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阿柒走进问梨居认了个门,吴是何便称要取东西,依约回了一趟忆梨居。
一进门,见水肃芹的贴身小厮名唤黄芪的等在门口,竟是专门等他的。黄芪将他带到少爷屋内,又出门端了盘餐食进屋,再入里间把少爷换了出来。吴是何见桌上两副碗筷,才知道这一日原本芹兄也甚忙,他又给人家忙里添乱,弄得错过了饭时。
“芹兄,抱歉……”
“治伤救人是我本分,”肃芹摇了摇头,“只是近来庶务太多,我不擅长。”
“方才来时……扰了你们议事吧?”
“没什么,不议了,正好明日不去了。”
“啊!这……都是我不好。”
水肃芹觉得比刚才的那个,这个何兄他还比较熟悉,便一边一起吃饭,一边认真同他倾诉起近日的烦恼。
原来芷汀楼大火受灾的百姓中,尚有几户不曾痊愈,多是年老体弱,久疏调养的。此灾因何而起又是何人之失至今也没有说法,可谓是冤没头债没主,因此不少苦主力抗重修一事,仿佛一旦开工,此事便会揭过,他们的苦楚便无人过问了一般。肃芹等人日日接触受灾百姓,自然同情他们。但济泽堂终究是寨里请来的,没道理偏帮百姓与寨里作对。苦主心有不平,多少也是因为尚未痊愈之故,细究下来还是济泽堂办事不力,更加无颜与这些反对者作对。明日这开工大典,若前往助势便似与灾户为敌,若闭门不出又似与寨中为敌。倘若当真有病患闹事,济泽堂如何自处?议了又议,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少堂主因而烦恼。
吴是何没胃口吃饭,也没心情听牢骚,一颗心不停地往里间飞,却勉力告诫自己不能再想,当下强打精神帮芹兄出谋划策。
“芹兄,依我看,是你多虑了,不好选就不要选。任他乱局,坚守本心即可。”
“怎么讲?”
“济泽堂一向只治病救人,不问背后恩怨,不涉江湖情仇,是也不是?”
“正是。可此间之事,也算不得江湖事。”
“那又何妨?与治病救人无关,便与你无干,你只消以不变应万变。”
“如何不变?”
“既然与你无干,那便抽身退步,两不相帮。”
水肃芹停了筷子,认真想了一想,仍没有懂,干脆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向何兄请教,“还请何兄指教。”
“芹兄言重了,也谈不上什么指教。你明日一切如常即可,只想想明日若没有什么重修芷汀楼开工大典,你明日该做什么。”
“如常?可明日确实有大典啊?”
“你权当不知此事。”
“可我知道了啊?重修大事全寨都知道的,我不可能不知道啊?”
吴是何有时候真的很羡慕芹兄这份近乎执拗的赤诚,几乎不想教他这些处世之道。微微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想去摸折扇,却摸了个空,继而想起那扇子是怎么没的,又感觉自己要疯。
“何兄?”
“……咳,芹兄,一件事,你知道了是一回事,之后要因此而做些什么,是另一回事。”
肃芹想了想,点了一下头。
“你知道便知道了,之后你去做些什么,或者不做些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是不是?便如同……今日赵兄一事,你知道便知道了,不过就算我不求你,你也不会刻意张扬出去,是也不是?”
“这个自然。”
答得这么笃定,吴是何安心的同时,也为自己这般套芹兄这一句话而汗颜。
“这便是权作不知,放任无为,一切如常了。今日之事你知之而无为,明日之事你也可知之而无为。虽说知之为知之,但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以知之而权作不知,所谓大智若愚,不过如此。”
肃芹缓缓点了点头。何兄不是教他装模作样地骗人,而是教他若世事变,自己不一定要变。如果原本的选择仍然是最佳的,那以不变应对,便不是闭目塞听怯懦退缩。选与不选,如何选,只需坚守本心,自有答案。
“何兄,我懂了,多谢!”肃芹起身一礼,豁然开朗,大步出了房门吩咐明日的安排。他打算不去大典也不留在梨舍,而是像往常一样去受灾各户看诊,就算明知十室九空每访不遇也仍逐户看去。若有人问,他便大方承认知道有大典也知道灾户不满。但无论双方如何,无论此灾完与未完,皆与自己无关。自己一介医者,只与尔等问诊罢了,其余不问。济泽堂置身事外,两不相帮。
肃芹拿定主意,心中烦恶尽消。吩咐已毕,回身想再谢何兄时,却看见那人隔着门缝,呆呆地望着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