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鬃并不知道自己不是一头野猪,当然,它也不知道自己叫钢鬃。
这个名字是我们为了方便称呼它而顺手起的,如果叫它一头健壮的雄性野猪也没什么毛病。
它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坟堆镇梦境系统的处理数据中,被模拟出来的一头西伯利亚种野猪,这种野猪正是响虎拷贝过来的数据资料库中所存储的最为强大凶悍的野猪。
史前俄罗斯猎人彼得-马克西莫夫曾经捕猎到过的一头重达500公斤的超大野猪,正是属于这个族群的品种。
以系统模拟的出来的脑容量,它够呛知道自己是一头猪。毕竟最高评议会之所以会允许模拟生成这些意识,是因为它们够不上被称为智能。
那头被我们叫做钢鬃的,自己以为自己是一个纯粹的真正的生灵的雄性西伯利亚种雄性野猪,正在泥泞中愉快的哼哼着。
它身后和身侧,是同样由系统虚构的它的妻子和它的十一只孩子,这是属于它的幸福。
尽管它不可能明白幸福是什么。
它的鬃毛有一些发白了,它在设定里是一头已经不再稚嫩的野猪,正值壮年,有精力也有经历。
它有限的记忆里所有觉得惬意的片段都有身侧和身后的这些同类在,所以本能让它知道这对它意味着什么。
这时候有陌生的气味飘过来,钢鬃警觉的停止了一个翻滚,撑着上半身仔细的嗅着风带来的气息。
它知道这种气息,因为这种气息带来的是攻击和伤害。
它曾数次被这种气息带来的一切攻击,在剧烈的疼痛后失去知觉。
当它再醒来时,却依旧在这个泥潭里,身侧和身后依旧是熟悉的妻子和孩子,一切就仿佛是一场噩梦。
那不过是系统分开了它和它之前的躯体,让他刷新在这片泥潭中。
这方面梦境系统承袭了它曾经是一款全系虚拟游戏的习惯。
它过去的身体很可能是被卡比亚带领的小队拖回了广场中央的大篝火堆前,做一顿搏斗后美味的野猪烧烤。
那在梦境系统中成为另一种名为未经处理的超大野猪肉的物品。
钢鬃确认攻击将会到来,它站起了身。
妻子带着孩子哼哼的叫唤着逃向远离气味的方向。
它用鼻子拱了拱一个慌乱中搞不清方向的小家伙,用獠牙粗暴的把它甩到了身后的泥浆中,让它去追赶它的母亲和兄弟们。
它像个英雄一样独自迎着气味走了过去,并慢慢开始了小步的慢跑。
当眼前出现那些两足兽的身影,它早已从慢跑变成了飞奔,把粗壮的四只短腿经历数次奋力加速而挟裹在超过三百公斤的身躯上的惯性动能化作了武器。
它双眼通红,充满了愤怒,以离开妻子和孩子的方向,嚎叫着冲向了那可能伤害妻子和孩子的威胁。
在即将相撞的刹那它粗短的后腿再发力,它跳了起来,以50多公里/小时的速度,用它印象里体重最能发挥优势的方式,把自己当成一枚沉重的肉弹战车,恶狠狠的砸向了那群双足兽。
一个持盾的身影迎了上来并跳起,巨大的盾牌却在即将相撞的那刻改变了角度。
盾牌并不跟它正面相撞,以护翼住身后众人的方式斜转成一百四十度角推在它右侧的面颊上。
一股侧向的巨力让惯性无法成为武器,却成为束缚自己的枷锁。
它斜向窜了出去,鼻子和獠牙先落地,狠狠的扎进了泥潭里。
然而与它相撞的持盾的身影也以与相撞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落到一个早有准备等在那里的怀抱里。
一个不足百斤的娇小身躯与超过三百公斤的巨型肉弹相撞,即使巧妙的用盾牌的角度卸开了大部分力度,让肉弹斜向飞了出去。
但在除了空气的些许无关痛痒的阻力再无从着力的空中,被作用以反作用力的更轻的那一方,怎么可能停在原地?
当然是以更快的速度向更远的飞去。
再好的技巧也无法挑战物理的法则,特别是在这个要求绝对真实的虚拟空间内。
所谓技巧从来是更有效的利用物理法则,而非挑战和违背它。
被撞飞的是雅可可,接住她的是响虎。
响虎其实不想答应雅可可的冒险要求的,虽然卡比亚经过多次反复试验告诉他雅可可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可是万一受伤还是会疼的啊,而且不跟去他不放心,跟去看见雅可可承受疼痛他也会心疼的好么?
