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蛮子仍是满脸疑惑问:“俺相信公子与这位小哥都是好人,就是还不明白公子为何要请俺吃面喝酒啊?”
云清遥摇着手中的折扇笑道:“不瞒你说,我今日初来帝都,在此地举目无亲,就想找个人说会儿话,若不是此时天色已晚,早请张大哥去那得月楼痛饮了。”
张蛮子赶紧挥手,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说道:“得月楼俺可不敢去,每次从那门口过稍微走慢一步,屁股上就得挨上两脚,说俺扰了他们的生意,更别说进去了,俺不去,不敢。”
云清遥威望摇头笑道:“张大哥听口音不像是帝都人啊。”张蛮子赶紧摇头加摆手道:“不是不是,帝都人哪会像俺这样,俺是山东陬邑人,两年前来帝都讨了这份差事。”
云清遥拱手行礼道:“想不到张大哥与孔圣人乃是同乡啊,失敬失敬。”
张蛮子挠了挠头道:“俺们村好像没有姓孔的,难道是这两年搬去的?”云清遥摇头苦笑道:“张大哥这两年在帝都过的可好啊?”张蛮子立马喜笑颜开道:“好,好极了,俺在这帝都干一天能挣二十个钱,还又住的地方,平时过的紧巴点儿一年能给家里寄五两银子呢。嘿嘿。”
云清遥问:“家中还有哪些亲人啊?”
“老娘,媳妇,还有一双儿女。”说道这里,那张蛮子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云清遥似乎也被他的喜悦传染,笑道:“儿女双全,张大哥好福气啊,是打算在帝都干几年把家里人接过来享福?”
张蛮子苦笑道:“在帝都边上置块地,盖个小房,少说也要有千余两白银,俺十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啊!”
云清遥不解道:“那家乡如此天伦之乐为何要背井离乡来帝都啊?”
张蛮子忽然面露难色道:“公子您是富贵人家,有所不知,如今穷人家生个大胖小子也就高兴一顿饭的工夫,然后就要为他娶媳妇操心了,如今要想娶媳妇必须要家里有个宅子,在俺们村里的宅子还不成,得在镇上的,俺们种庄稼的,干一辈子也在镇上置不了一套宅子啊,这不,村东头老李家就因为置不起宅子,儿子二十七八了还没讨着媳妇儿,已经成了村里的笑话,所以俺们村里如今只要生了大胖小子的全出来挣钱了。”
云清遥游历数年,对于民间疾苦早已深有感触,但每每听人说起这些无奈之事心头还是难免一阵伤痛。
云清遥摇头叹息道:“衣食住行本是人生活的基本,到如今,对大部分人来说有个自己的宅子倒成了奢望,可悲,可恶!”说罢,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张蛮子见状赶紧劝道:“公子您是富贵人家,这些俺们平常老百姓的事儿您听着解解闷儿就行,别伤着自己。”
云清遥苦笑着继续问:“若要在你老家盖个宅子需要多少银两?”张蛮子见他神态有所缓和,笑道:“俺们那儿和帝都没法比,花钱在镇上买块地,小点儿的,三四十两足够了,俺再弄点材料,自己盖个宅子,五十两总该够了。”
云清遥道:“五十两!你要在这里干十年啊!回去你的儿女都不认识你了!”
一直乐观的张蛮子眼里也满是失落,他想到了跟在自己身后要糖吃的女儿,十年后是否就要出嫁了,想到了襁褓中冲着自己傻笑的儿子,如今应该已会叫爹爹了,想到了勤劳善良的妻子,再见时是否依旧青春美貌,想到了以往每日扶着门望他早归的老娘,不知今生,还能否再见。
泪水已不知不觉浸湿了他的眼眶,在眼前的一切都变模糊之前,他抓起桌上的酒壶,一饮而尽。这么一个纵使刀刃入骨不吭半声的铮铮铁汉,此刻已泪如雨下。
云清遥拉起张蛮子的手,塞了一百两银票给他,道:“一半你留着,一半捎给老李。”
张蛮子看着手中的银票,一边把银票还给云清遥一边道:“这怎么使得,咱们今天第一次见面,怎么能收您这么多银子。”
“幸福的时光本是千金难换的,如今我只用区区一百两银子就换回两家人十年的团聚,实在是赚到了。”
张蛮子看着云清遥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心软了。他没法坚持他那本该坚持的底线,和家人在一起十年的时光,看着孩子长大成人,给母亲养老送终,和妻子白头偕老,这些都比他那可怜的底线重要。在生活面前,他妥协了。扑通一声跪在了云清遥面前痛哭流涕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云清遥拉起他道:“都说了是我赚了,还谢什么。”
张蛮子擦干眼泪道:“敢问恩公高姓大名,张蛮子这辈子绝不会忘记恩公的大恩大德!”
云清遥道:“我的名字不重要,你只需好好陪在家人身边便是。明日一早就启程回家吧。”
那面摊老板看到此情此景也颇受感动,对张蛮子笑道:“出城前来吃碗面,一样,不收钱,管饱。”
张蛮子笑道:“要给钱,要给钱。恩公明日也一起来吧,俺请客。”
云清遥道:“明日我想去得月楼。”
看到张蛮子脸上尴尬的神情云清遥哈哈大笑道:“逗你的,我可起不了那么早。”说罢,又扔了十两银子给面摊老板,拿了一壶酒和一碟牛肉,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在云清遥看来,在这个世道,任何人性的光辉都是值得赞赏的,哪怕再小也不例外,他希望能借此让这些光辉得以传播,扩散,害怕连这一点点的光芒都被现实所吞噬,这就是他最后那十两银子的用意。
云清遥感到无奈,这就是张蛮子的责任,一个男人的责任,在天朝,不知还有多少个和他一样的男人,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帮助这些人,但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却又如何足够?
回到永乐赌坊将酒肉放在叫花子面前后,云清遥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