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所有的人都认为奇酷拉人品卑劣,但很多人却欠着奇酷拉的人情,并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最大奴隶的帮他的忙。
那就是因为奇酷拉做事的方式。
他原本直接把消息告诉诺丁亚尔就好,以诺丁亚尔的个性,也会承他这个人情。
但这对于奇酷拉而言,却显然没有将这个消息实现价值最大化。
他原本是准备直接帮诺丁亚尔找到那个家伙,并买下来给他送过去这才是奇酷拉送人情的方式,有这样的人情,只要诺丁亚尔能做到的,大概奇酷拉提任何要求他都不会拒绝了。
但那家伙既然不在了,这次的打算算是落空了。
可奇酷拉直觉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所以他进行了一番调查。
事情并不难调查,因为矿坑里处处是监控,真相之所以被掩盖,是因为虚无矿工奴隶的管理者们根本懒得在意这些事。
那家伙的确是死了,然而那却并不是一场普通的矿难。
矿坑内的环境的确恶劣,但为自己的财产安全,也即那些虚无奴隶考虑,其实安全还是有最低限度的保障的。
那是一场人为制造的矿难。
在获知并确信那家伙与诺丁亚尔之间的关系后,那帮知道诺丁亚尔的新来的家伙起了些别的心思。
有些人总认为,人越处于贫乏、愚昧和缺乏的状态,往往会呈现更多的善良与善意,那其实不过是对财富以及文明原罪观点的引申联想。
困境或者穷苦状态的人,所呈现的善良往往更为可贵可越在那样的地方,善良其实并不会比衣食丰足的状态下更普遍,反而更稀少。
只是那种状态下呈现的微小善良,往往被成倍扩大了,就好像黑夜中的灯火一般看似耀眼的明亮。
而这样的明亮,如果在白天却会被人无视。所以就有人得出黑夜里闪着光的人更多的结论。
古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其实是有其道理的。
在矿坑那样的地方的虚无之间,的确会有很多温暖,可也并不乏一些因为微小利益发生的令人触目惊心的残酷与残忍。
那家伙身上发生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虽然诺丁亚尔其实仍旧算是一个没有获得完整自由的角斗士奴隶而已,而且并不是所有的角斗士奴隶最终都有机会成为毕博那样的虚无。
这么多年的角斗士冠军,毕博只有一个,大多数人最多如查索迪亚甚至是波利伯维尔他们那样,有一份赖以谋生的资本而已。
但在矿坑的奴隶那个阶层的虚无们看来,诺丁亚尔已经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了,在他们想象中应该拥有海一样的财富。
他们于是有了一个计划,想挟裹着那家伙一起逃走,然后一起去找诺丁亚尔,在他们想来凭借那家伙与诺丁亚尔的关系,他们也能改变命运获得一份好前程,譬如说也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角斗士啊什么的。
然而那家伙却拒绝了,前面早说了这是个滥好心且懦弱胆怯的家伙,他拒绝的原因有两点。
他并不愿意打扰诺丁亚尔,当年他跟着跑出来不过是因为放心不下诺丁亚尔,觉得诺丁亚尔那种冲动暴躁的性格如果没有他的约束怕出事。
他那样的家伙,当然以为自己这样的生存状态才是最明智且安全的。
然而现在诺丁亚尔离开他也活得很好,甚至比他好很多倍,那他自然也安心了,也并不想借与诺丁亚尔的关系获得什么好处,觉得远远的看着了解一些诺丁亚尔的风光就很满足了。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其实并不是,没有人不想改善自己的生活处境,即使像他这样容易满足的家伙,也未必不想让自己活得更轻松一些。
