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衣少女牵马而立。
大河低声喧哗,诉说忧愁,碧浪泛光在珠泪的映耀之后。玉指扶上鬓垂,捋过斜阳穿射的发隙,夕照的流光正在柔软的批染酥背。
她轻抚着酸溜溜的脸颊,哀声问道:
“我们去找他,好吗?”
红色骏马的眼中流出心痛,嗅闻着主人的脸颊,吐出安慰她的低鸣。她穿上晶红鹤羽锦织披风,将系绳轻轻套在雪颈处,踩蹬上马。
酸溜溜沿着古老的石板路踏蹄而行,载着忧愁,载着委屈,载着依恋和不舍,载着一个伤愁背后心意朦胧却为爱而驰的少女。
追寻让她开始急鞭策马,骏马的四蹄开始翻飞。她看见朝日俊朗,于是昂首迎风,青丝浪舞扯掠薄雾。而骏马踢波纵草,嗅闻足迹涉水留痕。
看呐!一团鲜红穿越高山,一团鲜红抹过大江。她看见夕日暖沉,于是吟唱夜歌,莺莺诉诉召唤黎明。而骏马灵瞳泛泪,告别繁星甘洗朝露。
看呐!一团鲜红栖宿夜晚,一团鲜红急滑白昼。飞檐拱桥,她依马小憩,骏马扬蹄,又踏地前冲。
鲜红的少女驰骋追寻,仰望不舍,她在为爱冲破迷瘴忧惧,她在密林中饮晨露、餐野果,她在人群中夺众目、洗伤髓。
晚风留恋她驰过时挥染的香氛,燕雀在她呢喃忧愁的轻吟之后和声,星月的光辉失灿于她脸庞的红霞,细雨润湿她的发髻,却在瞬间随着风驰电掣而流散。只有远处天际偶尔泛起的光华,让她驻足凝望。
她轻捋着酸溜溜的红鬃,轻声问道:
“是他吗?”
酸溜溜低鸣一声,侧眼看着主人,少女正用泪泛来悲歌倦意弥漫的伤怀。红色骏马嗅着纷乱的足迹缓慢寻找,然后渐起四足。
红衣少女深吸一口气,纵马续续。
追寻让她抹杀疲倦,她坚定的骑马踏破起伏的山峦,爱情让她毅然果决,红色开始泼染被战乱抛弃的世界。断墙残瓦之间,她在飞梭,流民目止之后,她在询问。她冲进金戈铁马,奔腾的硝烟裹挟滞留的枪弹,赤虹光一闪,她已消失在慌乱的堵截之后。她急出江上日下,隆隆的炮声掀起碎木沉渣,骏马一声嘶鸣,红色的她已点缀在青草盛开的山洼。
红衣少女或沉怨,或惊喜,或蹙眉凝视,或披荆斩棘。她封杀一切犹豫带来的狙击,只为追上爱的足迹。她看见黑寂的夜晚那天空中红黄交织一闪,轻拍着酸溜溜的肩膀,缓声问道:
“是他吗?”
骏马徘徊不前,警惕的扑哧喘气,它辨循着,耳竖鼻张,挡在危险的气息和主人之间。骏马忽又跃起,躲避着变幻莫测和恫疑虚喝的黑夜人影。
少女依它所驶,闭眼微息,只在起伏的黑暗中秀衣夜行。暮鼓杳然,晨钟渐响,她迎着升起的红日纵马跃出黑暗,激荡出天地间的光芒。
危险被抛在身后,她继续追寻。
她追寻承诺,追寻爱情,追寻一个能让她安稳熟睡的胸怀,她追寻一张脸,追寻一双手,追寻一种被赋予的对牵马坠蹬的依赖。
天际远处泛起黄红交织的微光,又在深夜陡现炽烈的绿光,光在黎明,光在正午,光在远方,颜色缤纷夺目,流转异彩折叠时空。少女被纷繁的光之炫扰弄得疑惑不解,以为骏马寻错了踪迹和方向。
她轻叩着酸溜溜的头,柔声问道:
“是他吗?”
酸溜溜却立身而叫,兴奋得奔向前方。只见九匹鲜红的宝马正在溪边逐水食草,看见奔驰而来的同伴后,它们齐声高鸣。
九个黑衣护卫循声而出,看见马背上那赤霞扑面、红装天颜的少女,慌忙拜倒在地。
2
九名头戴斗笠的红边黑衣护卫整齐的单膝跪拜在梁真前面,依次抱拳称道:
“角龙骑欧阳亮!……”
“亢龙骑张高聿!……”
“氐龙骑陈闯!……”
“魁虎骑刘彪!……”
“娄虎骑刘虢!……”
“昴虎骑刘虣!……”
“斗武骑朱克!……”
“虚武骑林仲卿!……”
“室武骑贺阳!……”
……
“拜见少主!”
