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沈鱼的三个响指
11.0.1
“你长得真漂亮。以后可以做我的搭档吗?我也是探索凋零之地的冒险者。”
少女梅风亭,捡到了落魄的少年沈鱼。
“不熟悉的地方,一律我在前,你在后;要是你身后也有敌人,那咱们两个就背靠背。”
神秘古墓,不明遗迹,突然出现的凋零生物;那是沈鱼第一次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他人。
“咱俩现在也是可以托付后背的交情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因为少年跑得慢而受伤,也是沈鱼第一次给别人打绷带。
“你行不行啊,沈鱼!不是说这回的公式没问题了吗?”
沈鱼捏着魔杖,抱着手记本,从他三天来算出的、二十六个魔能公式里面,逐一尝试。
“诶,我说,你这一招……好像是群攻魔法啊?”
那是通天塔还在自由翱翔的年代,人们刚开始摸索着学习法术,人类的魔法师,尚未打破魔族设下的知识壁垒。
“你这是引了整个山洞的蝙蝠啊!快撤撤撤,跑!跑跑跑跑!”
紧急情况跑路的时候,武者少女总是一手握着剑,一手提着那个少年。
11.1
君凌扒着自己的飞剑,穿过了小半个城市。他尽力全速催动,却还是嫌不够快,他恨不得瞬间移动到沈鱼的面前把他揪过来——君凌只要一静下来,眼前就仿佛又看到梅风亭额头上的洞。他怕自己再不到达目的地,也快要崩溃了。
他终于发现了那个眼熟的小院落,院墙不高,事实上翡翠城里的建筑都不算高大——他几乎是一头撞了进去!再也维持不住飞剑,他连撞带跌地摔在院子里,就在他们今天说话的那个正厅门口,君凌翻了个身,顾不上爬起来,就扬声喊:“沈仙师!沈仙师!君凌急事求见!”
东方城最先出来了,看到地上狼狈的君凌,也是吓了一跳。“怎么回事?”他身上是的衣服是被剑划破的吗?抱着剑从天上一路飞过来,这是什么操作,他没学风魔法吗?
“沈先生在哪?急事找他!我师父!我师父她……”君凌喘着粗气,语无伦次。控制飞剑消耗了他大量心神,此时他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几乎支撑不住。
“阿亭?她怎么了?”
君凌尽量简洁地说:“师父出事了,很危险!沈先生快跟我走!”梅风亭脑袋被开了一个洞,这事儿极其不正常,所以不好描述,更不好解释,快快赶过去才是正经的。
沈鱼知道,梅风亭教出来的徒弟,一向都很稳重,此时一定是发生了紧迫的事情。他略一思索,告一声“得罪”,把君凌整个人横过来,提着衣服上的腰带,飞身而起。
君凌眼一花,已经飞在了半空。轻功?好厉害……感觉到沈鱼的脚尖在屋檐一点,就纵出去好远,他在屋顶飞跃的速度,竟然比自己的飞剑要快得多!
东方城也二话不说,他是灵术师,虽然被君凌的狼狈相震惊了,但还是很熟练地用灵力托起了自己,跟在沈鱼身后纵跃滑行。
像他们这种有名有姓的人物,平时顾忌颜面,很少在闹市的屋顶高来高去,惊扰住民;但是今天师尊已经毫不顾及其他,全力施为之下,如一只矫健的羚羊。
东方城自认,在各方面都不如师尊;但是沈鱼毕竟还提着一个人,所以他们几乎是同时,落在了旅舍的小院子里。
听到来人的声音,萧莎神经质一样拿着剑对准了他们,她的眼睛已经泛着血红。
11.2
“莎,是我,怎么了?”沈鱼把君凌丢在地上,急步上前,“出了什么事?”
萧莎先看到了君凌,然后是袍袖已经有些纷乱的沈鱼,她紧绷的神经,这才突然放松下来,倚靠在门框上,浑身脱力。这样一错身,沈鱼也直接看到了屋里的景象。
东方城跟上去,他看到师尊的脚步停下,倒抽了一口凉气。
沈鱼的这一口气好像就憋在了胸膛里。他愣住,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着沈静仙手里的光芒。
“我的天……”东方城忍不住惊叫,又捂住了嘴巴,他发现师尊的背影静止得很不正常。
周遭的空气好像被震动了一下,这是刚才那一瞬间,师尊身上溢出的灵气!
