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揆,即是起义。
在流行下克上的战国时代,这种暴力反抗通常以农民、僧人、以及武士为主体,时有发生。但在德川幕府建立之后,已经有多年未曾出现过。
但事实上,眼下这个国度表面虽然安定,其实内里早已经暗流涌动。
此刻,乱世的序幕就随着天草四郎这一刀徐徐拉开……
劫狱行动发生的两天前。
“怎么样?这个剧本不错吧。”
山田右卫门作正在房中作画,用的是普通画笔,画的也是一只普通的橘猫。
唯一显得不普通的,便只能是他那迥异于水墨画的技法。
橘黄色的毛发根根清晰,暗金色的双眼明亮灵动。
只是最后的一笔稍稍歪了半分,让这副西洋画瞬间多了瑕疵。
放下画笔和调色板,山田右卫门作呼了口气闭上双眼,不知道是遗憾,还是不忍。
“就这样吧,一定可以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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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一定会成功的。
苛捐杂税、酷吏重刑,岛原半岛的百姓早就已经不堪重负,这需要一个火星就可以引爆他们积聚多年的怨气,何况是现在这般。
当天草四郎当着口之津村全部村民的面抛下林兵左卫门的头颅,又把与三右卫门那疯疯癫癫的老婆,尸骨已寒的儿媳交还给他们父子后,所有的人都疯狂了……
“死……死了?!那么,我们是不是不用交税了?”
“你要是想交,可以去找隔壁村的藤堂加兵卫啊!”
“可是,可是杀了他,我们也会被士兵杀死的!”
“懦夫!给我让开!时贞大人杀得好!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蛋早就该死了!”
“对!斩首可真是便宜他了……王八蛋,都快饿死了还要我们交税!”
“哼!就算饿死了,他也还要收我们的死亡税呢!”
……
麻木不仁不等于睁眼等死,更何况一部分村民早就信奉了耶稣教,此时正配合着武士们,在人群中卖力鼓动。
如此双管齐下,没用多久,便把这群被逼到绝路的农民给煽动了起来,上百人举着锄头、扁担,嘴里断断续续喊着“杀人偿命”,“绝不交税”等口号,战战兢兢地跟在沈纯几人身后。
目标,隔壁村的代官——藤堂加兵卫。
乌合之众的感觉已经掩盖不住,随便来个人一眼就能认清。
沈纯有些无语,开始撺掇身边的大叔们加快速度。
“嗯哼!要不然就让两位老人家带着这些村民慢慢走,我们几个先行一步,去把目标给做了吧。”
几个武士大叔斜眼瞧了瞧他,既不说话也不加速。
平白受了几个白眼,沈纯心里不爽,干脆撇撇嘴不再理他们,又找上了失去笑容的天草四郎。
“那个……时贞呐,待会儿要是打起来,后边这些人肯定死伤惨重!我说,你也不想看到那样吧?”
天草四郎抿着嘴不说话,目光一往直前。
又一次讨了没趣,沈纯火气也上来了,心说现在不让自己出手,待会儿就是求自己也没用!
两村之间隔着一座山丘,而在山丘的另一侧,一个老农正在隐蔽的稻田里收割。
“杀人偿命……绝不……绝不交税……”
口号喊了没多少遍,村民们竟然越喊声音越小,越喊气势越差。但这些话落在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农耳中,却不啻于惊雷在头顶炸裂。
慌乱中有几根稻穗落在了脚边,他赶紧弯腰一一拾起,和之前收割的稻子一起捆好背在背上,埋头就要跑路。
没跑出三步,他突然又调头回返,摸索着捡起了地上的镰刀,这才慌慌张张往山下奔逃。
“山贼来啦!山贼来啦!”
大江原摸了摸脑袋,苦笑一声:“喂喂!我们没这么可怕吧?再说了,山贼里会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么?”
沈纯还在闹脾气,只顾着继续往前,连给个白眼的欠奉。
这个落荒而逃的老农并没有打击队伍的士气,反而让众多农民有了点信心。在这之后不但行进速度快了一大截,就连口号也更加有力起来——
“杀人偿命!绝不交税!抢……抢劫!”
