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荃到的时候,董巡检正在大宴宾朋,他的任命下来之后,就将辖区内的巡检们召集起来,吃吃喝喝,他为人谨慎,规定了礼品的种类数量,也是有趣之人。
林荃差不多中午时分到来,正好赶上饭点,只见巡检衙门内人来人往,都穿着亮丽,但一看就知道是军户的样子,线条比较宽。忘了介绍,巡检司内人员都是军户编制。
对于林荃的到来,董巡检很是高兴,他虽然与林荃只见过两回,但每林荃给他的印象都比较深。毕竟林荃带来的那艘破福船,是他晋升的主要原因。
接到手下的通报后,不顾年长辈分高,董巡检亲自出来迎接。不过他人还是含蓄的,不像孙大仁那样会拉着手,林荃自然称呼对方为董叔,两人简单客套几句,随着董巡检进了衙门,大堂的那些公物都已撤空,摆满了桌子,好家伙,各地(其实就是昌潍和莱州府城这边,其它地方他管不着)巡检们都是拉家带口,大堂里满满当当的人,老少都有。女人们在偏殿就餐,也是人声鼎沸。
林荃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八张大餐桌在一个大厅里,八九十人聚在一起的样子,也是叹为观止。
董巡检带林荃径直来到正中的主桌,给加了凳子碗筷,就坐在他的旁边。这桌都是各县巡检,接着,董巡检向各位介绍林荃,也向林荃介绍各位巡检。林荃一一敬酒,说到龙门渡袭杀举人案大家都知道,毕竟都跟着忙活了小半年;当董巡检提到林荃是举人林茂的弟弟时,大家一副同情的表情,从表情看,大家也都很悲伤。董巡检再说,金州水军的覆灭有林荃的功劳,众人才恍然大悟,大家都知道,以巡检的实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下大福船,原来是这个小伙做的,至于人家怎么做的,按规矩是不问的,遂亲热起来,至于小伙身后的势力,他们不问的。
林荃入乡随俗,向各位巡检一一敬酒,感谢大家为兄长报仇所做的贡献,大家伙也不客气,坦然受之。不得不说,酒是良媒,几杯酒下肚,话语就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节制,因为巡检是世袭制,所以也有年纪小点的巡检,与林荃开始称兄道弟,莱州潍县的好交友果然名不虚传。
董巡检不会让场面失控,他也不是那种赖喝的人,也是冷静地坐在那里,偶尔调剂着场上的气氛,务必让来客尽兴。
当然他也在观察林荃,说实话,林荃也不好拿捏轻重,面对众人的自来熟,看来大家就是把自己当作了进入观众席的猴子,都要逗弄一番才行。那就客随主便吧,交浅莫言深,点到为止即可,酒也多多少少喝点,其它也是闲扯淡。
就这样,一中午就慢慢过去了。
下午筵席散,董巡检送完客人,喝得也是不少,但是清醒,高人都是如此。
他知道林荃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要不人家跑这么远来干嘛,直接把林荃让进书房。吩咐坐下之后,一女子过来奉茶,董巡检简单地介绍说,“这是我老姐家外甥女,比桓儿小三岁,凤儿,这位是林荃公子,也是你哥哥的朋友。”女子行礼,林荃还礼。接着一位公子闯了进来,与凤儿极为相似,看着冒冒失失,见了林荃也是行礼,说道,“见过林公子,在下于龙。”酒席上见过,玉龙就坐在凤儿旁边。
两人寒暄了几句,董桓先是感谢林荃的帮忙,将立功的机会交给自己,此一战,龙门渡到场后,岛上的士兵就失去了斗志,迅速投降。林荃也是借势的行为,不过也只是谦虚,说自己收拾不了那个局面,多亏董叔及时赶到,要不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收场,毕竟那么多的渔民,等知府带人来了就不好解释了。
董巡检点点头,林荃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话题就岔开了。
问林荃走那条线过来,此时林荃也不跟他打哈哈了,开门见山把来意说明,希望董家与林家合伙卖粮。
听完林荃的话,董巡检就在那里沉思起来,林荃以为他不肯合作。
“贤侄,你所言不虚,前几日,我去潍县运粮,粮价已经到了一两,即便春雨下,到夏粮收,粮价也会大涨。”
“董叔所言极是。”
“龙门渡这里卖粮不会有问题,董家在昌潍莱州均有铺子,各个巡检司也可以帮忙,车队都是现成,也无需另行布置。只是贤侄有多少粮食可售?”
