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光如魅，清晰的射在小黑影的脸上，那小脸上阔眉大眼，白色眼球极度夸张，双眼斜长，从鼻梁中间一直延伸到耳旁。

没有瞳仁，只有一双白色如蜻蜓般的复眼。

小黑影痛苦的躺在河岸边，仰头面向天空。

此刻月明而星稀。

他双眼聚光，渐渐的，两道乳白色的光柱从眼中射出，直抵夜空，光柱闪烁了两下，又迅速收回。许久，光柱再次射出双眼，又反复闪烁两次。

不一会儿，远处的夜空中也冒出两道光柱，急闪了三次后，也消失不见。

他大喘了一口气，知道同伴接到信号了。

嘴角吐出一股浓浓的血液，那血液并非红色，在月光下略显透明，而又洁白得像牛奶一般发亮。

远处柴更生从夜空中收回目光，戴上青布眼罩，对着程之旺说道：

“老钩子遇大险了，应该就在河对岸不远的江口处。不晓得对方有多少人，你最好把人都带过去，时刻留意附近川军的动向。千万别暴露自己，务必把他救回来。”

程之旺应了一声，又问道：

“老爷子一个人能找到阿土吗？”

柴更生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拄着拐杖缓缓朝东而去。

2

一声巨大的炮响将水仔惊醒，他睁开双眼，发现客栈几乎塌了一半，残破的窗门外，许多人拖家带口四处奔逃，叫喊着，大声嚷嚷着。

“……打过来了！”

“赶快逃命！”

……

炮声渐隆，伴随着一些稀疏的枪声，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多，不愿意逃走的镇民只有紧闭门窗。水仔想努力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四肢瘫软，一动之下，浑身剧痛无比。

他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为了抑止赤虹罡气与黄栩罡气在体内的剧烈冲撞，拿着两块钧晨契胡乱炼化，结果导致下身瘫痪。

现在，估计是全身瘫痪了。

赤虹令与黄栩令本属于仙族两个完全不同的支脉内功，其炼化方法的运气原理大相径庭，水仔不知其冲撞的厉害，情急之下任由两股罡气在体内肆意混合，导致人体最重要最脆弱的一个穴位——命门被破，现在全身经脉尽断，骨骼开裂。

现在只要轻微一动就可让他痛不欲生，全靠残余的最后一丝气脉维持他的神智和呼吸。

一枚手榴弹在客栈附近的街道爆炸，掀起一股巨浪，客栈摇摇晃晃，又塌下一部分木梁门窗。

逃难的百姓几乎已经跑光了，水仔瘫在已经露天的破房子草席上，无可奈何的看着裸露的天空，听着隆隆的枪炮声。

一队黔军士兵窜进街道，举枪朝前前进，而抵抗的川军士兵四散而退，他们经过坍塌的客栈时往里面瞧了瞧，看见僵硬的水仔还以为是具尸体，不做理会又继续朝前行进。

战局愈演愈烈，此刻已经没人知道的死活，也没人顾得上他的死活。

水仔想着哥哥周山药，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或许还活着。或许，他也在这场战争中阵亡了……他流下眼泪，心想最后一个亲人可能也失去了，悲从心生。

就这样死了也好。

他慢慢闭上眼睛，慢慢等待死亡的降临，可在模糊中见到一个满身红色的少女在眼前旋转。他想伸出双手去抓住她，却捧回了一把心酸之泪。

是真儿……

【做我的圣王吧……】

一个声音传来，他紧闭双眼，却止不住的泪流满面。

他想要忘记她，但却发现他根本忘不了她。

她是杀父仇人的女儿！

他强忍着剧痛和心痛，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身体四周搜索，摸到两块银色的小布，慢慢放下。又抓到外衣的衣角，摸到兜里的几颗珍珠和一块宝石。

他又放下宝石，就在这时，一双苍老的手掌忽然捏住了他的手腕。

水仔睁开眼，看见一个杵着木拐杖，身穿白色素衣的老太婆正看着他，发髻上插了一根绿珠发簪。

白色素衣老太，脸上满是皱纹，眉目间充满惊讶。发现他还活着，问道：

“小伙子，昨夜是你在这间房里吗？

水仔勉力点了点头，脖颈处顿时传来一阵剧痛。

素衣老太仰头看了看没了屋顶的客栈，又低下头看了看他，发现他身边的两块银白色小布后，似乎确定了什么。

她立刻将枯瘦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不想面色越来越吃惊，嘴里喃喃自语道：

“怪事……怪事……”

接着她又掀开水仔胸口的衣襟，看见他胸口一红一黄两道交错的月牙痕，一脸大骇。她手扶上水仔胸口，对他说道：

“你混练两族钧晨令，居然没死？”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钧晨……

水仔张口欲问，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来。

两个贵州兵这时从街道经过，看见客栈里的老太婆，走上前来正欲询问。素衣老太瞥见来人，忽然趴在水仔身上，大声恸哭：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两个黔军兵卒看了看被炸破的客栈和狼烟四起的街道，以为两人是被误伤的平民母子，便没做理会，只说道：

“这里在打仗，你们赶紧逃，免得误伤！”

