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坟、张家村、无名村,这三个村子是顺路而行,直抵达平庄的。
小牛村一带的平原地势,过了张家村和无名村的中段之后,基本上演变为山地。
段鹏和和尚带着两个排的人马,原本目标是直指公主坟的,谁知道在张家村与无名村的中段就碰上了小鬼子。
几百的小鬼子在山区里转悠着,他们似乎在搜寻什么人。
和尚和段鹏能够能够判断的出来,这支鬼子就是在公主坟东面小道和自己一行战斗过的鬼子。
可他们怎么会突然到了这山区?
团长他们呢?
政委呢?
和尚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躲在隐蔽之处望着满山遍野的小鬼子怔怔道:“段鹏,你说鬼子该不会击溃了三哥他们,所以才到了这个地方吧?”
段鹏沉默了片刻,毅然决然道:“不可能,团长肯定不会有事儿。”
“可是这些小鬼子在搜什么?不会是三哥他们逃进了山区,这里鬼子们正在搜捕吧?”
和尚猛然起身,“不行,俺得去救三哥和政委。”
眼疾手快的段鹏一把将和尚按了下去,“和尚,你冷静点儿,团长和政委肯定得救,就是俺们豁出性命也得去就救,可是现在满山都是鬼子,咱们就这样冲出去,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你说怎么办?”
“俺相信团长和政委肯定没事儿,可是时间长了就说不好了,和尚,咱们不能再犹豫了,现在你听俺的,俺们返回平庄,用电台把消息传给一营长,让他把全团的人马都集结过来,俺们把这些小鬼子全部干掉,不止是救团长和政委,也要为牺牲的兄弟们报仇。”
和尚浑身大震,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身子缩了回去,“好,俺听你的,那咱们快点儿动身。”
拿定主意之后,和尚和段鹏带着人马暂时退出日军的视野之外,在向着平庄进发的中途。
情报组组长老黑利用电台向远方的一营长史文才发去了消息
迷迷糊糊中韩烽觉得自己的脑袋异常的沉重,这种沉重就像是自己上一次住进军区医院刚刚苏醒时的沉重,没想到这才多久的时间,他就再一次感受到了。
视线慢慢的回归,头脑也逐渐清晰起来。
周围是昏暗暗一片,目之所及是两侧岩石,“天,还没有亮吗?”韩烽带着困惑,这时才发现,紧挨着自己身边的原来还有一个人。
“老徐!”
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浮现,韩烽弹尽粮绝,又身负多处创伤,被日军小佐木大队困在背坡上。
韩烽甚至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打算,谁知道在千钧一发之际,徐子林竟是带着一排人马赶到。
然后精神稍微放松的韩烽便彻底昏厥了过去。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纵然没有经历,韩烽也能够猜到。
徐子林只带了一个排的人马而已,而日军仍旧有几百人,很明显,老徐应该是带着自己撤了,鬼子自然死咬着不放,拼命追赶。
然后就逃到了这里,韩烽这个时候将目光望向更远的地方,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原来是一个山洞。
山洞的入口很小,仅容一人通过,还十分隐蔽,洞口处似乎铺着一些枯草,或许是在两人逃进山洞之后,徐子林刻意伪装的。
山洞里基本上无风,在这个寒冬腊月的上午,这里边多少比露天里暖和,韩烽不仅有些感慨,这老徐还真是会挑地方。
这样隐蔽的山洞,又暖和,简直就是绝佳的藏身之处。
这是哪里?
就韩烽记得,只有张家村和无名村中段那一块是一片山区,可公主坟到这里还有挺远的路程呢!
鬼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难不成韩烽望向仍旧熟睡着的徐子林。
瘦削的身躯蜷缩着,用来存温,老徐的眉宇之间尽是疲惫,只是望着望着韩烽就忘了自己的本来目的,他忽地有些惊叹:以前没有仔细观察过,这老徐的眉眼还当真有几分清秀。
呼哧
熟睡中的徐子林突然剧烈的喘息了一声,或许是由于惊吓,骤然睁开了双目,然后就看到一张大脸,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咳咳咳
“老徐,你醒了!”