梁真也不答话,骑着酸溜溜越过九人身边,九卫立即翻身上马紧随其后。角龙骑欧阳亮见她面色不对劲,不言不语的只自顾前行,心下十分讶异。
少主梁真的突然出现,已经差点把他们几个光晟骑卫惊得半死。但主子沉闷不语显得有心事,光晟骑卫统领欧阳亮也不敢鲁莽相问。
可眼看着她居然朝着战火纷飞翠灵光乍起的东面骑马奔去,其余几卫面露惊惧,急忙递给欧阳亮眼色。
欧阳亮只想着千万不能让她有半点闪失,硬着头皮策马靠上前,却丝毫不敢越过酸溜溜半毫。
近得梁真身边后又小心翼翼的保持主仆间的距离,拱手低头小声问道:
“恕属下鲁莽,斗胆想问少主何往?”
梁真不答话,沉默了许久,最后示意众人聚拢跟上,问了一句:
“前面的夹着赤虹光的绿光是怎么回事?”
欧阳亮不敢隐瞒,立即答道:
“我等已注意着那奇怪的翠灵光许久,推测应该是翠灵子在前方发难。至于为何有赤虹罡气出现却不敢靠近查看,那翠灵光太盛,恐怕这伏羲决已越三层!”
他面露愧色,言下之意是他们不敢贸然靠近那翠灵光,仙灵光对钧晨罡气可是特效,一旦圣母伏羲决超过第三层,钧晨护卫根本不敢靠近只有逃命的份。
欧阳亮又解释道:
“翠灵子破坏三族百年之约擅自入川,我等是领虎眼之命,一路东行搜寻翠灵子的下落。前几日察觉天边略有异光,方才追寻至此。”
梁真没料到居然是虎眼薛连成指使光晟骑卫来此,恨恨的说道:
“薛伯父害死我娘亲……你们怎么还听他的?”
光晟九卫一听神情大骇,梁真短短一句话却如惊天霹雳一般轰然而震。
他们万万想不到赤虹族内居然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以下犯上的事情。薛连成悖逆主上,加害上主夫人,以前只是听田勐一人所言而不敢轻信。现在此事已从少主口中亲口说出,还能有假?
九卫一想到自己之前都是遵照薛连成的命令行事,吓得背上冷汗直冒,慌忙下马跪倒请罪,九人口不择言,乱哄哄的纷纷请死。
“属下愚钝无知,误听奸人谗言,置少主于危地,致上主夫人不测。万死不能辞其罪,望少主严加责罚!”
说完立即交出随身武器摆在面前,不敢妄动。
梁真从未对钧晨护卫下过任何指示,也不知道该指示些什么,以往都是虎眼薛连成代为统领诸卫。她勒马而停,转回来看着九个人战战兢兢的跪倒在酸溜溜的马蹄下不敢起身,一时之间不知道说该些什么,或者该怎么办。
想了许久,她才说了一声:
“算了。”
九卫一听如释重负,磕头如捣蒜,慌忙谢过不罪之恩。接着又起身上马护在主子周围。
魁虎骑刘彪这时是恨得咬牙切齿,不停低声咒骂薛连成。角龙骑欧阳亮严正声色,让他莫在少主面前无礼,又对梁真说道:
“我等立即护送少主回成都,将那薛连成千刀万剐,以报上主夫人之仇!还望少主许我们护驾左右!”
欧阳亮心想既然薛连成已叛,也就没有必要听他的指示去找什么翠灵子了。况且前方战火屠戮山岳,绿光盛现,虽不知少主究竟何往却怕她只身犯险,只得以讨伐逆贼的名义先劝她回头。
梁真却黯然说道:
“薛少持有赤虹杯,那日欲夺我贞操,我怎敢回去……”
欧阳亮等人一听大惊失色,他先前听薛连成言,薛少酒醉冒犯少主已被问罪,但其实九卫心里都清楚,以薛少的钧晨令炼化程度,冒犯少主等于找死,赤虹族伏羲决可不会有半分容情,并不会为少主安危担心些什么。反倒是田勐私自放走少主,算是大坏族规。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薛少居然是使用的灵杯仙咒!