只是,在他心里有更珍贵的东西。譬如,与诺丁亚尔这样的大人物的过往有某种勘称亲密的关系,这是让他这样自认为生命只能在卑微与低贱中进行的家伙,睡眠中都能笑醒的好事。
这对他是无比珍贵的记忆,他不忍去破坏。
不忍去破坏的意思是,这个家伙即使自己一直滥好心,却对人性的感恩与回报并不存在任何的信任与期盼,特别是那些大人物身上的这种特质。
他认为自己如果找过去,获得的一定是轻视轻蔑和应付式随意的打发,那反而损坏了诺丁亚尔心中关于他的一些好记忆,以及他记忆中与诺丁亚尔其实很亲密的错觉。
所以他宁愿很满足的维持现在的生活,心中窃喜于自己照顾过的孩子变成了大人物,然后为此自豪,他觉得这样就足够好了。
这是那家伙自己都未必明白的完整心理动态,他知道的只是,自己很害怕去见到变成大人物的诺丁亚尔,自己知道他很好就很满足了,自己不想去找他拿什么好处。
这只是他不愿意去找诺丁亚尔的第一个原因。
而如果只是这样,被人挟裹的话,他未必不会半推半就的跟随着这帮人去见诺丁亚尔。
因为他本来一直都没什么主见,也因此缺乏坚定,心底最深处未必也不存在着一些对诺丁亚尔会很好的对待他的奢望。
但另一个原因,使他坚定的拒绝这种打算。
这帮人计划的是逃走,他害怕做这样会招致严厉处罚的事情,这样他异常坚决的拒绝了这种打算。
我们可能很难理解这帮生活在命运的最底层的虚无们对名为希望之为物的渴求,那家伙并不明白,当这种改变命运的可能性揭示出来,这个机会,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机会了。
虽然他已经觉察到不对,从此闭口再不提他与诺丁亚尔之间的关系,但是之前的喋喋不休已经让会因此动心思的人产生了某种想法。
接下来被某种喋喋不休的劝说骚扰的人反而成了他,但那家伙的反对是如此坚决,以至于那般原本看见希望的家伙再次感受到了绝望。
有些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抑制,那帮怀着异样心思的虚无最终决定铤而走险,强行挟持着那家伙一起逃走。
那家伙吓坏了,他不知道这帮人要对自己做什么,也害怕被误会为想要逃走,一路上拼了命的挣扎,却也因此让他逃脱了。
他一路朝回飞奔,只想赶紧回到自己应该待的地方,但他并不知道他的动作对那群准备逃走的虚无意味着什么。
他想跑回去告密?这个误会让那群虚无怒火中烧,一路上因为他的不配合而各种提心吊胆、他明明掌握着可以过好日子的机会却不肯与他们共享的各种怨气爆发了。
他们追上了那家伙,用矿道里随处可见的乱石硬生生砸烂了他的核心芯片组。
这一切,都是在矿道之中发生的,那时候他们仍旧没有逃出矿区。然后冲动与暴虐平复之后不知道怎么想的,大概是害怕诺丁亚尔事后追究,他们决定制造一场矿难掩盖这个事实。
矿主为自己的虚无奴隶财产考虑,不会太忽略矿道的安全,因为虚无奴隶也是需要花位币去购买的,但却也不会为了些可以再买的虚无奴隶花费太多钱去做太可靠的安全保障。
而这帮会知道诺丁亚尔的家伙,进矿坑的时间都不是太长,对于这些安全措施的可靠性缺乏清晰的认知,刻意制造的矿难玩儿过了界。
一行七个虚无,在这场超出意料规模的矿难中同样栽进去了六个,算是给那家伙殉葬了,只有最后一个幸免于难,并且借助矿难之后的混乱成功的逃了出去。
壳阳的矿场,虽然在壳阳的辖区范围内,但离壳阳城邦的主体建筑却仍旧是有相对较远的距离的,逃出去的虚无是在试图接近壳阳城邦的时候被捕奴团抓获的,再后来就是奇酷拉买了他。
“其实陷落在那场矿难中的其余虚无,只有两个是核心芯片组也受损了彻底死亡的,还有四个机体受损但芯片组还完整,我也是从他们嘴里知道真相的,我一并把他们买了下来。”
奇酷拉挑了挑他缝补怪一样的金属碎片脸上的眉毛说:“我想我做的这些,值得上用那段影像把你叫来这里并不惹你厌憎。”
诺丁亚尔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决定怎么处置他们?”
