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家原本住在广汉雒城,小时候家里的客栈来了两个客人,出手非常豪爽阔绰,绝非一般的富贵之人。家父当时亲自接待他们,言谈甚欢。“
“后来打听下,那二人好像要在此投钱做买卖,却苦无中意的搭档。那时我家世道艰难,家业衰败,家父听闻便有意拉拢他们。谁知他们居然知晓我家中有这块玉琮和其中的宝石,便想买下。”
“那两客人一出手便是五十锭金子!家父却没舍得答应,只是将这琮中的宝石抵押给二人,而留下玉琮。那两人也不还价,说抵押到期之后不管有无本金有无利息,只需带着这玉琮来黔北岚林村找他们,到时定当将宝石奉还。”
夏至阳说着,鱼大头却心觉讶异,这世上还能有这等好事?五十根金条抵押一块宝石,到期了还给人家还不收本利,这不等于天上掉金子嘛。
“五十锭金子!这得是多少钱啊……也不晓得里面究竟啥宝石这么值钱。”
鱼大头佯装大叹一声,斜眼撇了撇夏至阳,心里又起了疑问。
这么有钱的人,拿着这么贵重的宝石怎么会跑到自家这个穷乡村来?而自己在这里住了二十年居然没有听说。
“怪事,怪事……”
他一边嘟囔一边偷看夏至阳,发现他对此并不以为意,反而面色局促。
鱼大头发觉了他的不对劲,暗自猜测这家伙没有老实交代,此事肯定还有隐情!
于是嘿嘿一笑:
“夏兄弟若是不愿意多透露那宝石的内幕,我也不难为你,尽力帮你打听就是了。不过就怕只凭这几句话也打探不出个究竟哦。”
言下之意,夏至阳当然是听得明白。
于是犹犹豫豫的沉默半响,见四下夜深人静也无外人,夏至阳这才吞吞吐吐对鱼大头说道:
“你也别见笑,有些事我怕说出来没人信。况且我当年年幼,对神怪之事不明就里,也不敢无端揣测乱说……”
说道这里鱼大头又纳闷了,怎么只问了一下宝石,居然扯出神怪之事来了?
但见夏至阳神色凝重,又是一副当真若有其事的样子。
且听听他说说也无妨。
“抵押宝石那天,家父与那两位客人秉烛夜谈一直到深夜。我起床小解,还见那二人住的客房房间蜡烛亮着。但就在我回房的时候,就在……就在那个时候……”
夏至阳突然结巴起来,眼神惊恐,喉咙里似卡着一块东西,吐不出来吞不下去。
好半天,才强吞了口气,嘴里吐出一句话。
“我看见一道绿光,好大的绿光!”
他的两只手在空中不停比划着,一边比划一边说:
“那光是从房间里照出来的,不是一般的光,接连闪了三次,然后一直亮了很久,是很大很亮的光!整个客栈都被照成绿色,照得好远……我看了很久,看见那绿光又闪了三次,才慢慢消失!”
鱼大头在一旁是听得莫名其妙,
“光?还闪了三次?怕是走水失火咯?”
“不是失火!”
夏至阳急忙解释说:
“失火要么是红光黄光嘛,哪有火是绿色的?肯定不是失火!那么大的光亮,若是失火,我家客栈早就没得了。”
“那这绿光亮了有多久?”
鱼大头看他言之凿凿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记得了,三五分钟吧,记不清了……再说第二天家父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所以,我到现在也不晓得那晚客人房间里究竟发生了啥事……但我想,一定是那两个怪人所为!”
“自那以后,家父整个人变得奇怪至极,像是丢了五魂三魄一样。看上去有事情想要赶快告诉我,可又好像生怕告诉我,整天心神不宁茶饭不思。后来我问起他,他只说那两个客人给了一笔钱就把宝石借走了,答应限期归还不收本利。其他的,问了他也死活不说!”
“没过几年,我家客栈经营不当,亏了本钱,家父郁郁而终,留下一堆破烂摊子和一屁股债。临终前,他嘱咐我要一定要不惜性命找回那块宝石,放回玉琮……”
鱼大头想了半天,只觉得夏至阳老家客栈发生这往事确实有些古怪蹊跷,但自己也说不上到底怪在哪儿。
“绿光……怪客……”
他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无非是些装神弄鬼的事情,似乎并没什么值得夏至阳刻意隐瞒的,也许是他当年年纪太小被吓丢了魂,所以才如此郑重其事甚至夸大其词。
一想到此处,鱼大头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翻身上床,对夏至阳说道:
“这年头有些怪人怪事也正常,你也不用大惊小怪。早些睡了,明天再说。”
又道:
“这么些年你不来找这两个怪人,今天倒找来了,怕是难找咯!”
