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吕正蒙骤然回头。
他觉得后颈一热,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泼溅上去,那是鲜血无疑。少年看到,一个他不认识的将士缓缓倒下,嘴里不停地涌出血沫,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无人能听清。
就在将士的尸首旁,一个黑漆漆只有三尺左右的矮小生物发出了刺耳的笑,他手中弯刀滴着猩红的鲜血。不难想象,这是暗裔中擅长偷袭的兵种,他没有任何察觉。只是不知这个将士到底是为救他而死,还是本来就是其目标。
“混账!”吕正蒙勃然大怒,“多来几个人,盯死这个矮小的家伙!”
他实在没有余力去管这个暗杀者。此次短兵相交,采用的是一对一的战术,苏墨白实力最强,负责与第三圣灵巴赫交手他的敌人则是狱西,这个手持长矛的不死尸卫曲原本计划是与他一起,可不成想暗中军中不止还有数位可以调动超然力量者,必须要靠卫曲,不然这帮暗裔汇合,对东土一方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是”有一名将士回应他的命令,可在奔来的过程中,喉咙就被那个暗杀者投掷出的暗器割开了。
“格尔杜拉帕西的剑主,战场大忌,就是分心。这个时候你还功夫去管别人?”忽然沉闷的声音在吕正蒙耳边炸响。
“小心!”紧接着是一声提醒。
声音有先后,分别来自巴赫与苏墨白。吕正蒙感觉到一个魁梧如山脉的影子笼罩在他的上空,他才惊讶地发现第三圣灵竟然无声无息地骑马立在他的身前,胸甲面孔之上的眼睛亮起摄人的眸光。他想要躲避,却发现自己体内好像鲜血都被冻结住了,被囚在黝黑的渊狱中,动弹不得,甚至呼吸都被巴赫散发出的威势惊到停止。
他只能把天涯剑格挡在胸前。骑枪落下,比声音传播还要快速的尖锐嘶鸣震得少年耳膜流血,仿佛被绑在了重鼓的鼓面上。可比音啸更加恐怖的是风压带来的撕裂之力,吕正蒙身上的铠甲开始崩解,暴露在外的肌肤上一寸一寸地裂开口子。
苏墨白单脚翘起,强提一口元气跃至半空,挥剑催动逐浪剑法斩向巴赫。这是他的失误,巴赫故意卖了一个破绽让他扑空,而他本人与梦魇之影融合在一起冲锋,来到了吕正蒙身边,试图杀掉这个尚未成为武者的格尔杜拉帕西之主。
“嘿嘿博古尘伦西潮之主,怎么能够让你去干扰巴赫大人?”狱西冷笑着,似乎早有准备,投掷出了长矛。
苏墨白只来得及斩出一剑,他的落势恰好被旋转飞上天际的长矛锁死,面对如自地而上同火流星般的投掷,他的水之元气被尽数蒸发灼烤,变成了水汽一样的液体,落在草原上仿佛下了一场小雨。
他被长矛逼退,而落在巴赫背心的一斩,没有起到任何阻碍效果。
而狱西也来不及做出任何追击,他听到了羽箭穿透血肉的声音,不敢置信地低头,发现视线所及处有一道的电弧跳跃。正是卫曲抓住时机,拉开长弓霹雳,射了一箭。
他心有不甘地倒下,盔甲下的肌肤开始溃烂。恐怕巴赫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最虚弱、最得意的瞬间被偷袭,在这场战斗中被终结。
也是在这个瞬间,生铁碰撞的声音传出,抵住巴赫骑枪的,与其争锋相对的,是泛着金色光泽的流光。一金一白两股庞大的气流碰撞,将两柄武器的主人纷纷逼退。
巴赫的战马只是后退了一步,便稳住了身形,依然紧握着骑枪,不断用力向前探去。一消终有一涨,明月的护主光泽开始减弱,匕首外的那一道流光渐渐被风压卷没,露出本来的面貌来。
“迪尔利亚未姆?”巴赫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如果让你成长起来,必会是心腹大患!去死吧!”
