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是何不是第一次来这芷汀楼废墟,但这恐怕会是最后一次。因为连大少终于和兰溪寨谈妥,明日这废墟的修缮便要开工了。
几次暗访都收获寥寥,吴阁主究竟不死心,最后一日,还是忍不住要来再看一眼。这芷汀楼矗立百余年,不知存着多少兰溪的秘密、永阳的旧闻。如今一朝焚毁,多少往事烟消云散,多少真相无迹可寻。越明日,怕是连这瓦砾也再无影踪了。吴阁主唏嘘之余,恨不能从每一块焦土每一把灰烬中都刨出些蛛丝马迹来。
虽然这废墟方圆一二里早已没了人烟,但吴阁主既不敢青天白日明闯,又不敢入夜后掌灯而行,只敢在这黄昏时分来探查一二。
日薄西山,新月未现,阳气将尽,阴风乍起。吴是何总觉着今天有些不对。
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过头顶,似乎什么东西在断壁底下摇晃,似乎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声响打破这片死寂……
是归巢的飞鸟?是晃动的树影?是风声还是自己不安的心声?
总不会,是冤死于大火的亡魂?
听闻昼夜交接之刻,便是阴阳交叠之时。
楼已塌了多日,眼看又要到端阳,便是亡魂也该收敛收敛了吧?
吴是何胡思乱想得一脑袋浆糊,低头揉了揉额角。
这一低头间,忽觉颈后一阵发凉。吓得他连退三步,又觉面前一阵阴风拂过。
不会今天真是见着鬼了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来了。
“谁?”
原地转了几个圈,却只看见晚霞余晖下的这一片瓦砾焦土,连微风也没有。
吴是何在瑟瑟发抖的书生骨和跃跃欲试的好奇心之间挣扎了片刻,决定与其直接被吓死不如先与游魂交个朋友,将来一处做鬼也省心。
“在下一介书生,今日路过,误闯贵地,还请宽恕一二。”
向四下朗声一言,却如石掷大海。此地开阔,连个回声都没有。天色渐暗,红光满地,无风凝滞,吴是何忽然很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真的把这一句说出了口。
又朗声说了一遍,向四下团团一揖。
说到第三遍的时候,一道倾颓的矮墙边忽然转出个人影。
眯眼细看,也只是暗黑一团,勉强能辨出形状。
是人是鬼?
“打扰了。”吴是何行了个礼,“小生莽撞,万望见谅。”
那影子迈出两步,开口是个沙哑的男声。
“你说你是路过?”
“是,打扰了,不知……”
“你今天第一次来这里?”
“啊?”
读圣贤书长大的书生到底不是个面不改色谎话张口就来的人,愣了这一瞬,便见对方走出了断墙的阴影。
“说实话!”
夜行衣,蒙面人,一声断喝。
“那,那倒也……”
“前几天在这儿晃来晃去的人是不是你?”
手上现出一柄大刀来,也是漆黑一团。
“这,这个……”
“不说?那就是你了!”说着扬起了那黑刀,“刚才还说路过,果然是书生的嘴,骗人的鬼。”
“在下绝非有意……”
“杀的就是你!”
眼见大刀当头劈下,吴是何心里闪过成千上万个念头:这是人不是鬼吗?此乃何人?因何要杀自己?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只是晃来晃去就得死吗?书生和骗人有什么必然联系?此人装神弄鬼怎么还说别人是鬼?
至少今日查明了一件事,此地确实有足以叫人灭口的秘密。总算没有白来。
却原来今日遇见的不是漫无目的的游魂,而是守株待兔的杀手。
自己性命竟要为这么个不明不白的理由交代在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地方吗?
一时间感慨万千,吴是何就这么傻呆呆地看着利刃降至,连闭眼等死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