嗯,里边好像多了点不太和谐的东西。不过既然天草四郎他们都不阻止,沈纯就更不在乎了。
大不了到时候狠狠教训几个比较过分的人,顺便还能立威。
……
“山贼来啦!山贼来啦!”
老农一路奔逃,一路高喊。他的喊声不但吓坏了沿路在田间劳作的村民,也惊动了正在村里巡逻,顺便找点乐子的藤堂加兵卫等人。
眼看这老农一直往村尾狂奔,一个武士赶紧把他拦下,拔出太刀晃了晃,问道:“老头!哪里来的山贼?”
老头瞬间跪了,额头牢牢贴着地面。这么一来,他背后那些乱糟糟的稻穗正好甩在了武士脸上。
“武士大人!是……是隔壁村的村民,他们跟在几个好像是山贼的人后面,过来打劫了!”
“你给我滚开!”
一刀斩下麦穗,接着又一脚把老农踹开,武士回到藤堂加兵卫跟前,恭谨地低下头说道:“代官大人,只不过是一群饿疯了的农民而已。”
“嗯,我听到了。”藤堂加兵卫朝左右转了转头,“去把力丸他们都叫来,我要在村口把那些愚蠢的贱民通通杀光。”
“是!”
三个武士领命离去,不久后便带着三队人马汇聚过来,竟有三十人之多。
而这时,加快了行进速度的沈纯等人也已经到了村口……
眺望了对面一会儿,藤堂加兵卫轻蔑的笑了。
“嘁,还真是一群蠢货。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哈啊~”
武士们赶紧大笑:“哈哈哈哈……”
“笑什么!快给我杀上去!”
上峰有命,手下岂敢不从。
武士们得了命令,立即抽出太刀,气势汹汹地冲杀上前。
隔着起码还有百八十米,身后的农民就开始乱了,他们一个个既畏惧前方的武士而不断后退,又因为害怕沈纯等人而不敢退太远……
结果就是在十多米后头吊着,随时准备逃跑。
天草四郎他们既不愤怒,也不阻止,似乎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面对来袭的武士,他们只是随意地列了个一字阵,松松垮垮地各自握刀,感觉丝毫没把对面放在眼里。
这么松懈?
沈纯虽说还没见过他们出手,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小看对手,结果最后被撂倒的例子难道还不够多么?
他正想提醒大家一声不要大意,突然感到脑后一凉,随即就是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把对面的武士吹得东倒西歪,举步维艰。
“诸君,上吧。”
“哦!!!”
衣袍高高鼓起,天草四郎们乘风疾行,只是一两秒的工夫就杀透了对方的阵线,在身后留下一片残值断骸,惨叫怒骂。
然而,并没有死人。
山田右卫门作收回画笔,狂风顿止。他闭眼冥想了一秒,身上那淡绿色的魔力瞬间转为蓝色,疯狂涌入其笔尖。
画笔当空一扫,一道两米高的海浪凭空出现,浪头拍向原地盘桓的武士。
而另一头,天草四郎们也已经调转刀锋,再度杀上……
战斗很快结束,沈纯只来得及补了三个人头,就被天草四郎和大叔们制止。
他们拖着几个被斩断了双手欧的武士,来到后方那些村民跟前,又扔了几柄缴获的太刀过去。
村民们不敢接刀,缩着身子齐齐往后退了几步。
“想要逃跑吗?啊!”森宗意轩大喝一声,挥刀指向远处正在逃跑的藤堂加兵卫,“看呐!那就是逼你们交税的人,他现在跑了,回去搬救兵了。你们,是想被松仓胜家通通处死,还是拿起刀,跟我们一起反抗!”
“……”
无人应答,唯有几个缺胳膊断腿的武士缓缓挣扎着,痛嚎着。
就在他们痛苦的嚎叫声里,终于有村民颤抖着枯瘦的手掌,捡起了地上的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