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导工业协会坐落在帝都渭东开发区,毗邻魔法学会总部,是一栋宽大却稍有些低矮的灰色建筑,这里活跃着整个帝国最有资历的一群人,他们或者是某些工业大学的教授,或者是某些超大商会的技术首席执行官,又或者是某些实验室或工厂的中流砥柱。
这栋建筑也许鲜为人知,但是经由这里的会议制定,并最终发布出去的标准却是所有人都不敢轻视的国家级标准,简称国标,并且会作为其他国家工业领域相关标准的重要参考。
然而往常人来人往的协会此时却空空荡荡,只有兢兢业业的保安坐在大门外的岗亭里无聊地打着哈气,翻动着手里的报纸。
办公室都悉数关闭,连前台接待都不在,毕竟是春节,正常来讲是不会有人赶着大过年来协会提交提案或者找人开会,因为你不能保证你能找得到相关人员。
正常来讲。
帝国魔导工业协会会长宏达明显就不正常,在整栋大楼的办公室紧闭的情况下,他却坐靠在会长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椅上,一口一口吧嗒着烟卷,身体微微斜侧,眼睛朝向窗外却毫无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意吐了个烟圈,宏达将烟头湮灭在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深深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突然,半掩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年迈的人走了进来。
只见此人身穿复古骚包魔法袍,袍子上绣满了各式神秘符文,一头花白的头发随走路轻轻飘扬,最让人瞩目的却是他一只眼睛上佩戴着的金色单边眼睛,镶满了若明若暗的符文,看起来无比强大。
宏达微微睁开双眼,看了一眼来人,又重新闭上。
“大过年的,也不回去?”来人苍老的声音响起,仿佛在自己家一样,随意坐在沙发上,拿起桌子上的水壶与早已准备好的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听到他的声音,宏达眼睛未睁,淡淡地呛了一句,“废话。”
来人也不恼,一杯接着一杯喝着,直到水壶见底,才抬起头来说道,“信件你应该看到了吧,不过回信呢?”
宏达有些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为什么不去求?”
来的人听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抖了一抖,沉默了一会儿说到,“我实在搞不定于家的大丫头。”
于家的大丫头是于家的主母,年过七十,一生未嫁却不知为何,不过上了年纪的老人似乎知道内情,却碍于于家主母的面子不肯多说。
显然,宏达是知道内情的,他看了一眼来人,“欧文,这么多年来你还放不下?”
欧文大魔导师没有说话,只是在思虑过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每年你走后,大丫头都会去小秋的墓上。。。”
“我知道”,欧文大魔导师皱起眉头,打断他的话,“但这个是公事,南河北调需要于家的支持。”
“狗屁公事!”向来温文尔雅的宏达难得地爆了粗口,他使劲瞪了欧文大魔导师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这一晃四十几年过去,你还没想通,大丫头等了你四十几年,你还要她怎样?等你到棺材里吗?”
“我准备火化。。。”
“闭嘴!”宏达被呛了一下,重新整理好表情,“你个懦夫!”
欧文缓缓将身子依靠在沙发背椅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原本是于家欠我的,为什么在你嘴里,倒成了我的不是?”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就过去吧,我这次来,是为了谈工作。”
宏达深深地看了欧文一眼,最后无奈地摇摇头,“那么尊敬的欧文大魔导师,工作上的事情如何吩咐?”
欧文大魔导师没有理会他的讽刺,接着话头说,“虽然这是国家工程,并且是为了应对危机不得不做的一项工程,但是世家门阀可不知道,万一他们又弄出些什么有的没的,事情就麻烦了,我们没那么多时间跟他们扯皮。”
“晨帝呢?”
“政令是要下的,但是怕他们阳奉阴违。”
“唉。。。”宏达有些烦躁地摸了摸脑袋,“去了于家大丫头肯定又开始逼我说出你的下落,她想查又不是查不到,你们老两口玩这种躲猫猫能不能不要带上我?”
“有问必答不知道。”
“你滚!”
。。。
欧文大魔导师走了,但宏达知道他去了哪里,虽然他从帝都逃离,定居在北方城,但是每年春节,他一定会来到帝都,来到一个地方。
燕山公墓。
几十年如一日。
拎着一瓶黄酒,一些素雅的祭品,欧文给鞋子加了轻身的符文,一步一步,缓缓向山上走去。
春节十分,前往公墓的路上行人很少,往往只有清明或中元前后人们才会去祭祀先人或逝者。偶尔可以看到哭红了眼睛的人从公墓地下山,那些似乎是年内逝去的人,他们的亲人和爱人最后的痛苦告别。
因为时间会抚慰一切。
即便是轻身符文加持,年渝七十的欧文的体力也逐渐消耗殆尽,快到公墓的时候,他不得不停下来,坐在台阶上轻轻喘着气。
“呵,去年还能一口气爬上去的。”欧文自嘲地说道,摇了摇头。
直到力气回复差不多了,他才重新站起来,向上走去。
燕山公墓,一切都是凋零的模样,一切都是终末的模样,一排排墓碑伫立着,或冠冕堂皇,或残破不堪。
但毫无意义。
老眼昏花的守墓人缓缓清扫着青石板,偶尔将墓碑上枯萎的鲜花拾起,扔到树叶堆里,届时它们会埋在路边树木根下,成为树木来年春天的养分。
欧文沿着公墓的过道慢慢地走着,一排一排公墓被他略到身后,直到他停留在了一个普通的墓碑旁。
上书:花小秋之墓。
没有立碑人。
将祭品放在地上,欧文从手袋里拿出一块布,开始缓缓擦拭墓碑。虽然一年没来,但是墓碑上却并没有落满灰尘,似乎有人经常擦拭的样子。
仔细将墓碑擦拭干净,欧文慢慢坐了下来,打开祭品的袋子,取出里面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墓碑前。
之后,他取出一个小巧的,似乎上了年月的雕花瓷杯,里面倒满了黄酒,将其摆在了墓碑的正中央。
做完这一切,似乎消耗了他大量的精神,他抹了抹脑门上细细的虚汗,有些自嘲地轻笑了声,没有言语,眼神不自觉的凝视在了墓碑上。
他似乎想要在碑文的字里行间,寻找到那个青春靓丽的音容笑貌,可惜终究是徒劳,几十年的风霜让墓碑变得微微有些风化,那永远不会忘记的笑容,也变得有些模糊,化成了符号,成为他的执念。
依稀记得,她最喜欢喝得是他老家的黄酒,兑上姜汤,捧着一个小小的瓷杯,一口一口地抿着,直到喝得满脸通红,看向他的眼中充满了化不开的情愫。
然而这记忆中的情愫,也蒙上了一层雾,他越想看得清楚,就越变得模糊,直到所有的场景变成烟云,化成眼前一杯黄酒,除此之外,尽数忘却。
他老了。
她还年轻。
。。。
暮色时分,落日的余晖照耀着公墓,两侧拉长的树影交错,将墓碑群掩盖在消逝的光芒中,欧文抬起头来,眯着眼寻找着落日,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告别,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任何话语来,重新陷入一如既往的沉默,弯下腰来拾起酒杯,将黄酒小心地撒在墓碑前,然后收到怀里。
接着转身离开。
他没有看到,或者并不在乎,在远处斑驳的树影下,一个老太默默地站在那里,夕阳的光芒透过树影撒在她的身上,随风颤动。
拄着拐杖的手轻轻颤抖,雍容华贵的服饰却遮不住她眼中的落寞,她的目光跟随着欧文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墓园的门口。
她收回目光,回过身来,朝着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那里是陪同她来的家眷们。
她儿孙满堂。
他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