沈鱼俯下身,跪伏在地上,把手伸向梅风亭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东方城觉得,师尊的手指好像在颤抖……他确实是在颤抖。已经明显到君凌都看得出来,他不知道沈仙师对此情此景作何判断,师父还有没有救?他有没有办法?
但是沈鱼颤抖的手指,只是轻轻地抚上了梅风亭的脸颊。东方城看不到师尊的表情,但是他从没见过师尊有这种动作——他正用那种近乎温柔的情绪,痴痴地,对着那张破碎的脸伸出手去。
“沈仙师……”君凌出声提醒。沈静仙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沈鱼没有动,他现在就像个迟缓而木然的垂老之人。
过了半晌,就在君凌以为他没听见的时候,才看见他终于有了动作。他抚摸着梅风亭脸颊的右手,有一团银光,和沈静仙的灵镜差不多的银光,凝实地扩散开来,包住了她们两个人。
而他的左手,缓缓地,却已经没有一丝颤抖地,举起来。
拇指和中指一搓,“啪”,他打了一个响指。
君凌本来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有对他做的事有什么防备;遇到这种不正常的事情,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沈鱼来了,君凌把他当做一个主心骨,但是他没有说话,没有吩咐,也没有太多的动作。
只是打了一个响指。但是,随着他指尖的这么一搓,一股澎湃的力量,爆发式地从他的指尖,迅速扩散开来!
就像一个无形无迹的环,迅速向外爆开,势如猛兽,冲出旅舍的院子,冲出这个街区,覆盖了半个城区;君凌只觉得喉头一甜,嘴里有一股腥味扩散开来。是血——他生生地咽了回去,手里的魂切刃拄着地面,坚持着没有倒下。
几乎没有停顿,沈鱼的手指又搓在了一起。
君凌连声音都没有听见——他的耳朵还因为刚才的冲击,听不到东西——但是他看见了,即使看见,也没有办法防备,一瞬间,君凌的胸口,就像和一辆飞驰的卡车迎面相撞!
君凌的眼前一黑,再也站不住。小院子里,一朵血花落向地面;但是这并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第二次冲击波,再次无情地掠过刚才那一波殃及过的地方,甚至扩散得更远——沈鱼挟怒出手,第一次还没能控制好力量;而这第二次,他就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怒火横扫全城。
东方城苦笑。他知道自己有个绰号,叫“人形洗地机”,因为他擅长使用范围很大的覆盖式仙法,而且体内的灵力十分充沛。想要用灵术,对某个范围无差别覆盖,这非常考验爆发和续航的能力。
东方城是沈鱼的徒弟。能教出这样徒弟的人,本人也有很变态的灵力存量。
此时沈鱼身上的力量,全都毫不吝啬的喷簿而出,让城里的所有人都悚然一惊!
“谁?是谁?”
赫希尔教圣堂里,主教级别高级祭司,教会派守翡翠城的最高的管理者,不顾自己刚刚吐了一口血,从屋里“蹭”地跳了出来。他看着翡翠城一如往常的黄昏,倍感莫名。
“天鹅”旅店,一个反应很快的灵术师,迅速抽出了一张防御符纸,符纸迅速在他手中化为灰烬,形成一个灵力护罩,却依然没有挡住第二波强悍的冲击力。
精通魔法的人,此时只能胡思乱想:“这是大范围的灵力爆冲,可以直击灵魂!实力越高的人,就越容易收到损伤……是什么人在打斗吗?”
有人惊慌难抑,生怕下一刻自己就会殒命:“竟敢在城里用这种招式,城里有多少人他知道吗?!如果杀死这么多人,他会承担多么大的罪业?”
“什么情况?有魔物攻城了吗?”
无数的人在猜想。
地球公司西南分部,普通人麦禾在自己的办公室,突然感到心脏被抓了一下,胃里一阵恶心;紧接着又是一下,她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笔,恐惧地伏在桌子上。她身旁,作为保镖和秘书的中年人卢文先生,也感受到这股冲击,却是眼前一黑,直接摔倒在地。
街上拉车的骏马纷纷止步,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嘶鸣。周遭的林木和草地,全都失去了虫鸟之声。万物都在慌惑,都在恐惧,都在茫然。
东方城苦笑着。他的实力可算强悍,距离又近,所以受到了很大冲击;但他还是拼尽全力,护住自己的心口——他看见了,师尊的手并没有放下,他的手指甚至再次搓在了一起!
