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谁躺在医院里，醒来后睁开的第一眼都不希望自己是孤零零的。

舞女也不例外，尽管她已把自己深深埋在了回忆里。

好在领事馆离维纳斯医院并不远，开车过去只需要十分钟左右，众人赶到病房门口，野兽刚要伸手推门，却被大原拦住。

大原摇摇头道：“咱们回去吧。”

野兽不解道：“我们火急火燎地赶来，话还没说一句呢，怎么又回去？”

大原朝窗口偏了偏头，野兽凑过去一看，原来音乐家已经先到了。

野兽笑道：“我说呢，原来是有更急的人，罢了，走吧。”

众人又退了回去。

方旭好奇，临走前往门里瞧了一眼，只见舞女脸色惨白靠在床头，双眼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音乐家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为她削苹果。

小刀在他手里行云流水，不一会儿果皮已削了大半，却丝毫没有断掉。

方旭收回目光朝门外走去，大概晚餐之后他就没有回领事馆，而是直接住进了医院。

怪不得他的行事怪异，会对自己做出那种承诺，原来舞女是他心爱的女人。

但凡是心爱的人，爱她都会胜过爱自己的命吧。

虽然他没有经历过，也不懂什么情爱，但换作是他的话也会毫不犹豫这样选择。

方旭走到医院门口，大家都等在了那里，突然一阵冷风袭来让人忍不住缩了脖子。

野兽骂道：“我就知道这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么冷的天连一个喝酒取暖的烧烤摊都没有！”

厨师道：“正因为天冷都回屋了所以才没有烧烤摊。”

野兽道：“放屁！越是冷的时候就越应该有烧烤摊才对。”

厨师道：“你才放屁，我说的都是对的。”

野兽吹胡子怒道：“我的才是对的！”

正巧方旭出来，厨师扭头看向方旭问道：“方兄弟，你说谁对？”

方旭无奈转向大原，大原却不知道转向何处，他一向是不参与这种没有营养的讨论。

方旭想了想道：“烧烤摊什么的我不知道，不过天冷有酒就对了。”

众人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话倒是不假。”

可惜他们刚吃过晚饭，现在肚子正饱，否则定要在这异域他乡的冷天里喝个大醉不可。

众人驱车回去，一夜无话。

第二天就是返程的日子，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没有鲜花，没有掌声，甚至连一个像样的送行人都没有。

他们上飞机的时候是几个人，下飞机的时候还是几个人。其实这已经是最大的收获了，因为这趟任务他们只有受伤，没有死亡。

活着就是最重要的。这句话也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能体会。

至于富贵如浮云，在生命面前它真的只是浮云。

就像一个人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财富和生命。得财富失去生命，得生命则失去财富，我想大部分人还是愿意选择后者。

因为明天太阳还会升起。

下飞机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七点，隔着机场的玻璃可以看到城市中熟悉的霓虹，大原提议吃一顿散伙饭，得到了全票的支持。

方旭知道这顿饭是他们对自己的认可和道别。

没有去什么豪华酒店，而是来到了一条普通的美食街，进了一家同样普通的“土家湾菜馆”。

街上挂着一排红火的灯笼，在这寒冷的秋夜里倒是平添了几分暖意。其实用不着这样，因为街心熙熙攘攘出来觅食的人流声、交谈声、叫卖声足以交织在一起绽放出一片热闹的带有生活气息的烟火。

舞女也来了，她本该养伤的，但是她坚持要来。

“几位朋友里面请！”

见到一群客人上门，老板娘很是开心地出来迎客，脸上也堆满了笑容。

可是一会儿她的笑容就消失了，因为这群客人绝对是她今夜见过最奇怪的。

一个年轻人跟着一群打满石膏和绷带的伤员。

要么瘸着腿，要么吊着手，可是一个个却精壮无比。

老板娘怔在那里心想“这群人莫不是黑社会，刚打完架从医院出来的？”