第三圣灵巴赫终于认真起来,他坐下的战马开始嘶鸣,人与马隐约出了绿色的重影,这是梦魇之影发动的征兆。如果真的让眼前这个人族能够发挥两柄灵器的真正威力,恐怕要重现当年的场景。
就在明月节节败退之时,吕正蒙好不容易在他麾下将士的搀扶下站起,方才那股力量的冲击仿佛把他浑身上下所有的骨骼震碎了,肌肉不受控制。
“护送偏将军先走!”东土先锋卫一名将领大吼。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吕正蒙架上赤炎驹。也是在这个瞬间,被狱西长矛逼退数十丈的苏墨白缓缓站起,看到灵器明月失去任何光泽,化作一道流光射进连手指都动不了的吕正蒙手腕中,梦魇之影的冲锋再无阻碍。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心中生出一股绝望,连灵器护主都抵挡不住巴赫,还有谁能救吕正蒙?
只不过他已经无能为力,这个距离是他无论如何在一时半刻都赶不到的,何况为了拦截他,数不尽的暗裔精锐将其团团围住。
苏墨白现在自身难保。
梦魇之影的冲锋只在刹那间,先锋卫重重地一拍赤炎驹马臀,这匹神骏立刻吃痛的嘶鸣起来,转向左方跑去。而负责营救吕正蒙这一伙的先锋卫,则在梦魇之影无情的冲锋下化作血泥,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吕正蒙被驮在鞍上,双手双脚都无力地垂着,唯一尚能活动的器官只有眼睛,上面被迸溅了几滴灼烫的血液。忽然泪水蕴满了他的眼眶,鲜血顺着泪水划过他的脸庞,嘴里一阵腥咸与苦涩。
“这是身体自动做出的反应,不是我软弱,也不是我害怕了。”他在心中默念着。他这也算在生死交界处来回走了几遭,按理说他自从踏上战场的那一瞬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谁都有死亡的可能,包括他。可是当他又一次亲眼看到同袍死亡,还是为了保护他。死相如此凄惨,令他生出了无力弱小感。仿佛他又变成了中北城那个无助的少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却做不了任何改变。
一人一马在乱军中显得是那样无助,巴赫对于这一次失手,没有任何情绪,他慢慢锁定了吕正蒙,绿色的梦魇之影在他抬手挥枪的瞬间又一次浮现。
“哈哈哈哈”吕正蒙心底响起了嘲讽的笑声,“看看那些死去的人,是多么凄惨啊?简直比你们千刀万剐还要残酷,看到那节残肢了吗?还在动弹,他们都死了,而你还活着。”
“你闭嘴!闭嘴!”吕正蒙在心中咆哮中,可他的疯狂是那样的软弱无力。
真魂的声音继续响起,“我闭嘴了,你不就死了?你想一想,这些人是为了保护你而死,你要是死了,他们不是白白浪费这一条条卑贱的命?你想想?他们为什么保护你?保护你的目的是什么?”
“是什么?”吕正蒙茫然了,完全忘记了梦魇之影已经准备完毕。
“当然是你的命比他们值钱!他们相信你可以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情,比如杀掉巴赫,比如为他们复仇。”真魂的笑声又低低地响了起来,“只是他们信错了人,你什么都做不到,你是个废物,只有我我才能帮助他们!”
声音猛然一止,在最后的时间又陡然提高至尖锐,满是自豪。
“不我的命哪里比他们值钱呢?我算得了什么?”吕正蒙彻底迷茫了,这是他少见的疲软之态,那股锐气、戾气、凶狠之气荡然无存。
而就在这个时机,巴赫落下了骑枪。
真魂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威势,声音中带着急促,“快,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诵唱云中月歌!”