老太太哭着点点头，直到那两名士卒走远，这才将水仔扶起，将外衣披在水仔身上。又将两块小布塞回他的衣兜，最后把他背在背上。

“哎……呀……”

被挪动的水仔疼得嗤牙咧嘴，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

水仔身材瘦小，饶是这样也让这素衣老太费了大劲，她一手托着背上的水仔，一手拄着拐杖，慢腾腾的走上街道，出了镇子后就朝郊外走去。

枪炮声稀疏，路上再也没遇到官兵，只有些许逃难的老百姓。老太太一路向北，直到将水仔背到一个废弃的破庙，才把他放下来。

她把水仔平放到一个铺了稻草的角落，看着他慢慢从痛苦中恢复了一些平静，才歇口气问道：

“我看你穿着土家人的衣服，应该是从贵州那面过来的吧？”

水仔微微点头。

“你身上有两道钧晨痕，一道是赤虹族的，一道是黄栩族的，你碰到过这两个族的圣母？”

水仔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只知道梁真是赤虹族的赤虹子，给他炼化了赤虹令。可黄栩钧晨令是怎么来的？

好像和阿土妹有关系，但他却无法肯定。

“你可知这两族的钧晨令练法大相径庭，两族的练法你都会吗？”

老太一问，水仔微微摇头。

他只会赤虹族的练法，根本不知道黄栩族还有自己的练法。

“怪不得……”

老太见他摇头，也不多问了，只将手掌轻按在水仔胸口，一股暖意从掌心渗出，水仔胸口两道钧晨痕都开始发亮。

“你混练两族钧晨令，大伤经脉，没死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我只能帮你把元气恢复一些，至于剩下的，只有看你的造化了……”

老太太的掌心处冒出些许白烟，水仔感觉心气充盈，两股罡气又开始在体内交织，但这次没了冲撞，只有一股柔和的气息交杂在其间，让两股罡气彼此并行不悖。

他渐渐开始恢复力量，右臂和右腿也有了些知觉，慢慢的，老太掌心的白气四溢散开，左臂也开始有了知觉。

“你的骨折基本无大碍，只是筋脉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老太一边运气给他疗伤，一边说道。

水仔动了动左右手，发现疼痛几乎消失，呼吸也开始有力。他十分惊奇，眼前这个佝偻的老人居然能有如此神力。

“阿婆……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出口，发现自己连说话也恢复了八九分。

老太只是笑了笑，示意他别乱动。

直到正午时，老太太才收掌而坐，水仔勉力坐起身，发现除了左腿依旧有些麻木以外，其余几乎已恢复正常。他连忙跪着，朝她叩头谢道。

“多谢阿婆！”

老太示意他坐下，又续问起刚才的问题，以及为什么他会成为钧晨护卫。

对于救命恩人，水仔知无不言，于是向她道出自己与哥哥周山药在岚林村拾到一个神秘包裹，然后前往江州遇到梁真，又如何卷入赤虹族主仆之事，后来又遭遇阿土妹被她打伤，最后又是梁真救了他等等事情……

只是对于和梁真分手一事却不愿意说，只说自己来川东是为了寻找投军的哥哥周山药。

老太一边听着他讲诉，一边神情异转。见他说完，才有些明白。

“原来是赤虹圣颂！真是难为赤虹子了……”

“赤虹圣颂？那是什么？”

水仔问道，和伏羲决不一样吗？

老太却不直接回答，看了看水仔，问道：

“原来你是岚林村人，不知黄栩圣母近来如何？”

水仔摇摇头，说自从了解了仙族的些许事情后，每次回想自己从小生活的岚林村，都没觉得有过类似的人，甚至见过任何一个黄栩族的钧晨护卫。

“那个阿土妹多大了？她身边没什么亲人吗？”老太有些惊异。

“她十六岁了，刚生下来爹娘就死了，只有一个爷爷。”

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颗宝石，说这是从村口古墓的一个骷髅头上取下的，自己揣测应该和黄栩族圣母有关，可能就是阿土妹的亲娘。

水仔说起发现村口古墓的事情，老太这才恍然大悟。

“没错，这是黄栩石……看来黄栩圣母柳如雪十六年前就死了，死在钧晨室里。那个阿土妹，肯定是她的后人。”

“阿土妹真是黄栩子？”

虽已猜到，但水仔还是有些意外，随即又想到，也只有这种可能才会让她在自己胸口炼化黄栩族钧晨令。

老太点点头，看着水仔意外的目光，眼睛眯成一条缝，说道：

“能将这块宝石送给婆婆吗？”

水仔心想，答谢救命之恩何止一块宝石，而且留着黄栩石似乎也没用，于是连忙从怀里掏出所有珍珠和财物，连着手里的黄栩石一并交给老太。

“多谢阿婆救命之恩！”

老太也不拿其他，只将黄栩石和那块黄栩钧晨契收入怀中，将其余财物递还回去，对着水仔说道：

“婆婆还有一件事情相求，我这次来川东，是为了找我的外孙女，如果你在路上遇到她，就帮忙转告她一声。”

水仔忙问她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老太淡淡的说道：

“她长得很漂亮，手里有柄钢剑，穿着一身绿色的连衣裙，名字叫——”

“宫小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