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9章 在这个世间遭受不公的并不仅仅只有你(1 / 1)柳色轻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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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曾是马尔科生命中最深刻的悲伤,因为那是他有生之年唯一失去的亲人。

犹如类似隔代亲一般的情感,马尔科对那位退役多年的老军人的感情,其实远远胜过对父母。

从对他人生至关重要的选择中就能看出来,那位老军人对他的影响。

但让现在的他觉得讽刺的是,他居然并没有沉浸在那种悲伤中太长的时间。

因为当他从句芒聚居点返回的时候,他的境遇发生了改变。

那就是那次让他声名鹊起的院校军演,他意外获得了机会,理所应当的表现出色,并走入所有人的视线之内。

再之后的打压和排挤虽然依旧存在,但却再不会如以前那般露骨与毫无顾忌。

马尔科曾以为,他迎来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机,可惜只是以为而已。

到现在他早就明白过来,一切都不曾改变,他所需要承受的一切,不过是一直都在以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进行而已。

只是,当初那种以为自己终于战胜了所有的歧视与不公平的喜悦与兴奋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迅速冲淡了他失去那位祖辈的悲痛。

从整日的兴奋中偶尔会想起并觉得低落,到就算想起也只是会略略有些伤感,更多的时间在感受自己生命的精彩

再到后来,虽然他已经不再觉得未来犹如一扇无限可能的大门敞开在自己面前,但却几乎都不再记起那位对他的毕生影响深远的老人了。

因为那个时候,他有太多对于自己命运的不甘与苦闷,已经无暇去想起已经过去很久的另外一个人的不幸了,即使那不幸是属于那位老人的。

很可笑不是吗?我们更多关注的重点永远都在自己身上,对于自我的际遇总是更能牵动自我的情绪。

马尔科有时候会想,他对那位老人逝去的悲痛,到底是真的悲痛于老人的不幸际遇,还是悲痛于自己失去了某个对自己具备重要意义的关系与羁绊的寄托体。

这个问题,一直没有答案,因为马尔科不敢给自己那种过于真实的答案。

只是现在,再度因为句芒聚居点而想起那位老人时,他仍旧有些忍不住的伤感,作为一个孩子在那位老人身边享受过的温暖跟随着回忆汹涌而至。

而他清醒的意识到,这世间再没有那样一个人,能够给他那样的温暖感受了。

这种失落与失望的情绪让他觉得有些丢脸,因为他正面对着敌人,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将这种情绪转化为了某种彻底的恶意。

他拨拉了一下液晶显示板上那签着库鲁达马尔科字样的那句话。

“愿所有伟大的灵魂,都能获得公平对待。”

某个瞬间他的内心中有种刺痛发生。

灵魂是否伟大,马尔科从不在乎,或许只有热血中二的年轻时期,他才会将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挂在心头吧?

只是公平二字,一种被公平对待的权利,几乎已经成为马尔科心头的一根刺,他永远可望而不可得的东西。

那样的情绪只不过刹那间在心头闪过,马尔科装作淡然的开口:

“如果你说句芒聚居点的话,我倒能想起来,我年轻时候似乎的确去过那里,这也应该是我的手笔。不过”

如果在钢铁的面庞外有连接核心处理程序表达情感信息部分的仿生面庞,马尔科毫不怀疑自己此时是满脸恶毒的神情。

“我想你大概弄错了什么。如果我当时对你表达过支持,那根本不会有丝毫是在支持你为虚无利益的抗争,而不过是在认同你对当局的不满。”

“那个时候在句芒聚居点,我的一位亲人因为当局的失误而失去了碳基身体,我正处于一种对当局极为愤慨的情绪之中。”

马尔科再不会想到,他居然会有一天能怀着愉悦的心情提起那位老人的逝去。

他同样不会想到,自认为正派的他,居然会有一天因为能伤害到他人的情感而感受到愉悦。

“无论你当时以什么名义发表对当局的抗议,哪怕是抗议当权者们居然会呼吸,我大概都会表达支持。我那位亲人”

在并不存在表达方式的自我情绪中,马尔科释放出一个恶意满满的微笑,他有些遗憾这份微笑斯宾格看不到。

“并不曾成为虚无,而是直接逝去了。所以你臆想中我对虚无的同情和对你那肮脏理想的支持,从未存在过,并不存在以及也永不会存在。”

