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马鲁达达你好。”雅可可朝一堆笋型石丛挥挥手,面无表情的经过。
“呃,那是一堆石头吧?”响虎用力盯之,夜色笼罩下虽然不如白天看得分明,但那的确是这附近常见的石笋无疑啊。
“马鲁达达装的。”雅可可脚步不停,径直朝前走着。
“你怎么看出来的?”那再怎么看也是一丛石笋吧?响虎顾不上仔细研究,赶紧加快步伐追赶雅可可去了。
夜间的行进中,他们依旧是分成三组互相连续却又不紧密的队列前行,现在负责侦查的第一班组成了雅可可和响虎。
雅可可以她惊人的直觉与观察力已经成为了这个队伍里的头号观测手,既然是没机会看清究竟,响虎也只有选择相信她。
“那就是马鲁达达啊,要怎么看出来?”
即使大家都用的是同一型号的探索者机体,面瘫少女奇诡的思路与清奇的回答方式也能鲜明的呈现她不同于任何人的独特风格。
这让响虎有时候会很苦恼,他也很想学会雅可可独特的观测方式,但不是雅可可不教,而是雅可可压根就不知道响虎是为什么看不出来。
“啊呸!”第二组经过,比雅可可自己更相信雅可可判断的林东阁恶狠狠朝那丛石笋吐出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
探索者机体的嘴也就是个发声器的摆设。如果真的存在生理功能,在不耽误前进的前提下林东阁毫不介意朝石笋滋上一泡带浅黄色的生命之泉。
他是这个五人组里头观测能力最弱的,所以马鲁达达的捉弄十有八九会落到他的身上,这其中积攒的怨气可不小。
他当初对马鲁达达的不良预感果然没有出错,这家伙是个十成十比野春至更讨厌的讨厌鬼。
身侧的勃勃尔和身后五至七米距离的老鬼轻笑出声,也在经过时略略朝石笋丛招了招手。
然而石笋丛依旧丝毫不动,完美以一堆石头应该有的样子接受着他们心目中应该给马鲁达达的招呼。
等队伍走出老远,石笋丛淅淅索索开始动了,那的确是马鲁达达。
他用一种变异环境内自然产生于土壤内的泥土色泥胶,把一丛从同一水平面截断的石笋紧紧的黏在自己后背的位置。
这会儿远看的话,除了那刺巨大点稀疏点,也大约是一只人形刺猬的模样。
他也有点想不通,在他看来这种伪装就算白天他匍匐在地上,不刻意留意的话经过的探索者机体基本也没有太大发现的可能。
更何况是在这种采光度极低的夜晚?那个叫雅可可的雌性虚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他们依旧行走在离各城邦聚居点都很遥远的三不管地带。
自从那次近距离绕过城邦各种遇险之后,这种路线选择方式就成为了老鬼他们的首选。
宁愿绕远一些,也不把自己扔到险境中去,毕竟他们不怎么赶时间。
之前的路线选择方式,本来就是老鬼和勃勃尔商量着要带林东阁、响虎和雅可可见见世面,而做出的相对冒险的选择。
他们也没想到自己差点没hold住场面,把自己两人连同林东阁、响虎和雅可可都卖进去。
时代在变,虚无躲避的方式和捕奴团捕猎的方式都在进步,而他们在腐海躲久了,可能真有点生疏和大意了吧。
敏锐的感受到他们的路线变化,并没有经过沟通,但马鲁达达在外围也配合着他们进行着路线变化。
只是这样的变化之后,逐渐远离了人类城邦与聚居点,也就远离了流浪虚无、虚无商队、捕奴团和据点虚无围绕城邦和聚居点的主要活动范围。
除了极个别日夜被捕奴团与据点虚无的搜捕吓破了胆子,又脑回路清奇对自己脱离工业体系的野外生存能力有过高且盲目自信的虚无群,他们没什么机会遇上太大的威胁。
这就让马鲁达达有些过分悠闲,为了找点乐子,他加大了骚扰行进中的五人组的频率。
基本林东阁担任侦查组主力的时候成功率最高,响虎略低于勃勃尔和老鬼,但也很难捉弄了,至于雅可可?他就没成功过几回。
所有在某一领域能成为高手的高手,基本都有属于高手的骄傲,马鲁达达也有。
那就是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如果没有这种不服输的劲头催逼着自己不断的提升技艺,只满足于虐菜鸡,大概大部分高手都会停留在略优秀于普通人的地步吧。
