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们，虽然这几位男女老少都以人类的面貌躯壳展示，但他们的灵魂却属于另一个文明，而对这个星球的土著智慧生物，他们最初想要做的事是从灵魂层面同化。

比当做牛羊更悲惨的，便是当做容器。

但是很明显，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计划了，而且这个计划也已经失败，不然人类文明不可能发展到目前这个层次，或者说发展到这个层次的应该是被改造过后的精灵文明。

面对这帮虽已站到了人类权利的制高点，但却在苟延残喘的遗族们，李力无论如何都无法生出警惕的心里。

“所以你们的计划失败了？”

“算是吧”，小孩叹了口气，“六岁一下精灵幼子共计十万余，成功灵魂继承不过千人，原因大概是彼时的人类总量太低了而分布太广导致的，有些精灵虽然转移成功，但究其一生都没有回到这里进行第二次转移，于是便老死了。”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教导我们的先知损坏了？”

“损坏？”李力一愣，损坏这个词不应该是说机器的么。

男人解释了一句，“先知是我们的舰载人工智能。”

李力了然。

“李力，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莉莉丝转过头来看着李力，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如镜，每当她向李力询问和探讨一些问题是总会露出这样明亮的眼眸。

“一个文明的内核究竟是什么？什么才是文明的传承呢？”

听到莉莉丝的问题，老人和孩子表情都严肃下来，看向李力。而男人依旧，似乎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李力一愣，他没想到在讲故事的当间莉莉丝会询问这个问题，这种偏向大学辩论的问题着实不是他的强项，不过好在坐在对面的并不是辩友。

文明是什么，这是个很简单又很复杂的问题，因为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对于李力这位来自上下五千年文明的人来说，只要学过历史，这个问题便很简单，因为文明是历史的沉淀。

用官话来讲，文明是艺术、宗教、哲学、道德思想等的集合体，具象的事务包含语言、文字、城邦和国家，是一个智慧物种发展到高级阶段需要经历的部分。而文明的传承就是将这些可见的和不可见的东西告诉自己的后代，然后让后代告诉他的后代。

莉莉丝很显然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书面定义，她想知道的是李力对文明的看法，而这个看法源自于李力背后的文明以及历史。

这是一场跨越文明的质问，那么定义就不再是内部的自问自答，而是涉及到了文明与文明之间的联系。

但是李力很显然并没有这种觉悟，听到莉莉丝的问题以后，稍微思考了一番便说道：“文明大概就是一种规则吧，利用规则整合散落在地上的个体，然后组成一股力量。”

“那传承呢？”莉莉丝追问道。

“传承的话。。。大概就是用如此的规则组成力量的行为。”

这个简单的回答似乎并不能让莉莉丝满意，她又问道，“那么如果我们想要传承下去的话，该怎么做？”

李力沉默了下来。

这个问题让他想到了很多作品，比如2小姐姐也让他想到了自己所在地球上那浩如烟海的历史，无论是雅典的陷落，还是南宋的灭亡，亦或是伟大的抗日战争，文明的传承始终是一件曲折的道路。

若是传承于子孙自当无话可说，但是如果传承于其他人呢？

思绪很久，李力不得不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他大概是知道的，因为对异种族的传承根本不谓之传承，其手段无非就是同化、奴役、精神归顺和清洗，李力根本不会相信精灵遗族能够摒弃一切将懵懂的人类文明当成子侄辈一般教导其成长，规范其行为，武装其身体。

因为人类在曲折成长中迎来了光明的未来，这是既定的历史。

正史中并没有这帮精灵什么事。

其他人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们都各自低下头来，除了莉莉丝。

很难想象一个在李力身边呆了五年之久的人对他的了解有多深，但莉莉丝这位轮回不知多少次的人显然拥有极佳的行为构建体系，只看动作便猜出李力并非不知道，只是不愿意说而已。

就如同过去很多次对话一样，如果李力不说，莉莉丝也不会逼问。

“先知的损坏造成了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教育的缺失，因为祂是我们的先知，更是我们的老师，虽然一切能够找到的科技、文化、艺术、知识，甚至包含我们十万人的教育教材都存储在罗普利斯号的舰载计算机上，但是没有先知的教导，传承便中断了。”

“所以你们当时选人的时候实在是有些愚蠢，至少应该有一半的青年和中年人在船上。”李力认真地说。

“但是他们的寿命比我们短，而且在可遇见的未来中还可能进一步缩短。”

李力想反驳，但是却没有，因为他知道作为一个历史评论家固然很容易，但是如果不能了解当时的全部境况，无论怎么评论都是错的。

“后来呢？”

“还活着的精灵遗族一直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因为无法精确定位灵魂转移的具体位置，所以每次都会随机分布到整个地球的智慧生命中，而不同于拥有翅膀和魔法的精灵在很早的时候就征服了自己的星球，这里的智慧生物直到几万年前还依然挣扎在温饱线上，更别说探索整个世界了，这也导致精灵遗族没有能力回到罗普利斯号进行二次灵魂转移或者获取有用的知识，只有区区二十年平均寿命的人类耗死了绝大部分遗族。”

看来寿命短也不是什么坏事，李力想道。

“还好，十万遗族幼子并不是一同醒来的，因为当时人类部落虽然分布广泛，但是种群稀少，而且为了节省飞船能源，灵魂转移装置的自启动间隔周期比较长，所以从十万年前第一批精灵启用了灵魂转移之后，持续了了很长的时间才最终唤醒了所有精灵，而我们是最后一批。”

“当我们醒来后才发现，罗普利斯计划终究还是失败了，这里没有成为另一个精灵国度，人类的发展最终和我们背道而驰，而还活着的精灵却已经不足百人。”

“我们不知道错误的来源是什么，是不是如果当时人们在制定计划的时候更完善一点，派出的飞船再多一点，到达的星球再多一点，结局也许会更好。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历史没法如果，所以我们只能苟延残喘，等待灭亡的那一天。”

“现存的精灵。。。遗族，还剩多少人？”李力艰难地问道。

莉莉丝没有说话，而是抬手为李力展示了一下这周围的座位，以及座位上的照片。

李力愕然。

良久，他才意识到这个故事已经告一段落，虽然其中的细节还是耐人寻味，很多隐藏的问题让李力纠结，但是他知道自己有的是时间询问莉莉丝。

“所以。。。你们跟我说了这么多，究竟是想让我帮做什么？”

男女老少相互看了一眼，最后将目光汇聚到莉莉丝的身上，而莉莉丝也不负众望，轻轻站起来，对李力鞠了一躬。

“我们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