但他似乎小觑了斯宾格的坚韧。

或许在最初,斯宾格是在意并需要那份哪怕是误会而已的支持的。

但这么多年走过来,他遭受过的太多言语与态度的恶意攻击。

这些攻击的恶毒程度,显然远超马尔科这位一直从事军事理论研究,其实等同于身处象牙塔内的孤傲孤僻且某种意义上相当单纯的专业技术人员所能想象的程度。

他以为已经能够严重打击到对方的恶意,对斯宾格来说其实不值一提。

那些最初的支持之于斯宾格,更多是类似某种温暖的往日情怀,他早就不需要借以支撑自己内心的理想。

如果那份情怀被破坏的话,他可能的确会有些遗憾以及一些小小的伤感与难过,却不可能产生任何马尔科所期望的失去控制的激烈情绪。

“呵呵呵呵”他轻笑出声。

大多数时候待在探索者机体内的他,显然比马尔科更懂得用机体表达情绪的方式。

在机体状态下,声音对情绪的传递,比无法表现出只能在精神层面聊以自娱的表情更具备现实意义。

“看来那的确是个误会呢。”他轻声说,然后坦率的直视着马尔科:“但即使是误会,我仍旧要谢谢你。”

“感谢你给了我如此美好的误会,因为正是这份误会以及其他也未尝不可能是误会的那些支持的温度,帮我走过了最初那段最不坚定的时光,这是我需要感恩的事情。”

犹如凶狠的一刀刺向对方的胸膛,却换回来一个带着微笑的亲切拥抱,满满的恶意迎来的居然是诚挚的谢意,这让社交经验跟真正的社会活动家相比显然还不足小学生水准的马尔科有点不知所措。

“我并不想给你任何感谢我的机会,以及对我怀有谢意的理由。”他低声嘟囔着。

这不是他希望的说出这句话的方式,他本想理直气壮并带着点鄙夷与傲慢的姿态说出这句话的。

可是自幼的教养以及一直以来做人的方式,让他做不出以一种嘲讽的姿态去面对对方友善的表态。

所以他急切从脑袋里构思出来的尖锐讽刺,此时很没有气势的像极了一句孩子气的抱怨和牢骚。

斯宾格对他类似牢骚与抱怨的反讽再次发出了轻笑声作为回应。

“我其实一直觉得,你应该是最能理解我们的人类。”他继续说道:“毕竟,你毕生希望得到的,就是公平对待,而那也正是我们想要的。”

“那不一样!”来不及思考,马尔科脱口而出的反驳道。

“我毕竟曾经是人类,而你们嗯他们不是。”下意识的,马尔科答道。

“所以你认为,作为一名人类,你应该得到其他人类的公平对待。而虚无作为一个智慧体种族,无权去争取人类种族对自己的自由与平等?”与他一直表现的和善与温和不同,说这番话的时候斯宾格开始带上了一些咄咄逼人的严厉的味道:“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他们被制造出来,不就是为了被当做生产资料使用的么?”马尔科反驳道。

他从未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过深入思考,因为从他进入军校开始,军方的实际敌人就是各种叛乱虚无。

他研究的战术理论也一直是如何以更合理的军事配置,用更小的投入更高效的剿灭各类虚无叛乱,偶尔还做虚无如果成为了一只强大的敌对势力他们应该如何应对的推演当然,这种推演的基础是名为史克的超级思维体统率着他们。

他从未想过虚无为何是敌人,虚无所做的一切在他们自己的立场上是不是拥有正义的理由,毕竟从他开始接触军事领域的一切开始,就习惯了这一切。

他不觉得自己应该对于这样到底是对是错进行思考。

军队是什么?是一个政体可以挥出的最强有力的拳头,是实现与维护某个群体利益的暴力机构,如果拳头自己会思考并拥有自己可能反抗大脑的主意,这显然不是一种健康现象。

对内的时候,军队可能会作为一个团体拥有自我的利益思考,但对外的时候,服从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正因为如此,他在应对斯宾格的诘问的时候,才会表现得如此无力,因为这是他从未涉及的领域。

如果斯宾格要跟他争论史前集团作战与果核时代机体集群作战的差异与先进性,以及相关协同方式的合理性的话,马尔科自信可以秀他一脸,那才是他可以称王的领域。

“那你句芒聚居点逝世的那位亲人,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成为了亡者虚无,你还这么看吗?”斯宾格敏锐的抓住了马尔科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那位老人的情感,如此问道。

“但他毕竟没有成为虚无。”马尔科拒绝做这样假设性的思考。

“我是说如果,或者我们可以做这样一种选择:如果可以由你决定,在那样的情况下你是会选择让你句芒聚居点过世的那位亲人就此消散,还是宁愿他以另外一种形式继续存在下去,譬如说成为亡者虚无?”

