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章 各生异心(五)(1 / 1)傲侠云天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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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月关内城。

第一缕曦光照了进来,城守程子登准时地睁开眼,起床穿衣。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从一个小卒到了今天的地位,无论疲乏与否,从不更改。

不多时便整理完毕衣容,他唤来亲兵,“去请陈巩先生过来,我请他共同用早膳。”

陈巩乃是北月关的军师,在程子登尚未发迹时就一直跟着他,几十年的时间出谋划策几乎没有纰漏,对于政务与军事极为精通,深得众人信服。

亲兵心中虽然疑惑,可还是领命离去将军与军师经常一起用膳商议大事,可这样早的请他过来,还是多年的第一次。

约有一刻钟后,程子登在正厅等到了军师。这是一个下颚蓄着短须的中年男人,与城守年纪相仿,头戴纶巾,灰色长袍飘飘,无比儒雅。

“军师昨日睡得可好啊?”程子登笑,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可笑声越发爽朗而不内敛,“这么早把你叫来,我先给你赔罪了。”

陈巩无声地笑笑,“在下一向睡得好,没有叨扰一说,将军言重了。不知这么早唤我过来,有何要事?”

“唔”程子登故意敛眉,“都说军师料事如神,不如猜一猜?”

陈巩低颚片刻,抬起了头,“在下所料不错的话,应该和东州大军与暗裔有关?”

程子登拍手称赞,“军师猜得不错。”他忽然看见门口静候用木盘拖着早膳的亲兵,“时间紧迫,想必军师没用早膳,我们边吃边说吧。”

两人的早膳并不奢华,但也有不同城守程子登是半只烧鸡与五个馒头,外加一大碗酒陈巩则是一碗白粥与酱菜。这都是两人的喜好,一个不喜欢清淡,一个不喜欢油腻,两人还能取长补短相得益彰。

饮下半碗酒后,程子登用手背一抹嘴角说道,“不知军师可知昨日暗裔潜伏到北月关附近?”

“略有耳闻。”陈巩的吃相极其优雅,即使是用舀了一勺白粥,仍是用绢布拭过嘴角,“是将军的义子马将军出城率军将其歼灭,干净利落,果然不愧是一员骁勇的战将。”

“军师可知东州的几位将军也在城墙上一同观赏,闻者皆是称赞,唯有卫曲不动声色,后来我追问,还有不屑一顾的语气。”

“卫曲”陈巩轻声念了这位北原儒将的名字,“卫曲此人我了解不多,但传闻不是一个骄纵狂妄之人。马将军虽然勇武,可毕竟年岁尚浅,又不曾经历大的战事,不被卫曲看在眼里,也是情有可原。”

程子登没有子嗣,最喜爱的便是这个义子,即使这是实话,他听得也是眉头紧锁,有些不愉快,“我虽然看卫曲不顺眼,可他的确有几分能耐,不过勇儿只是生不逢时,他要是在卫曲的那个位子上,说不定比他做的还要好。”

“难道马将军现在做得不好吗?”陈巩笑。

程子登愣了片刻,旋即开怀大笑,响彻云霄,“还是军师的话最让人喜欢,哈哈哈”

陈巩低下头喝了一口粥,并不言语。他差不多扶持了程子登三十年的时间,早就熟悉这位将军的脾气,换了别人,定是在这个问题上没完没了,甚至惹得这位将军呵斥怒骂。

又是半碗酒下肚,可程子登脸上尚无半点醉色,“暗裔虽然棘手,可远没有卫曲说得那般难缠,更没有杀之不死的能耐,倒是那些尸体恶心的很。我看他是故意夸大其词,好掩饰他的无能。”

关于东土的损失,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早在整个月州传开了。陈巩自然知道这一点,语重心长地说,“将军不可轻视卫曲此人,他不是浪得虚名之辈。记得六年前那个难缠的军阵,放眼整个月州都是无人可及,思之良久后破阵之法才广为流传。”

“那先生如何解释东土在暗裔进攻下的伤亡?”