对于雅可可亮晶晶的星星眼毫无抵抗力的响虎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同意了雅可可跟随卡比亚他们去冒险,无情抛下了可怜兮兮在旁边等候良久等他们结束交谈的凡纳杰依和普塔斯他们。
反正该交代他们的试验和演算步骤雅可可已经都说的很清楚,找找法约尔他们就能在梦境系统内建一个管路微缩模型,验证数据。
这其实并不需要雅可可的参与。
响虎机智的选择了猛兽中看起来最没有威胁应该是最温和的野猪,要求卡比亚带他们去野猪区域。
卡比亚他们在初期进入设定满是猛兽的密林探险时是彻底溃败的,没有人能保持生存超过10分钟。
这样锻炼和磨炼意志的价值无从谈起,只会给核心思维程序里留下对自己无力无奈的永久恐惧。
所以耿直如卡比亚,也可耻的作弊了。
她改变自己的想法,让法约尔把系统生成的猛兽各自限定在相对固定的区域内。
这样他们至少提前能预防危险,能提前研究对策,不至于毫无预料的被突然冲出的猛兽干掉。
猛兽本来都是各自有自己领地和区域的,自己为了增加危险性让它们所有的地方随机乱窜才是不合理的。
为了安慰自己不够斯巴达的妥协,她如是想到。
但对于卡比亚这女人心里真实的想法来说,真男人(恩,没错她没拿自己当女人)就应该能对她最开始设想的那种混乱无序的危险状况应对自如。
只不过这个得循序渐进慢慢来。
但听见响虎为雅可可和自己选择野猪时,她丢过去一个让响虎觉得意义复杂难明的眼神。
里头有敬佩,有询问,有好奇,有期待……这些响虎都没看出来。
有挑战经验的卡比亚可是知道,野猪这种擅长野蛮冲撞的动物,在猛兽里绝对不算好对付的。
当响虎看到那个名为钢鬃的超过300公斤的巨型肉弹以超过50公里/小时的速度携带巨大动能呼啸而至的时候他后悔了。
什么猪蠢猪笨猪温顺?惯性思维害死人啊……
雅可可倒是勇猛的冲了上去,架起盾牌以超级电脑运算核心的处理速度计算出最佳卸力角度,并以虚无机械们对身体天生超强的控制力,完美执行了卸力方案。
然后自己也如同斯诺克球台上被母球切角击中的红球一般被撞飞,还好响虎及时并忠实的扮演了球洞和球袋。
Bingo,钢鬃得分!卡比亚无奈的捂住了眼睛。
敬佩和期待消失了,这就是两个不知道野猪厉害的菜鸟。
刚刚看似完美的拦截根本没有必要,野猪在高速冲撞的时候很难改变方向,大家只要左右跳开它的冲撞路线就可以了。
为了维持挑战性,来的人手中都只有矛和盾这些冷兵器,并没有枪械这些热火力。
现在看来,有些托大了。
卡比亚打了个响亮的唿哨,跟随她过来的坟堆镇居民们于是快速的行动起来。
钢鬃费力的把自己的鼻子和獠牙从烂泥堆里拔了出来,喘着粗气血红着眼睛怒视着这帮闯入者,右前蹄无意识的在泥地里划拉着。
那群人现在分得很散,距离没那么远,它得选取一个目标。
一个看起来强壮一些的人大声呼喝着引起了钢鬃的注意。
他扛着一个比别人大很多的钢盾,挥舞着手臂用手中的长矛敲打着盾面发出刺耳的声响,那是勃勃尔。
钢鬃缓慢移动了几步,后肢猛然发力再度冲向勃勃尔。
看吸引住了钢鬃,勃勃尔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扛着钢盾左右移动,诱惑钢鬃不断的调整冲撞的方向以减少它积攒动能。
这还不够,在钢鬃接近勃勃尔十米左右的地方的时候,卡比亚顶着盾以类似雅可可拦截的角度狠狠撞到了钢鬃侧脸。
最好的角度是垂直于它冲锋的方向撞它,但这种方案容错率太低,不如迎着它冲然后侧盾。
横向的受力让钢鬃一个踉跄,为了维持站立和掌控自己的身体它自己止住了自己的冲劲。
而承受了剩余动能的卡比亚向侧面颇为凄惨的跌了出去,一个翻滚躲开圈外坐在地上喘息。
钢鬃晃了晃脑袋减轻被冲撞的眩晕,这时候它离勃勃尔已经没有供它助跑起速的距离了。