要命了……
沈鱼的第三个响指,就像古老得被人遗忘的钟声,再次敲起,沉稳而坚定。
人们的耳边再没有声音,像上古魔君兵临城下,万物凝滞——这个翡翠城,已经整个都静止了,甚至灭却了情绪、停止了思维。
但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终于放松下来,深深、深深地吐出了那一口气。他开始感到疲惫,是源自心里的疲惫,就好像在险恶的虚空边界走了一遭,终于回到了凡世间来。
虽然这里依然是,没有她的笑语的凡世间;但是她的脸,正捧在自己手心里,温暖鲜活。
她还在,还好还好。自从他们不需要风餐露宿之后,已经有多少年,他没有这样安静的摸摸她的脸了?
——翡翠城,沈鱼的三个响指,拯救的其实是、濒临崩溃的他自己。
11.3
翡翠城的赫希尔教大祭司,托特·格雷普,负责翡翠城中最大的一座圣殿的日常事务,包括治疗牧师的登记与考核、教义研究院的研究课题立项、西南区域圣殿的建设和维护拨款……他在此十五年来,兢兢业业,自认从来没有得罪过谁。
翡翠城是佣兵城市,每天来往的商人、冒险者络绎不绝,每天有大量的商品交易和任务接取,路过的强者不计其数。自称的“剑圣”多如牛毛,自诩的“大法师”遍地都是。
托特老头儿本来以为是谁在针对自己,但是跑到街上之后,他发现是整座城市都被影响了。人们沉浸在刚才那三下带来的心有余悸中,虽然那三个冲击波,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损害;但是那种心脏被抓在手里的感觉,足以让普通人一生铭记。
翡翠城的守城将军,是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所以此刻,赫希尔圣堂的屋顶,就成了那些强者碰头的地方。托特老头率先爬了上来,他的风魔法操控向来不太稳定,这会儿又受了一点伤,他不愿意被众人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不一会儿,一个中年人也远远地跳了过来,那是雇佣兵公会的一把手,“翡翠剑圣”碧加·奥利。
“那些波动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好像是城北。可那边是居民区啊?”
“可能是路过的强者,最近都有谁在城里?”
“那应该只有城主知道。”托特苦笑,“但我有个小道消息:这几天,沈鱼一直在翡翠城。”
“沈鱼!”碧加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那肯定是他了!”
从实力上讲,整个大陆,能用一招灵爆响彻全城的人,不会超过五指之数!如果是沈鱼出手,那就可以理解了。这时候若有人告诉他,沈鱼不在翡翠城,他才会非常的意外。
老托特等了会儿,并不见有其他的人来。他向碧加提议道:“城里只是路过的那些人,即使吃了亏,也不会跳出来了,他们都精明的很。我们两个还是去城北看看吧。”
循着刚才感觉到的大致方向,托特和碧加跳过一个个房顶,在一片骚动中,那个旅店的小院子显得格外显眼。更何况,站在院子里的正是那一位,本该驻守独幽城的四名将之一,东方城!
东方城算是这个世上最崇拜沈鱼的人,能让他站在院子里等的,只有他那位师尊!
没等靠的太近,托特老头就对着那个院子,尽量平和的传去自己的话语。
“不知沈先生与何人争斗?我是赫希尔圣堂,红衣祭司托特·格雷普,您已经惊扰了城中的平民,希望您可以停下来。”
从年纪和实力上来讲,托特都必须称沈鱼一声“您”。
“过来。”沈鱼可以不用客套,用灵力把声音传到他面前:“带法杖了吗?来帮忙。”
老托特认识梅风亭,也认识沈鱼,这也是为什么他敢来看看的原因。看在老相识的面子上,这个人不会拿他怎么样;但是赫希尔教的老祭司,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惊悚的景象。
他也慌了,明白了沈鱼为何冲冠一怒:“这……我这就治疗!”
托特的法杖是特殊的加长型,雕刻精美,花样繁复,象征着地区主教的尊贵地位;但是老托特已经很多年,没用过它本来的治疗功能了。
法杖戳在地上,光属性凝聚汇集,在地上的伤者头部聚了又散。但是梅风亭依然没有醒来。
反复了几次,那个伤口都不再渗血了,仔细看甚至还有愈合的迹象,而梅风亭本人,除了呼吸之外,丝毫都没有动一动。托特不得不颓然地承认:“我只能治疗她的肉体损伤,剩下的,就无能为力了……”
沈鱼点点头,赫希尔教的治疗也不是万能的,这时候出手相助,他很感激。他拍了拍沈静仙的肩膀:“你休息吧。我来就好。”小仙儿被他这轻轻一拍,直接歪倒在地上,萧莎和君凌赶快上去扶住——她已经脱力了,坚持到现在,才一下子昏睡了过去。
沈鱼接过了仙儿的任务。他的手闪着灵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转头问东方城:“凝灵大阵还有没有?”