徐子林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四处的环境,“老韩,我之前帮你包扎过伤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伤口?”韩烽连忙去摸了摸后背和腹部,还有腿部,那里的疼痛感果然少了许多,“放心吧,没事儿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和你一道来的其他兄弟呢?”
又是良久的沉默。
“只要你没事儿就好。”
韩烽望向唯一透着光亮的洞口,“铁生、木头、大宝我新三团所有牺牲战士们,这个仇,我一定会报的。”
“报仇的话,加上我。”
“那当然,团长少不了政委,老韩怎么能少得了老徐呢!”
两人说完,幽幽地望着洞口,原本彼此的熟悉,在这一刻独处的时候,忽然有些陌生和拘泥起来。
最终还是韩烽肚皮的叫声打破了沉默。
“咳咳咳,这可怪不得我,肚子饿了。”
徐子林道:“外面到处都是想活捉你的鬼子,你要是不怕被抓,那就出去找吃的吧!”
韩烽苦笑道:“我还是忍忍吧,再说了,这冰天雪地的,就是出去估计也找不到吃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韩烽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徐子林身上穿的单薄,他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
仍旧寒冷的温度让徐子林忍不住的挫着自己的胳臂取暖。
反应过来的韩烽连忙把外套从身上取了下来,给徐子林披上。
“你这是干什么?你是伤员,你更需要保暖。”
“可我是男人。”韩烽轻笑起来,还是不由分说的把衣服给怔住的徐子林披好。
半晌!
“你怎么这么说我也是男人!”
韩烽怪笑道:“老徐,此时此刻我们两人被一起困在这山洞里,谁也不知道鬼子在下一刻会不会就发现我们。
我们总算是同甘共苦,相濡以沫过,现在我们应该放下彼此的政治立场,放下彼此的身份,也放下彼此的顾虑,只是痛痛快快的说说心里话,等出了这个山洞,若是我们还能活着,今天说过的话,我会把它全部忘掉。”
“你老韩,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男人?”韩烽笑道:“虽然你伪装的很好,无论是那粗狂的嗓音,还是抽烟的动作,甚至平日里的行为习惯,看得出来,你应该是将自己伪装成男人很久了。
可毕竟还是有生理上的区别的。
我还没有见过没有喉结的男人,咱们在一起也有不短的时间了,你不长胡子的吗?还有一点,老团长曾经说过,政委大多都是小白脸,可是你的脸也太白了,不止是脸白,腿也”
咳咳咳
望着徐子林看过来的几乎要吃人的目光,韩烽剧烈的咳嗽起来。
良久的沉默过后“原来你早就知道?”
“你又不是兔子,雌雄难辨,骗一骗像段鹏、和尚那样的一根筋也就算了,咱俩相处的时间久了,纸是包不住火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狐疑,帮你按摩因为训练疼痛的大腿时就更怀疑了,你说你一个政委,为了融入集体,不是应该和战士们同吃同睡同起的吗?可偏偏你没有,要了个警卫员还是个女的,那天我发现二丫迷迷糊糊的从你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联系到你之前的种种表现,我终于确定了。
你别说,我当时还挺吃惊的,打仗这些年我都没有这么吃惊过。
上级给咱排了个政委来,居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同志,这可真是有趣了。”
徐子林厚黑的性格此刻也不顶用了,因为被人看穿了根底,脸色有些通红,幸好山洞昏暗,韩烽看不分明,否则更会惊叫起来,这绯红美好的面庞,若是再留上长发,去了军装和帽子,换一身女装,可不当真就是花木兰回乡嘛!
徐子林低着脑袋道:“那你为什么没有从一开始就戳穿我?”
韩烽道:“戳穿你做什么?政委是女的还是男的,又不影响你的工作,再说了,你这一路走来,估计知道你底细的人也不少,老总、参谋长、政委他们,应该都知道吧!”