交给自己处置吗?自己应该怎么处理?诺丁亚尔有些茫然。
“绝对会是让你觉得满意的处置,只是你可能不会想知道。”奇酷拉似笑非笑。
“你打算处死他们?”诺丁亚尔忍不住问道,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严厉的处罚了。
“这世上有很多惩罚,对于虚无来说比死更可怕。更何况,虽然他们犯下的罪过足够被处死了,而且又不是绝对禁止被处死的人类大人,可我们还是要领会给我们虚无的生命也提供保护的宪卫局大人们的精神,不要动不动就提死啊活啊什么的啊。”
奇酷拉继续似笑非笑:“相信我,处理这种事我比你专业,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做好了准备想知道他们的下场,再来问我,我向你保证绝对是让你能解气的做法。”
诺丁亚尔相信了,奇酷拉说的对,他处理这种事情的确会比自己专业一百倍,而那种方式肯定不是自己能想到的,诺丁亚尔决定如他所言不再打听。
“我欠你一个人情,一个大人情。”诺丁亚尔看向奇酷拉的双眼,认真的说道。
“那就先欠着吧,我本来以为这个人情很快也可以用在让我帮你把控钢铁风暴你所占的股权运作上呢,但现在你仍旧不会改变主意跟毕博撕破脸对吗?”奇酷拉毫不在意的答道。
诺丁亚尔点了点头,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本去跟毕博争取所谓的权益。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奇酷拉挥了挥手,转身准备离开。
“我一定会想到回报你的方式的。”在他走出一段距离后,屎黄色涂装机体的诺丁亚尔在后面扬声叫道。
“没准儿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你已经回报过我了呢!”奇酷拉同样扬声回应道,并转身用手指捻出一个形容极微小的手势:“虽然只是一点点。”
“相信我,你不用在这方面费什么脑子了,我想要的回报我会主动向你提出,到时候你依旧有选择继续欠着人情而不同意的权利,我从来不强求人。”他转身面对诺丁亚尔,极其正式的微微弓腰答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叫出来诺丁亚尔,又这么巧的导致了钢铁风暴在庆祝日被成功翻车添堵,这件事如果事后有人说这只是个巧合,奇酷拉自己都不相信。
所以奇酷拉相信诺丁亚尔也必定会知道的,他已经付出了一点小小的定金,为这个人情。
随着奇酷拉的离开,看着他的背影诺丁亚尔陷入一种巨大的茫然当中。
难过吗?他以为不会的,因为他早想过那家伙可能不在了,而且这种死法,的确是适合那家伙的死法啊,窝囊又憋屈,而且毫无意义。
可诺丁亚尔从来没想到过的是,那家伙最终的死因,居然是因为跟自己的关系。
不难过吗?他心里头陷入一阵一阵的悲凉与悲怆,情绪犹如裹入了一团说不出的迷雾当中,没有清晰淋漓的心痛与难受,只是有犹如被塞紧密封的罐中不得伸展的压抑。
在得知那家伙的消息之前,他也并没有多想再见到那家伙,也不过只是好像一个心愿一样,想找到那家伙,想告诉他你看我没有按你说的方式活成你那副摸样,不也挺好。
然后,看他惶恐又忍不住欣喜还带点不好意思的笑,有些讨好的看着自己说是啊是啊你真厉害,再然后给他安排个他所希望的悠闲又没有太多太大责任的活儿,不费事儿的养着他到时间的尽头。
也并没有想让他成为自己生命中多重要的角色,就只是想如此而已,给他个不受欺负不受气舒舒服服的生活,告诉他虚无还可以这样活着而已,怎么就没机会了呢?
诺丁亚尔一直清醒的知道那家伙很可能死掉了,但总觉得他活着也不奇怪,毕竟他那么怂,怂人总是命长一点。
但直到他确切的收到那家伙的死讯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想再看见那个家伙,想让那个家伙过一点好日子,想让那个一直卑微而奋力的活着的他感受一些不卑微奋力的生存可能。
可是,怎么就没有机会了呢?
就那么茫然着,也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的,等诺丁亚尔略微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站到了棘齿之花驻地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