几个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厨师的屁股刚挨凳子就忍不住嚷道：“人呢？上酒！”

对于酒，他已经馋了很久了，从国外馋到了国内。

老板娘被大嗓门唬了一跳，连忙拿过菜单走过来。

“这是菜单，几位看一下。”说着她把菜单往桌上一放，人便站远了。

厨师笑了：“看你长得挺肥……圆润的，没想到胆子倒挺小。”

“……没有。”老板娘尴尬笑笑。也不知道是在说她的身材还是说她的胆子。

大原和司机点菜，厨师道：“把你这儿的好酒都上来，什么啤的白的统统搬几箱。”

老板娘道：“用不着那么多吧，一箱就差不多了。”

厨师怒道：“一箱？那还不够我漱口的，怎么，嫌我们酒量小是不是？”

“不敢，不敢。”老板娘连连摆手，心道“哪敢嫌弃几位大爷。”

“你放心，不会少你钱就是了。”厨师睨了她一眼。

“是，是。”

这边菜点完了，老板娘拿着菜单如蒙大赦，飞快走开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一个打杂的就把酒搬过来了。菜还没上，众人就各自倒好了满满一杯白酒。

大原站了起来，端着酒道：“这是回国后的第一杯酒，这杯酒敬生命！”

敬这些活着的生命，也敬那些为任务而逝去的生命。

无需多言，众人一口干了。

方旭也喝酒，毕竟他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少不了要应酬，但那都是逢场作戏，像这般猛烈的喝法他还是第一次，喝完之后嗓子火辣，胃里也免不了一阵翻腾。

第一杯酒喝完，菜也上来了，老板娘上菜的速度很快，生怕客人不满意似的。

方旭一看，有麻婆豆腐、干煸豆角、鱼香肉丝、肉沫茄子等常见的菜式。

“这是本店的招牌菜，酸菜鱼，你们慢吃。”老板娘呵呵笑了两声就借故招呼客人跑开了。

果然如老板娘所说这是他们的特色招牌菜，鱼碗往桌上一放，那酸酸辣辣的香味就飘了出来直窜鼻孔，让人食欲大增。

不过没人动筷子，因为舞女又站了起来。

“这第二杯酒，我谢方旭。”舞女举杯，说完一仰脖子，满杯的白酒就下了肚。

显然她已经从旁人嘴里知道了方旭救她的事情。

有恩就要报，有酒就要喝，她不是个矫情的女人。

“应该的。”方旭举起酒杯又喝了一个满杯。

他向来不怎么多言语，对于舞女的道谢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措辞，只好学她的样子一杯酒干到底。

“好样的。”厨师笑道，他最喜欢喝酒豪爽的人，“大家都吃菜吧，再不吃可就凉了。”

众人动筷。

这顿饭不知吃了多久，也不知喝了多少，方旭醉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醉酒。

最后他是被老板娘给摇醒的，睁开眼就看到了她满脸的抱怨。

“你这个小年轻也真是的，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你看看，他们把你灌醉，自己吃饱喝足了就甩甩屁股走人……”

“走了？”方旭酒醒了不少。

看着眼前的残羹冷炙和空荡荡的座位，方旭知道他们真的走了。

老板娘撇撇嘴道：“可不是，连钱都没付！说让你结账，小伙子，你说你冤不冤？摊上这么群人。”

“不冤。”方旭掏出钱包结账。

老板娘收了钱后脸上才有了点笑意，她劝道：“小伙子，你还年轻，别在社会上瞎混，这社会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可要擦亮了眼睛。”

方旭笑笑，也没答就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更冷了，行人也更少，方旭晃悠悠走在街上心却是暖的。

他们是真的走了，消失在茫茫人海，可能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可最后一顿是自己买的单。

说明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因为只有朋友才配买单。

他犹记得自己在酒间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

大原慢慢放下酒杯道：“行者。”

行者无疆，他们又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