“是!”徐子林没有否认。
“这就对了,就连老总政委他们都睁一只眼闭只眼替你隐瞒着,我干嘛要戳穿你呢?
只是现在我俩被困在山洞里,我实在有些忍不住好奇心,就想问一问,到底为什么?”
徐子林通红的脸色慢慢褪去,她忽然轻笑了起来,裹了裹身上的大衣,上面似乎还有韩烽的味道。
“你懂什么,咱们部队虽然一视同仁,男同志和女同志都是一样的抗战打鬼子,可我们女人本身还是不受敬畏,你们总觉得我们不如你们,总把一些后勤、医护的工作交给我们。
我们凭什么就不能带兵打仗,上战场杀鬼子?
还有你也不懂我经历过什么,在12岁之前,我就一是一个四处流浪的小乞丐。
我在河边村长大,生下来就不知道父母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养到了六七岁。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讨饭,先是在村子里讨饭,村民们实在没有多余的吃的给我,我就去一些城镇里讨饭,可是你以为要饭的就我一个吗?那一片的小叫花子可多了去了,有时候为了一口快要馊了的剩饭,我和他们打架,我当然不能表现出示弱,更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个女孩子,我强装着坚强把那些剩饭抢到手,许多男孩子被我按在地上打,我知道因为那一口饭我活了下来,那些男孩子却可能饿死了。”
话匣子打开之后,徐子林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他开始不断的向韩烽倾诉,韩烽则是在沉默中用鼓励和同情的目光望着她,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如鲠在喉当然不如一吐为快,这么多年在心中的积郁,说出来,对徐子林也好很多。
徐子林的声音也不再老成粗犷了,或许是习惯了用男人的声音,她突然回归自己本来的音色时,一时之间竟是还有些不习惯。
韩烽却开始享受,这是一道极为动听的悦耳之声,像是静谧的山林里淙淙的流水,像是玉环碰撞脆响的交鸣,人说“秀色可餐”,殊不知“美音亦可食”。
“我和其他的男孩子打架,我开始把自己当做男孩子,我不止是要过饭,还偷过,抢过,骗过,那时候为了活命,不饿肚子,我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可我的心底还是知道自己是女孩子,至少名字还是女孩子,徐梓琳,“琳”听说是我母亲的名,只是母亲到底叫什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梓”,有位老先生告诉我,有食物多到吃不尽的美好寓意。
可我不在乎这些,我将自己化名为徐子林。
后来我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原来他是在河边村当小学教员的时候认识的我的母亲,至于他们具体怎么认识的,我不得而知。
他对我很好,虽然我从心底还是不愿意原谅他。
再后来他让我去读书,让我去读女子学校,我不愿意,和他吵和他闹,他也就顺着我,我继续做我的男生身,和那些男学生们一起求学。
再到后来,从大学毕业之后,我就开始做政委的工作。
至于我的身份,我的父亲在队伍里资历很老,他的战友、部下和上级也都体谅他的苦衷,就像你说的那样,索性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也就继续女扮男装,混迹在军队之中。
只是我没有想到,原来我的伪装在你们眼里都是笑话吗?这么容易就被你发现了。”
韩烽心中暗道,女人必竟是女人,若是年龄小一些,装男人还有些难以发现,可随着年龄增长,身体特征凸显之后,那可就很难继续伪装下去了。
这么多年,就是韩烽也难以想象,徐梓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老韩,那么你现在是决定叫我徐梓琳,还是徐梓琳呢?”
“有区别吗?这个名字读音似乎没有任何区别。”韩烽摊摊手,笑道:“我只知道我的政委是老徐。”
“谢谢!”徐梓琳长出了一口气,“老韩,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向除我之外的人透露这些秘密。”
“荣幸之至,你放心,我的嘴巴不亚于那些保密部门的。”
噗嗤
徐梓琳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心底其实是对人很有戒备的,只是就连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就这么轻易地对韩烽和盘托出了呢?
或许,因为他是老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