“那可能正如卫曲所说,攻城的暗裔与袭击东土大军的暗裔并不是一批。”陈巩忽然抬起头,“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那一批暗裔是如何通过北月关从寒州抵达月州的?我们的城墙处有阵法,只要地下有潜行的人都会有警醒,为什么那一次会悄无声息?”

程子登口中咀嚼的动作停下了,几乎是艰难地咽下了那一口,他只觉得喉咙发干,“那这是怎么回事?据卫曲说,那些暗裔就是从地下出现埋伏他们的,不是从北月关,还能是别的关隘不成?”

“不是从天上飞过去的,他们的大本营又不是在月州境内,好像只有这样说得通”陈巩苦笑着。

“可别的关隘几乎都是依山而建”程子登作为北月关城守,自然知道这长达几千里抵北长城的险要,“看来这一伙暗裔果然不简单,能够悄无声息地让他们在地下通行,确实不应该那样孱弱。”

“可暗裔派来这样的一支弱旅屡屡来犯到底有何用意?”陈巩皱着眉头。

上了年岁的城守用食指敲了敲桌子,“可能是为了探查我们的布防,暗裔不是野兽,只是与我们长得不一样而已,两军交战,一定以探查敌情为先。”

“进攻北月关?可是暗裔现在都没有攻破长冰河一线,寒州没有失守,他们这时来打我们的注意不是死路一条?”陈巩的手突然一僵,“会不会,寒州那里?”

程子登摇摇头,“应该没有,据信使来报,那两位诸侯王的使者预计昨夜就该抵达,不知为何耽误了,恐怕最迟不过正午,就能送来全部的消息。寒州到底是不是完全沦陷了,就要看他们。”

“那将军这一上午都是要和这些人商量关于驰援寒州的事情了?”

“我还是那个看法,除非暗裔大举入侵,光明正大地攻打北月关,否则我绝不会出兵寒州。这是先帝遗命,也是我历代家训,我们的死敌,永远是那些蛮子。”城守忽然加重了语气,咬牙切齿。

桌上的吃食在两人交谈时已经用得七七,尤其是程子登案前那一堆骨头,配合他脸上的戾气,真有一种把人生托活剥的摄人感。

陈巩把碗筷向前一推,“我同意将军的看法,只是不知将军还有何恼?在下定然竭尽所能,为你排忧解难。”

相处多年,陈巩自然能看出他是心事重重的纠结模样。

“这都瞒不过先生,那我就说了。”程子登叹了一口气,那股气质忽地散了,“这次东州出兵,我有一事堵在心里,想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请先生为我解惑。”

陈巩正襟危坐,“将军请讲。”

“如今这个天下,到底应该是怎么的一个样子呢?”出人意料的,程子登先是感慨一句,旋即发问,“关于此次暗裔,我有诸多不解,尤其是东州联军。按理来说,诸侯的敌人只有诸侯,寒州的诸侯要是灭亡,对于那些国君来说不应该高兴才对?他们怎么会出兵相救?”

“将军不也是诸侯?”陈巩笑着说,“怎么还不理解这个?”

程子登先生一怔,旋即大笑,“军师可别打趣我,我也就算一城之主,哪里能比得上那些诸侯?与那些掌管富庶土地的诸侯来比,我这里只算一个乡下地方。”

“以将军掌管的兵马来看,算得上一方诸侯,可以将军的眼界与目光来看,虽然同样是人主,可与那几位世袭的诸侯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陈巩直言不讳,程子登点头表示认同,可脸上仍有沮丧的神色。

“将军乃是人主,麾下大多是士兵,而那些人主,麾下大多是子民。将军虽然看到那些人的争霸称雄之心,可他们亦有一国之君的气度与眼界。”陈巩笑笑,“尤其是东土,这是衍朝姜氏唯一存世的血脉,姜云烈是个心怀苍生的国君,或许不是,只是装出了这个样子,可他也要装下去,不然衍朝新亡,他凭借这个正统的身份所积攒的威望与名声都会一扫而空,再也没有任何光复故国的可能。”

程子登思索良久,“我明白了,东土无论如何都会出兵,这是一个天下共主继承人的身份与气度,无论姜云烈有无私心。可是景国与温国呢?他们也出动了如此之多的人马,他们也打算凭此弄个好名声?”