夏至阳却摆手说道:
“于兄有所不知,家父当年将琮中宝石借出去的时候,那两人给的限期是十五年,说十五年后才来黔北岚林村找他们,到时候定当奉还。如今屈指算来,十五年之期正好已到,故我才来此寻祖传之物……”
没想到他一说到这里,已经躺在床上的鱼大头突然一个激灵,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
他猛地抓住夏至阳的手腕,双眼圆睁虬髯劲放,浑身青筋暴露,对着夏至阳惊恐而又愤怒的看着。
“你说啥?十五年?是十五年前来村的那两个人!”
壮汉的眼中忽然布满了仇视的血丝,柔弱的夏至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手腕吃痛大叫起来。这一叫,连隔壁的鱼老二也被闹醒了。
鱼大头察觉自己失态,慌忙松手,看着一脸骇然的夏至阳,放下紧张连连摇头。
“不对,不对……十五年前,你也和我一样……是个小孩子……”
他失魂落魄一般念叨着,那横立的虬髯忽然萎顿,接着自顾失神的慢慢爬上床,嘴中兀自喃喃自语。
看似平静了下来,可鱼大头心中却如江浪般翻腾。
怪不得这外乡人寻了一天都没消息,他要找的两个人是十五年前来到岚林村的,夏至阳一直未能提及这个关键时间,当然一无所获。然而此事又牵扯出另一件事情,如果这玉琮真和十五年前来岚林村的那二人有关,那想必村里已经有人暗中盯上了他!
如果是那个人盯上了,那他鱼大头今日想要独吞这玉琮和宝石的念头恐怕就得打消,如此一来,只得另寻他计。
躺在床上思忖半天,鱼大头才勉强想出了个主意。
自己不敢动手,就借他人之手!
夏至阳一个人愣在一旁,不知方才为何鱼老大会情绪突变,然后又自顾自语的睡去了。屋中烛光孤立晃动,人影射于竹墙上摇弋,许久,才四下绝音。
但看着手中的那块玉琮在烛光下溢生翠绿的光华后,忽又暗淡下去。
2
第二天鱼大头带着夏至阳找到村里最有势力的乡绅何宗卢,想让他替夏至阳召集村民。可何宗卢根本不卖鱼大头的帐,二话不说叫来一大群家丁,气势汹汹的把二人赶出门外。
衣着华丽的肥胖乡绅站在门槛上怒斥,矛头不对夏至阳,却直指鱼老大:
“余德胜啊余德胜,你忘了十五年前,你爹是怎么惨死的吗?”
何宗卢五十有余,大腹便便,声音却阴阳怪气,像个女子。周围的村民聚集上来,待问明何事时,全部上前大骂鱼大头不孝。
“十五年前那两个恶人把村子搞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害了几百条人命你忘了吗?”
“你爹妈在天之灵晓得你和仇人的朋友来往,黄泉之下闭不了眼啊!”
村民们无比激动,唾沫星子像雨一样浇在鱼大头的脸上,鱼大头想争辩却不知如何开口开口。村民们一边指责他,一边看着鱼老大身边的夏至阳,纷纷投来疑怒的眼神。
“这个人和仇人是一伙儿的!”
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吼了一声。
夏至阳只觉莫名其妙,可还没来及反应,周围的村民就已经一拥而上,拳脚相加将他围殴在地。
一根扁担偷偷伸出来,狠狠的敲在他后脑上,夏至阳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不省人事的夏至阳还不知道,他的到来,无意中触犯了岚林村村中最大的一个忌讳。而鱼大头一直惦记着夏至阳身上的玉琮,想趁机不漏风声的拿走。
他甚至连托辞都想好了,一旦夏至阳问起玉琮下落,就说被围殴时不知所踪。
可鱼大头万万没想到,当周围村民得知夏至阳和十五年前进村的两个大恶人有莫大的关系后,失控的情绪淹没了这个世外桃源般的世界。
拳头不光落在夏至阳身上,鱼大头也被村民推搡着,拳打脚踢。惊慌失措中的他仿佛才刚刚明白,自己究竟触犯了什么……
十五年前的那个恐怖的夜晚——村民哀痛的哭泣、悲愤的眼神——连同他自己的痛苦记忆,把他拉回到了那夜的岚林村……邪光填满漆黑的天空,发散着地狱般的嚎叫,光及之处,燃烧着罪恶与邪欲的死神镰刀四处挥舞,让整个村庄尸横遍野。
幸好围殴并没有持续很久就被何宗卢举手制止,他胖胖的身躯挤开众人,朝地上不省人事的夏至阳踹了两脚,又啐了口唾沫,对鼻青脸肿的鱼大头说道:
“你自己看着办吧。”
何宗卢面无表情的领着家丁回去了,周围的村民不依不饶:
“把他赶出去!赶出去!”
顶着无数愤怒的拳头和谩骂,鱼老大背着夏至阳离开了,四周的村民也纷纷散去。
然而并没有人看见,就在方才的围殴中,有一只手从暗处悄悄伸了出了。那只手趁乱捡走了那个掉在地上、沾满泥土的绿色玉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