如果?如果真能有这样的选择,并且由他决定的话,他理所应当的会选择让那位老人成为亡者虚无吧?

即使对于老人来说这或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对于他来说,他生命中如此重要的存在不会就那么突兀的消失,哪怕是只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也好。

他有些吃惊自己居然毫不犹豫的在内心里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说到底,他仍旧是在基于自己的角度做出自私的决定吧?

但马尔科似乎并不想面对和承认自己的决定,所以他沉默下来,不发一言。

“我不知道你那位亲人是谁,有怎样的性格,但让我来猜的话,如果选择权在他自己手里,他大概十有八九会选择成为虚无,而不是就此消逝。”斯宾格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开始自顾自的说着接下来的话。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马尔科不得不承认。

即使他自己,在即将被自爆的脏匪毁灭掉存在的时候,感受到的并不是如以前所臆想的解脱,而是强烈的对存在本身的眷恋。

这应该是所有智慧生命体的本能吧?在理性思考的时候他们或许会选择放弃生命,但在排除掉任何非本能的思考的时候,每个个体都会将维护自己的存在作为第一反应。

但如果那样的事情发生的话,他还会继续秉持着如今对虚无的态度吗?不等斯宾格引导,马尔科开始自动自觉的发散自己的思绪。

或许,会吧?自己会将老人的王者虚无体与其他所有虚无分割来对待,因为虚无之中只有他对自己而言才是特殊的。

但他知道毕竟会有不同,如果老人作为亡者虚无,即使马尔科割裂开他与所有其他虚无,但虚无在他的思维概念里,也绝对不可能再如以往那样单纯作为与自己毫无干系的“敌人”的某种代称存在,而会是偏近于值得同情的但必须敌对的某个鲜活而具体的形象。

他不可避免会对虚无们产生一些善意。

幸好,幸好只是如果,马尔科想到。

可是当他开始这么去假设过了的时候,如果,还真的只是如果吗?

“马尔科,我想对你说的是,如果你永远沉浸在自己的苦难之中,希望所有人都懂得你的苦难,而对身遭其他与你同等甚至比你更甚的苦难视若无睹,觉得这世间遭遇不幸的人只有你自己,那样的你,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马尔科怵然而惊,他有吗?他的确有。

似乎很长时间了,他满眼看见的都是自己遭遇的不公与排挤,满怀对整个世界的怨气与愤恨,只是发了狠一样的在专业上努力更多的展现自己的才华,希望让那些做出决定的人因此而后悔。

他关注过他人的苦难吗?似乎从来没有。

譬如那位对他影响深远的老人,他其实一直不如他的外祖父外祖母那样拥有专业技能,甚至在进入果核之后经过一些培训之后也无法达到他的父母那样的程度。

自幼他讲述给自己的关于军人的故事,不过是他对已经失去的某种身份的悼念与聊以安慰他自己的手段,他一直在果核社会相对底层的阶层中挣扎。

譬如那些他一直觉得在对他进行歧视对待的军方决策人员,他从未想过他们为何如此,虽然他清楚的知道在果核军方重建之前那段对所有军人而言如同噩梦一样的日子的存在。

但他似乎更愿意把自己放置到唯一一个遭遇无理对待的无辜者角色,似乎感觉整个世界都亏欠了自己,并自鸣得意的维持着自己的所谓正派与道德,从而在悲情角色的扮演中获取某种安慰。

这世间,的确存在太多的不公遭遇不公的从来都不止有他自己,而他的眼里却只有自己而已。

马尔科有些恍惚,他似乎被人当头棒喝触及到了自己之前从未触及的思想领域。

“我想,我们似乎应该改时间再继续聊。”看到他这样的状态,斯宾格没有再继续,而是适时的站起身选择了告辞,留下马尔科独自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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