它涨红的眼睛依旧盯着勃勃尔,只能依靠纯后肢的爆发跳跃而起,狠狠的撞上去。
哐当的一声,勃勃尔把手中硕大的钢盾下方的尖锥扎进了地面,依旧是类似雅可可与钢鬃相撞时盾的角度,只是并不与地面垂直而维持了一个坡度。
他全身斜立出一个侧向的弓箭步,用肩膀扛在了钢盾后方有皮革缓冲的部位。
嘭的一声,钢鬃撞上了同姓的本家钢盾,再次被那该死的角度将自己冲撞的力量化作了甩飞自己的动力。
它庞大的身躯侧面着地再度在泥地上滑行出一条泥水四溅的痕迹,头脸扎进了泥里。
等它爬起身,勃勃尔已经跑远,又在很远的地方很犯贱的又吼又叫又敲盾的挑衅它。
刚因为重重摔倒而有些懵的头脑迅速被怒火充斥,钢鬃红着眼再度冲了过去。
于是,相同的套路再度上演,只是这次中途拦截的换了一个人。
以钢鬃的吨位,中途拦截的这一下虽然承受的动能不多,以人类的身体承受这一下也得缓上好久才能缓过来。
可怜钢鬃只是一头被系统只给与了有限脑容量和运算能力的猪,它哪里对付得了这些阴险狡诈的两足兽们无耻下贱的脏套路?
如果它有沟通能力,大概也会憋屈的朝这些卑鄙的两足兽们大叫:你们对真正的力量毫无敬意,够种来就跟我硬杠啊?
賍套路消耗着钢鬃的体力。毕竟系统的设定里它又不是一台有能量就能不知疲惫的机械。
维持如它这般庞大体重的长时间高强度爆发,系统如实的生成肢体疲劳后的无力感传输给它的意识程序。
眼见钢鬃拖着脚步连跳起都无法完成的一撞并不具备十足的力量感,勃勃尔这次扎盾的方向再没有角度,他要迎接与钢鬃的正面相撞。
两个人冲上来和他一起肩扛着钢盾的皮革缓压区,其他人则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圆盾与长矛。
啪叽一声的巨响,坟堆镇冒险队第一次正面拦截住了钢鬃的冲击。
数只圆盾从左右涌过来,趁着钢鬃眩晕牢牢将钢鬃的头颅和身躯挤压在正对钢盾的方向,长矛纷纷扎了出来。
终于从响虎钳制中挣脱出来的雅可可兴高采烈的冲上来跟大家一起扎扎扎。
她丝毫没有注意,人家扎的都是钢鬃四肢关节和血管的部位,只有她反复扎向钢鬃肥硕的大屁股。
疼痛信号刺激着系统运算中肾上腺素的计入比例狂增,钢鬃发狂的嚎叫着挣扎着,那些如潮水一样淹没它让它窒息的疲惫瞬间消退。
终于,一侧的圆盾撑不住这巨大的力量,几个人被踉跄着甩开,钢鬃终于抓住了脱身的缝隙。
你以为它会跑?开玩笑,你对真正的力酿与勇气一无所知。
冲出包围圈,钢鬃紧紧的盯准一个人冲了上去。
然而这只两足兽比泥鳅还要滑,他反复的带着它绕圈圈,间不容发的躲开它的冲击。
等它喘着粗气站住歇息的时候,他又飞一样的奔向已经跑到远处的钢盾后。
脏套路又来了。
受启发的雅可可,也绕着圈的躲开看见危险又重临的响虎的追捕。他就想拖她远远的看热闹,不想让她加入进来。
躲猫猫的间隙她还抢了一个人侧向冲撞的差事,欢呼着被撞飞翻滚开去。
这会儿被响虎抓住也没所谓了,她鼓着腮帮子想。
可是这一撞里她表现的娴熟和机智却让响虎改变了主意,她好像能保护好自己,响虎想。
所以他没有再牢牢的把雅可可抓在怀里,而只是站在她的身侧,预备为她应付任何意外。
或许是看不惯这对狗男女心理活动撒狗粮的恶劣行径,钢鬃终于流尽了鲜血,无力的摔倒在泥泞里。
它口中冒着血泡,微弱的哼哼着呼吸渐渐淡去,意识沉向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对它来说,这场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等它睁开眼,又是那片幸福而平静的泥泞,它会惬意的打着滚,听着妻子和孩子在身边哼哼着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