对于雅可可,马鲁达达是非常的不服气的,所以最近他不再满足于恶作剧虐林东阁那样的菜鸡,而是选择超高难度跟雅可可杠上了。
跟雅可可杠最难受的点其实在于,这位面瘫少女迟钝到完全没有感觉到人家有跟她杠上这回事儿。
所以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雅可可表现出来的那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对任何自诩高手的家伙的高手尊严,都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凌迟打脸。
马鲁达达被激怒了,马鲁达达战意高涨,马鲁达达发誓不在雅可可手上彻底成功一回他决不罢休。
然后马鲁达达一次又一次的跪了,跪的莫名其妙毫无头绪。
这就难受了,有点像WOW里PK的时候,你操作着你的盗贼号,隐身蹲着碎步小心翼翼绕着完美路线绕到一法师背后足够的距离,刚准备奋起一个闷棍敲过去。
然而对方却总是恰巧这个时候往你的方向蹦过来来了个霜爆,再或者转过脸朝你的方向吹了个冰风。
然后你就一脸尴尬的被冰在原地被人血虐。
再或者你在玩儿撸啊撸的时候,跟基友在草丛忍着蚊子咬耐心的蹲着,等那个让你恨得牙痒的提莫经过。
好不容易它蹦蹦跳跳的过来了,却在你马上快要能砍它的时候给你脚下种了一连串儿蘑菇,然后转身撒丫子就跑。
你动脚追吧俩人都能被炸到残血,不动吧对不起自己蹲那儿被耽误的经济。
你完全摸不清问题出在哪儿,完全不了解自己应该提升的方向。
更难受的是你如果去问雅可可她到底怎样发现的,她也会很坦然的告诉你答案,答案会让你更难受。
“雅可可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就那样儿就发现了啊,不是很明显么?”
“哪样儿啊?怎么就明显了啊?”
“就那样啊,我就觉着应该是啊!”
这就是所有天赋异禀直觉党的可恨之处。
要一次两次还就罢了,那是你脸黑命背对不起社会。可要回回都这么巧,除了绝望你还能感受到什么?
你能感受到的,是整个世界通过她向你释放的,浓如初春料峭寒意中的晨雾一般的恶意。
马鲁达达就反复陷落入这样的绝望中,然后感受整个世界如此这般醇似酒浓如蜜强烈若应该团圆的时分游子的归意一般刺骨的恶意。
幸好他还有点子小强精神,才能在这样反复残忍的精神打击中顽强的活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他觉得他要衡量一下是不是值得再次去挑战这样的高难度了。
这个世界,是真的存在这样或那样的天选之子和之女的啊。
他们总是能轻易达成或超过你拼了命才能达到的成就爬到的高度战胜的难度。
你又能怎么做?如热血鸡汤故事里头那样奋起,宁愿死也不服输的刚到底,然后激发你自己也知道并不存在的某种神秘天赋,最终战胜他们?
你看,最后还是要依靠神秘天赋。
这样做更可能的结果是你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中彻底的崩溃自信,由此放弃你原本比很多人更擅长的事情。
大多数时候,承认自己的不如人,接受别人拥有自己无法超越的实力比死不认输的刚到底更需要勇气。
不服输应该是心头的某种不息的渴望,而不应该成为行为上毫无道理的执拗。
在大多数非竞技类别甚至在包含竞技类别的事情上,太过在意与他人比较的胜负,其实不如真正感受投入与专注其中带来的愉悦更为纯粹,哪怕是带着痛的愉悦。
马鲁达达决定放弃,在那一刻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成熟,然后他决定要找一个林东阁担任探查组的机会好好的出出气。
感受一下我感受过的那种想尽办法也无法跨越的差距,然后在落泪的绝望中承认与接受自己的平凡吧凡人。
马鲁达达嘿嘿的阴笑着,愉悦的用脑补预支着折腾林东阁的快乐。
可怜的林东阁对此毫不知情,他最近借雅可可东风对马鲁达达各种表示鄙夷表示得有点飘。
他这会儿正在大言不惭的跟身边的勃勃尔压低声音讨论响虎和雅可可的长期保姆聘用事宜:
“那个马鲁达达,开始觉得挺厉害的,现在怎么觉得有点水啊?”