“景国燕氏自古以来就以侠义著称,好打抱不平,乐善好施,大衍年间曾多次出手援救周边小国。不过到了近代,他们的立国之本被动摇,燕寒不得不做出一些改变。”

“立国之本?”程子登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些稀奇古怪的军械来,“军师可说的是机关术?”

“正是。”陈巩点头笑道,“景国曾以机关术闻名,这是国库来源的重要一项,他们来的那四万人大多是器械的运输者。燕寒不过是想在整个神州都瞩目的战争上展现这些器械的威力,以此震慑或者把这些军械卖给各个诸侯罢了。”

程子登继续追问道,“那温国呢?”

“温国是东州五个诸侯国间实力最弱小的,而东土最强。他们与东土签订了攻守盟约,听闻现在国内又有变动,起码在眼下,他们是同进同退。”

连续的问答令陈巩有些口干,程子登趁此令亲兵端走碗筷,并嘱咐奉上两盏茶过来。他们一开始就摒退了左右,两人的交谈不能被任何人知晓。

等到茶水端上,陈巩温润过喉咙后,继续说道:“这便是东州联军的由来,可以说各生异心。而剩余的诸侯也都无偿提供了部分粮草,表示他们对暗裔的决心。”

“这暗裔真的这么厉害?”

“我虽然不知具体事宜,可从这些年神州诸侯的动向以及那些外族人来看,暗裔可能对于神州三陆来说真有灭顶之灾,只不过率先倒霉的是寒州而已。毕竟不是在自己的领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省去了将来扫平他们的功夫。”陈巩冷笑着,“如果寒州真的沦陷,那北原所有的诸侯就会紧张了,而不是只有这样敷衍的态度。”

“那东土出动十五万人,以及二十余位超然者,应该是举倾国之兵吧?”程子登问,“难道姜云烈不怕有人联手趁机覆灭东土?”

陈巩忽然失笑,“将军是真的糊涂了,不比当年的英姿。”

“这就是说我老了,我还没老呢,军师你又犯了老毛病,要掉书袋子,我是个只会行军打仗的粗人,对于这些哪有你看得透彻?”程子登瞪着眼,佯装发怒。

陈巩接着说道,“暗裔是天下共敌,谁都希望有人抗击,可又不想那个人是他自己。无论东土成功与否,自己的损失都会少上很多,至于东土的覆灭,一是因为摸不清虚实,诸侯们都不会贸然出手,二就是”

他声调拉得许长,故意卖了一个关子,“这样的事情姜云烈怎么会想不到?即使出动了十五万大军,凭借东土易守难攻的地势,余下的军队足以拖延半年甚至更久,足够撑到卫曲回朝。”

程子登大惊失色,他知道东土富庶,但想不到竟然有了如此的地步,连忙问道,“真的假的,东州竟有这样一位实力强劲的诸侯?那他怎么不一统东州?”

陈巩微微色变,叹了一口气,“当然为真,衍朝在时东土便是巩卫两国之一,那里是富饶的鱼米之乡,被称为国之天堑、国之大宝。而衍朝灭亡后,忠于衍朝的势力全部归顺,姜云烈的领地大到把旧都、新都全部囊括了进去,许多人都把东土看做是衍朝的正统,只不过皇帝换了一个人而已。至于东州一统,很多事都不好说,可据我推测,东土是有这个能力的,什么时候付诸现实,在下不能断定。”

程子登沉默良久,“果然,我们月州是个贫瘠的地方。”转而又说,“军师言简意赅,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不去一国为相,在我这里充当一个小小的军师,执掌一城的政务,真是屈才了。”

他起身微微鞠了一躬,表示自己的尊重与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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