“降皎月”吕正蒙眸中满是空洞与迷茫,唇翳微动。
他的微弱声音与梦魇之影冲锋的威势同时迸发。
吕正蒙的眸中开始变化,金色只有一个细点的月华猛然扩散,占据了他的整个瞳孔,眼中再无一丝表情。已经无力的他瞬间从被驮着的状态惊起,浑身上下是用不尽的力量。正当神纹逐渐从眉心延展,以他现在的视力可以捕捉到梦魇之影的轨迹,准备堂堂正正接下这一击时,有人比他更快。
那是纯白的残影,疾驰中还有一抹红色,从天而降,落在他的马前伸开双臂,的星辉防御囊括了两人一马。
梦魇之影的冲锋落在星辉半圆形的罩子上,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波澜,仿佛进入了另一处空间,从未出现过。
吕正蒙这才从那种迷茫的情绪中惊醒,停止了云中月歌的颂念,神纹、金瞳两种特征尽数如退潮般缓缓消失,与之伴随的是无力感。他甚至犹豫了一瞬,不想这种力量从躯体中消散。
“该死,这个太族的家伙出来捣什么乱?”少年心底有气急败坏的声音咆哮。
真魂的如意算盘又落空了,他趁着吕正蒙精神恍惚之际半操控了躯体,想要让自己完全接管。可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太族人唤醒了吕正蒙的神智,让他功亏一篑。
“邳司?”吕正蒙疑惑的念出了这个名字。
来者正是红发、浑身上下皮肤都是病态般白色的邳司,是他老师李言蹊在太族的学生,是他的师弟。吕正蒙想不到这个向来沉默的太族师弟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救他。
“是我。”邳司的北原语还不熟练,有些生硬与磕绊,“老师临行前曾嘱咐我,当你遇到危险时,要救你。”
吕正蒙心中一片感动,不知是否为错觉,无力的四肢百骸中涌过热流,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老师的面容。
真是他不曾注意到,远处巴赫在胸甲上的面孔闪过一丝凝重的神色。
“这种力量星神的气息?”
邳司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救下吕正蒙后,用冷漠的眼神扫视四周想要突袭过来的暗裔,他目光所及之处,燃起了熊熊的银色星火。每一个需要数位东土将士合力都占不到上风的不死尸,在星火下连挣扎都做不到,化作焦炭一捧。
不少将士纷纷躲闪而开,生怕沾上这微弱的火焰一点,即使第一时间就听到吕正蒙下令远离的命令,还是有一少部分人被波及到。
“邳司!那些是自己人!你注意一点!”吕正蒙放声大吼。
可邳司根本无视了吕正蒙。那些银白色的火焰连成一片,渐渐不分敌我,不过好在这个红发的太族人对于普通的不死尸不感兴趣,很快扫清周遭后便停下了动作,目光死死地盯着巴赫。
吕正蒙虽然感激他救了自己,可对于他这种漠视人命的行为无比恼怒,要不是动弹不得,真想狠狠地扇他几个耳光,“撤!离得越远越好!”
这处是巴赫与邳司决战的地方,普通人留在这里只是送死。
就算是他,都只能无力地拍拍赤炎驹的鬃毛,示意将自己带到远方去。
巴赫从宽大的袍子中伸出双手,瞬息间结了几个星印,脚下生出一股气流,竟然让他凭空而立。他用高高在上的目光俯视着下面的所有人,那种冷漠感,令吕正蒙感觉一尊神祇睥睨八方,脊背发麻。
只见巴赫坐下的战马瞬间前蹄抬起,纵身一跃,竟然也飞向高空,那根本不是普通马匹可以到达的高度,甚至武者也不能轻易抵达,比邳司还要更高。第三圣灵罕见地没有动用风压,只是看似简简单单一记前刺,骑枪上螺旋的纹路旋转起来,整片土地都在动荡。
大地开始莫名的龟裂,吕正蒙被一个颠簸摔在地上,可是已经没有暗裔理会他,所有不死尸都仰望着天空,用敬畏的神色,恨不得当场跪下。
“天啊!”不知是谁发出了惊叹,把目光投在天穹上,此时璀璨的骄阳已经消失,白日几乎不可见的残月浮现。只不过光泽阴沉,辉光漆黑。
是暗月。
在此下,本来已经占据下风的不死尸纷纷得到了力量,发出低沉的咆哮,重新扑向那些已露疲态的东土将士。
而邳司没有格挡,两条银龙从宽大的袖袍中缠绕而出,在骑枪距离自己只有三寸时堪堪将其格挡下,一银一暗两种颜色互相僵持,谁也奈何不了谁。
两种力量的碰撞只持续了短短的几个呼吸间,旋即以二人为圆心,恐怖的波动席卷开,冲击如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