明白人做明白事,董巡检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如果只有千八百石,何苦兴师动众。
“若旱情未解,赈粮未到,每月至少两千石。”
董巡检点点头,看样子是满意的。
林荃向他介绍了通过骡马店运粮卖粮的办法,董巡检也是很感兴趣,不过仓促之间也无法进行,不过他可以兑进几处骡马店,并建仓,只要有仓库,粮食的事就好说。
之后林荃与董巡检商讨了如何分账。“贤侄,巡检这边日子也不是宽裕,从你这里兑进粮食恐怕不行。”
其实林荃也是要这句话,他提供了两种方式,一种是所有开支去除以后,每石取三钱,另外一种是二八分账。其实,选择也能体现人品,董巡检选择了分账,也就意味着风险共担,林荃也是佩服。
林荃将要求提出,对粮价进行控制,这次即使遇到春旱,夏粮绝收,也不要卖高价粮,将细粮定在二两以内,粗粮定在一两半以内,外地粮价到了三两后,就按户头卖粮,限制购粮。
董巡检甚是惊讶,这个买卖会很有趣,但是他涵养极好,表情变化不大。倒是旁边侍候的于龙于凤两人颇为惊讶,于龙直接站了起来,问道,“林公子这是何意?岂有有钱不赚之理。”
林荃点点头,“如果此地粮价能有两个月工夫在三两以上,至少五年的时间,我们无钱可赚。”只能这样解释了,不要什么大帽子,林荃本身有大计划。
那三人保持沉默,过了一会,也不知道是真懂还是假懂,于凤站起来,为三人续上茶水,说道,“若民财耗尽,则生意不成。”董巡检接话,“就是二两,连续三月,也会民财耗尽,乡间只剩大户。”
其实按照惠娘的报告,陶三近能调动的粮食大概在二十万石左右,也就是支撑三个月时间。就是二两银子,林荃毛利也有一两。
确立了联络方式之后,林荃一刻也不多待,径直就告辞了,他从昌潍过平度返回家,一路上也到各地粮店粗略看了看,了解了胶莱谷地的粮食仓储情况,总之不太乐观,当然对粮贩来讲,是天大的好事。
目送林荃走后,董巡检一直没有回身,直到女儿过来喊他回家,他才反应过来,嘴里嘟囔着,“此子日后必成大器。”望了望身边的一对孩子,主意已定。
以董巡检的人脉,做事的速度很快,二月初,昌潍地方就铺开了,一直派人催促林荃运粮,在二月十一,粮价疯涨之前,第一船粮食就到位了。董巡检是军人作风,严格按照林荃定的价格排粮,是一个难得的守信伙伴。
登莱谷地与胶莱谷地不是一回事,登莱谷地是桃村、莱阳与平度这条线,也就是登州南线出山区后经过的地方,在胶东丘陵西部的边缘,地质上是一个底层的断裂带,据说曾经发生过大地震。面积也不大,就是三县之地。胶莱谷地就是胶莱平原,胶东地区的平原地带,大部分属于青州府,如密州、高密、安丘,以及莱州的胶州即墨平度昌潍等地,是山东有名的产粮区。
骡马队的运力很是受限,一天七十里差不多是极限,从福山到平度需要三天,然后休息两天,人受得了,牲口不行,说实在话,这个时代,牲口尤其是大牲口比人金贵。大型骡马队一次性也就运个五百石,不到十万斤,需要五十辆车,一百五十匹牲口。所以必须提前打好招呼,林荃预计需要四个大车队,十二个小车队,才能保证自己的粮食快速周转,四天一个周期。
对于贩粮来讲,这些都是小事,林荃最担心的是竞争方式,古代没有现代那么规范的法律,竞争上很多方法都是阴招,他遇到事也是喜欢用,没办法,时代如此。例如雇人打砸、堵门甚至抢货毁坏货物等下三滥手段层出不穷,这些事林瑶和石敬不知道给他讲过多少。那些相对文明点的就是去耍个赖皮,狠毒的就是让你倾家荡产,这就是传统文化的怪异之处,仁义道德的真实范围很狭窄,同类才讲,什么是同类,在胶东这里就是乡党呀。做生意,如果地方上没有熟悉的家族为你撑腰,很快就被算计死,各种算计。
以往林家的买卖轻易不出登州南线的范围,凡是出去也是有当地的大户作为引领,林家只是辅助。所以,只有登州南线才是林家多年的朋友加亲戚组成的安全网。你看,沈家的货运那么牛,也不敢轻易出登州。
当然最好的方法,还是与官方合作,就是有官员为你撑腰,尤其在这个,在不在理都在官员一张嘴的古代社会。所以,自古就是,生活生意都是在维护一些关系网络,一个保障自己安全的关系网络,偶尔可以的话,欺负一下那些没有网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