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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历206年,深秋时分,薄暮,珏地东隅西难帝国西南边陲,江州县内,往日因繁忙的商贸交易而川流不息的商道此时也像是那枯枝败叶的参天之树那般萧条。零零散散的小贩不知疲倦的吆喝着,哪怕是行人不经意间的扭头,他们也会倾尽全力挤出友善又充满期待的笑容,只是为了生计。冷风如约而至,行人们下意识的加快步伐,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图,小贩们面面相觑,放眼望去尽是苦涩而无奈的表情,也许这还不算坏,毕竟南方的冬天没那么冷,冷不死人。

买草鞋的小贩望着喊着,直至街道两旁的楼宇上冒出零星的火光,这才抬头一看,原来是太阳挣扎着就要隐去,小贩再也难掩脸上的疲惫之色,像是泄气般,身子垮塌下去,轻叹两声,转头跟不远处的同行抱怨起来,“老王,你说说这鬼天气,街上都没个人影,前几年也没现在这么夸张。”

同行放下手中的油纸伞,脸上也是布满着苦笑:“咱们这地方就那么一个值钱的盐湖,这几年那些产的盐一天比一天少,来往的商人自然也就少了许多,挣钱难呐。”

“挣不到钱,回家都不敢跟我那婆娘硬气,窝囊。”

“可不是嘛,我家里那位三天两头就哭着说跟我我受苦受累,落不着好,要回娘家,晦气!你说这天怎么就只刮风不下雨呢?伞也卖不出去,奇怪。”

——————

太阳终于没了身影,整个江州县被夜色笼罩着,沉寂下来。县城闹市东区,平时早已灯火通明的向府一片漆黑,大门紧闭,门前的护卫也不见踪影,这一切是那么的不同寻常。

与府外的死寂截然相反,消失的护卫们此刻将后院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有两个胆大的护卫小心翼翼的把耳朵贴在门上聆听着房内的动静,过去半晌,俩人回过头招呼过来众护卫窃窃私语起来,他们知道,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今晚怕是凶多吉少。

寒冷似乎侵犯不进这间卧房,仅仅一门之隔,客厅却热的让人窒息,几个大火盆放置在四角,不少丫鬟互相依靠着,脸上的汗都提不起手来擦拭。卧室相对而言没那么燥热,几个丫鬟不停地来回折腾着,用浸过温水的毛巾帮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夫人抹去汗渍,靠近一些就能能听见夫人怀里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胸口发出的微弱的哮喘声,连想到往日夫人对她们不薄,如今母子二人皆是危在旦夕,不由得悲戚的闭上双眼。

卧室帘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对身旁不停来回踱着脚步的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劝慰道:“朔儿啊,为师实在是医术不精,愧对你俩。菲儿她和你从北边回来时就患有寒疾,本身就虚弱不堪,可她还是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如今就算那些道行高深的修士们来也怕是回天乏术,为师我也只能为她吊着一口气,准备后事吧。”

看似精壮的向朔听闻此言,两眼一抹黑,身子恍惚着就要瘫倒下去,老者眼疾手快,连忙用手钳住向朔的右肩,片刻,向朔回过神来,双手用力的拉扯着老者的衣袖,急切的向老者问道:“师父,我那可怜的孩儿怎么样,我那孩儿生下来眼睛都没睁过,也不和其他小孩生下来那般啼哭,您想想办法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您,求求您,求求您!”

“菲儿身体虚弱无比,那苦命的孩儿在娘胎里发育不全,怕也要夭折。”

向朔听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屁股瘫倒在地上,绝望的他嘴里不停的念叨起来,“我就不该去那里,是我害了她,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我。”

老者看着地上的向朔良久,摇了摇头,缓缓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作孽啊!”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向府被护卫们的叫喊声给打破。

“干什么的,再不走休怪我等手中木棍无眼!”

一名身着黑袍,看不清年龄的女子被护卫们围在院子的中央,可藏在面纱下的女子的脸在黑夜里看不出任何表情,显得格外诡异。

事出突然,等护卫们回过神来,定眼一看,女子怀中竟然抱着一个被薄布包裹着的沉睡婴儿。

“里面的,那个婴儿不久就会死去。”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听声音女子年轻不大,就在护卫准备问个究竟时,女子转身就要离去,这下弄得护卫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护卫们身后的门被粗暴的推开,向朔出来就对护卫呵斥道:“还不快闪开!”随后几步并作一步上前来,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对女子谄媚道:“护卫们不识抬举,还请恩人您不要生气。”

女子也不言语,径直走向卧室,向朔眼瞅着事情出现转机,强撑着身子紧跟了上去。

“哪个庸医想的这法子,还不赶紧把这些火盆弄出去。”女子刚一进来便皱起眉头。吓得向朔赶紧吩咐丫鬟将火盆抬走,眼睛死命的盯着对方,生怕再弄错些什么,惹得女子不悦,自己的孩儿和夫人丧失一线生机。

