可以任意得罪了的？”华闲听见叶关的劝告更是怒火中烧，他不愿意在三人前丢了面子，指着二楼的几个座位，“你，你，还有你！去把楼下坐着的那些人赶出去。如果他们敢反抗，就打一顿在丢出去。”

“是！”几个侍卫立刻起身应道，领着十数人匆匆下楼，雷厉风行。

叶关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来，心想要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