如果赤虹子在二十岁以前失去童贞,那便永远不能让赤虹石归位,如此一来持有赤虹杯的薛家今后就可随意而为,永远操纵少主为其奴使。
他们不敢相信,薛家竟然阴险恶毒到了如此地步。真相一出,魁虎骑刘彪性格粗野火爆,想到一直蒙在鼓里还被薛连成颐指气使了这么久,忍不住大声骂道:
“薛少这个狗畜生!原来是用的灵杯仙咒,真是怪不得鹰眼卫田勐。薛家如此禽兽不如,我看他们这是要反上天了!”
当其余众骑明白自己是被薛连成欺骗利用后,都是怒不可遏,纷纷指责道骂。只有欧阳亮面色冷静,沉思细想,额头已经渗出虚汗。
成都刘府所发生的事情真相现在被少主揭露,欧阳亮却感觉十分难办。
薛家灵杯在手,如此一来少主反而不敢轻易回成都找薛连成算账了。
他沉吟片刻,示意众骑安静,随后说道:
“薛连成应该算定我们投鼠忌器,若少主现在回去便成了自投罗网,薛连成若以赤虹杯挟持少主,我等非但杀不了他,反而会为其所害……最麻烦的是,如今我族拿到了赤虹杯,破坏了三仙盟约,这让其他两族知道后,必然联手对付我们赤虹族!”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看着薛连成那老贼如此猖狂?”
魁虎骑刘彪骂骂咧咧,心中愤懑不平。
“我搞不清楚薛连成是怎么弄到赤虹杯的,按三仙盟约赤虹杯应该是由黄栩族保管,而且已经保管了几千年,怎么突然就到了他手里……”
亢龙骑张高聿百思不得其解,摇头苦思。斗武骑朱克却忧虑田勐的处境,叹气说道:
“这样一来,田勐兄身居险境,而我们却束手无措,这叫人如何是好?”
室武骑贺阳却说:
“还有一个麻烦就是朱雀三卫,他们和薛连成走得近,这么久没有消息,怕是不好……很多人与薛家都往来密切,我真是有些担心……”
还没说完,贺阳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其他八卫一听他话中深意,面面相觑,互相打量起来。
魁虎骑刘彪看亢龙骑张高聿的投来的眼神不对,火气冲天的吼道:
“你看我干什么!我刘彪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吗!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薛连成这老东西,难道会和他一个鼻孔出气?”
氐龙骑陈闯却忽然说,娄虎骑刘虢有几次和薛少单独出去喝酒,聊了很久,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娄虎骑刘虢冷眼看着陈闯,不冷不热的反说道:
“某些人和薛少往来最频繁,我看说不好有什么猫腻……”
氐龙骑陈闯对刘虢的话大为不满,大声辩解自己只忠于少主,除正常往来以外,从未和薛家有任何勾结,又说玄武三卫当年都是薛连成亲自选拔,说不定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玄武三卫慌忙自我辩解,生怕此刻谁把自己和薛连成弄到了一块,一时间八个护卫居然互相指责起来,互相扯出一些莫名其妙有的没的的胡乱根据。
欧阳亮一见头疼不已,大声喝止。
“都闭嘴!”
众骑一见代统领发话,也不敢多言语,纷纷侧目相视。
欧阳亮见都已安静,正色说道:
“不管以前谁有勾结没勾结,现在少主在此,就算朱雀三卫来了,难道他们敢不听少主的吗?你们身为下属不但不忠心团结,现在居然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吵吵嚷嚷相互猜忌,完全没把少主放在眼里!”
他语气凌厉,眼冒精光,众骑一听才恍然觉悟。看见少主梁真兀自在一边看着他们不说话,赶紧上前自领其罪。
梁真其实并未完全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对钧晨护卫忤逆犯上显得很不理解。若在她以前看来,下人就是下人,如果以下犯上只要赤虹光一闪,一把火烧死就是。
可这时她却是不知如何是好,倒并非是因为能操控她的赤虹杯在逆贼手中,而是因为水仔曾经告诉过她不可以再乱杀人,而她也已经作下承诺。
此刻她的心里,想着只有让水仔来处理钧晨护卫薛连成及其党羽的事情,才颇为合理。毕竟按照仙族几千年来的规矩,所有的钧晨护卫都归圣王管。
而水仔,是她的圣王。
她策马转身,不去理会九卫的各自辩驳澄清,只朝着绿光出现的方向骑行。
众骑一见梁真走了,以为少主生气,立即翻身上马噤若寒蝉的跟在后面,欧阳亮眼看她朝着冒出翠灵光的前方奔去,一下子又急又没主意,只好又上前低声问道:
“不知少主所往何处,我等也好护驾左右。”
梁真却幽婉而语,缓缓说道:
“去找我的圣王,你们都得听他的。”
众骑一听,面色正然,立即俯身策马护其左右,十骑红马朝着远处山脚下的翠灵光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