火盆很快被下人给抬出去,屋子随即黯淡下来,女子走进卧室,将怀中的婴儿用手拖着轻轻放在床上,俯下身用手游走在向夫人怀中奄奄一息的男婴的身体上,最终停在男婴胸前,侧耳细细聆听着男孩胸口发出的声音,点了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用绳子系着的被雕刻呈玉佩样式的血红色玉石,玉石中间像是有一团“墨水”在玉佩中缓慢游动着。

当女子将玉石贴于男婴胸口时,只见玉佩中原本游动缓慢的“墨水”突然活跃起来,女子眉头一挑,黑纱下脸上尽是惊喜之色,转瞬即逝。

没多久男婴的身子由原来的淡红色变成深红色,向朔见此,惊呼道:“这样没事吧,恩人。”

女子依旧不答,半柱香的时间过去,男孩的身子终于恢复成原先的淡红色,哮喘声消失不见,呼吸也随之顺畅起来,紧握着的小肉拳也自然而然的舒展而来。

伴随着男婴身体的好转,玉石里面的“墨水”也平静下来,向朔还不能确定孩儿无恙,急切的同女子问道:“我那孩儿没事吧?”说话间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望向面容惨淡的夫人,眼神里满是愧疚与不舍,“宁菲,向朔对不起你,孩子有救,真希望你也能好起来,好起来。”可这些话只能藏在向朔心里。

女子依旧如故,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宁菲,“尊夫人在我进门前就已经没了生气。”没有想象中哭天抢地,面前的年轻男子虽然难掩其悲伤,却是那般坚强,这不免让女子高看一番。

不知是刚才俩人的对话吵醒了女子带来的沉睡着的婴儿,醒来的婴儿正用手胡乱抓着男婴手臂的,锲而不舍的想把这肉肉的手臂放进没有牙的小嘴巴里。

女子看着床上两个婴儿片刻,不做感想,轻柔的抱起自己带来的婴儿,被抱起的婴儿似乎有些不舍这个肉乎乎的‘玩具’,手不停往床上的男婴伸去,嘴里还“咿咿呀呀”的甚是讨喜,却又那么不合时宜。

向朔心中虽然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确定宁菲死亡的他还是背过身去,泪水止不住的流淌在坚毅的脸颊上,女子哄好怀中的孩子,清咳一声,轻声道:“事已至此,无需多言,既然我能救这个孩子,你应该知道代价。”

听到身后的女子出言,向朔赶紧用手抹去眼泪,转身笑道:“恩人但说无妨,小的一定办到。”

“一,这块玉佩在他十六岁前一定不能摘下超过哪怕一天时间,否则会有性命之忧。二,也是最重要的,等到他十八岁那年秋,让他去紫平那边投靠谭国公府,之后的事自有安排。我想你也知道谭国公是谁。三,今天事情不要对外说出去,门外那群护卫和那些丫鬟你看着办。”

说罢,女子转身离去。走到门前,女子正要推门的左手在空中停顿,也不转身,轻声道:“看得出,你很爱她,节哀。”话音刚落,女子便没踪迹。

许久,屋里传出向朔的声音:“老柳,把刘管家叫来,我有事吩咐。”

没一会,一名与向朔年纪相仿,体型偏瘦的男子疾步走进卧房,拱手道:“老爷有何吩咐?”

“找几个丫鬟把夫人连夜葬了吧,不要声张出去,房子里的东西不要动,都是她生前喜欢的。事情办完后,给几个丫鬟找几户老实人家嫁出去,外面的护卫信得过的打发他们回老家,记住,别亏待他们。信不过的找机会毒哑送走,厚待他们的家室,是老爷我对不住他们。这些弄妥当后,你在去别处找些护卫和丫鬟来,对了,找个离江州远一些的奶妈过来,低调处理,去吧。”脸上的泪痕早已被向朔再次抹去,可红肿的双眼却是那般的瞩目。

“老爷请节哀。”

向朔抱起酣睡过去的男婴,自言自语道:“儿啊,你知不知道你母亲经历过那么多的苦难,可她没能像你这般命大,不能留下来陪你。严寒需要太阳,就让我这个该死的父亲擅自做主,叫你向阳吧,阳儿,你以后一定要像太阳一样温暖身边的人,别像父亲我一样只会给你母亲带来寒冷和痛苦。”

向朔抱着孩子许久许久,忙碌过后的丫鬟与护卫随着宁菲的离去最后再也没有进来,管家的夫人抱走嗷嗷待哺的向阳,只留着向朔呆坐在门前,此时此刻的他如同六七十岁的孤寡老人那般无助和软弱。无力的嘀咕着:“都是我的错,我该死,该死,真该死。”

声音回响着,也不知向朔坐了多久,也许是半天,也许是两三天,向朔颤颤巍巍的起身,轻轻合上房门,再也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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