他使用的也是类似于凝灵阵的法术,延缓伤情的发展,阻止进一步的伤害;剩下的就要靠时间慢慢调养。
“有!”东方城迅速从符袋里掏出几张纸,黄纸上密密麻麻的符文,是泛着流光的朱红色,看外表就可知不凡。沈鱼接过来,一手搓开,一张张甩出,贴在梅风亭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最后一张,贴在她的头上。
“身体的伤可以慢慢恢复。我们来慢慢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鱼轻轻地俯下身,把梅风亭抱起来,放在旅店的小床上。
君凌发现,这位仙师现在,好像跟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是具体在哪里,他又说不上来。他这才是第二次和沈鱼接触。
11.4
沈鱼送走了赶来的两个外人,又让精神状态不佳的萧莎,带着沈静仙去休息。他最后,才向君凌道谢:“君凌小友,这次的事,多谢你了。”要不是他够快,如果沈静仙坚持不住,可能一切都来不及了。
君凌无所谓谢不谢的,在他眼里,沈鱼才是帮了他们的人。但他还有一事不明:“沈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沈鱼正色。
“你和师父是好朋友,我想问:翡翠城里,有没有师父的熟人?”
沈鱼思索了一下,恍然:“我懂你的意思。”他已经恢复了沉稳的仙师形象,认真地道:“我们认识的人,有;但是能让她放下防备的,不说翡翠城,这世界上,除了我,都再无他人了。”
君凌皱眉。话是这么说,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如果你不放心的话……那会儿,我正在宅子里,和路冥香姐妹谈她们的事情,你可以找她们确认。”说到那两姐妹,沈鱼颇有些发愁:“不过这么一来,你师父是没法再收她这个徒弟了。”
“这个世界上,实力碾压师父的人,多吗?”
沈鱼看着他:“不多;我活了三百年,只认识一位。”
“是谁?”君凌目现寒光。
“冥帝,卫汐冥。”这位死了快一百年了,沈鱼这分明是一本正经地在逗他。
“你这孩子也是有心。”沈鱼看着他的迷茫,宽慰道:“这件事我一定会查出来,交给我吧,你也该休息了。”他知道君凌接受的传承。
只剩下自己的徒弟,沈鱼才露出满面愁容:“阿城,我拜托你,想办法让萧莎好好睡一觉。她还是个孩子,肯定接受不了这种事,晚上会做噩梦的。”
从岁数上讲,萧莎已经有三十了,但是……这点年纪,好像对师尊来说,依然还是个孩子。东方城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纠结了一下,最后应道:“是。”
沈鱼也知道,把三十岁的少女叫“孩子”,已经不太合适。他自嘲道:“我好像也是老了,看谁都是孩子。但是,你不觉得,她和黎萦越来越像了吗?”
东方城垂首提醒:“师父,我和黎小姐接触很少。”
“哦,对啊。你就见过她几次,后来就……西门应该记得。”沈鱼陷入了回忆,“西门那时候还小,他经常受伤,黎萦治过他好几次……他要是看到萧莎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觉得很熟悉的。”
东方城看到师尊的疲态,不忍心听,转移了话题:“师父,明天我就跟南宫城主交涉,问清楚最近城里都有些什么人!”先从明面上的人开始,逐一排查。
“啊。不用。”沈鱼也反应过来,“差点忘了,你安顿好萧莎,就去跟踪托特那个老头儿。”
“这是为何?”
“那个人,不会走的太远——实力那么强,一定受了很重的伤吧。”沈鱼用手抚摸梅风亭的脸,“比阿亭要重的多的灵魂伤害。必须有人治疗。”
沈鱼娓娓道来,却是语带森然:“只要他还能动,一定要想办法找老托特帮忙——也就这个老头儿,才勉强够用——否则,他走不出翡翠城。”
“监视托特身边的可疑人物,那个人,就在其中。”
“是!”东方城激动,这才是他的师尊,不懂则已,动则惊天的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