勃勃尔为这种见所未见的厚颜无耻侧目,拜托这是你自己发现的吗你就敢这么鄙视人家的技术水准?
“你就没有想过,人家只是在用某种笨拙的方式,在拉近与我们之间的关系和距离?”勃勃尔问。
没人想和林东阁讨论马鲁达达水不水的问题,最起码勃勃尔和老鬼不想。
他们没林东阁那种强行把自己拉到雅可可的探查水平,然后用雅可可的水平去评判他人的厚脸皮。
“这是哪门子的拉近关系?”
林东阁成功的被转移注意力,对勃勃尔的发言嗤之以鼻,他都气的头冒青烟了烦那小子烦得不行,有这么拉关系的吗?
“你有没有听说抢草帽理论?”
勃勃尔的源生体应该是深入研究过心理学相关的一些东西,所以他总能冒出些似是而非的理论分析来。
“那是啥?”在偶像包袱被彻底击碎之后,林东阁越来越不吝于展现自己白痴的一面,毕竟在这个虚无的世界里他实在没什么装的资本。
他所习惯的那一整套人类社会的人际逻辑,似乎并不适用于虚无,这让他在这次行程中显得有些多余。
只是林东阁的自大可不会轻易被这些事情打击到,毕竟他自大的基础就在于在勇于对自己承认:这并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是说你们不善于交流沟通又自卑缺乏安全感的某些雄性幼童的表现,据说他们会用抢自己喜欢的雌性幼童的草帽、揪她们的辫子,用欺负她们来引起对方的关注,并以此来掩饰自己喜欢对方的害羞。”
勃勃尔侃侃而谈,林东阁没接腔,反而跟似乎颇有些兴趣而凑的有些近的老鬼比了个交换位置的手势。
“咦,有这种理论?听你这么说我倒真的相信那小子之前关于显性记忆的开始是小据点和他那些关于他首领的说辞了。”
老鬼明显来了兴致,交换完位置有些热烈的跟勃勃尔讨论起来。
林东阁却在后面鬼鬼祟祟心虚的撇了前面两位两眼,妈蛋那套说辞完全有点概括说透了他曾经作为富少的童年、青年乃至延续很久的行为习惯。
他的确是有点越喜欢谁越喜欢欺负捉弄谁的倾向,包括与杰贝妮卡的相识,包括雅可可小时候也没少被他捉弄。
可自己真的有勃勃尔说的那么幼稚吗?幼稚到在心理概念上与那个让自己烦透了的幼稚小子并无区别?
自顾清风难解意,向来明月易照人,这一刻的夜色中,这个幼稚了一辈子也自大了一辈子的老男人无意间却照见内心种种,蓦然而惊。
而在他的前方,老鬼和勃勃尔的言说马鲁达达的讨论仍旧声声传来,却似乎声声敲击在他心上。
“我只是有点疑惑,他在之前的小据点似乎挺受欢迎的样子,怎么其实幼稚成这样子?”
“受欢迎的是他的本事,跟他处理程序中性格烙印的幼稚有什么关系?我倒觉得越是受欢迎的人越容易幼稚呢。”
“嗯,这倒是。因为其他原因的受欢迎,导致性格中的幼稚面更容易被接受和原谅,处于自己不习惯的状况时反而会显得愈加笨拙。”
……
思虑纷飞,步履不停,那坠在队伍最后侧行走的身影和身后某处嘿嘿傻笑的人形刺猬物理距离上渐行渐远,却在某种很难言说清晰的范畴上,却在逐渐接近。
那种接近,或许叫,有些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