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在文学报社的男子宿舍区里,三十多个六到十二岁的孩子正整齐有序地扎着标准的马步在练习出拳。
只见这些孩子整齐划一地练拳,每次出拳,都会一齐发出一声大喝,看去声势十足。
“头要正,身要直,出拳要干脆有力,绝不能拖泥带水。再来十遍。”
一个三十来岁,体形健壮、皮肤黝黑的男人正表情严肃地一边大声说一边来回巡视着。
每当看到有哪个孩子姿势不正确的话,就会亲自帮他纠正过来。
如果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一幕,铁定以为这里是武馆。
除了男子宿舍区外,在女子宿舍区那边,四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也在扎着马步练拳,只不过教她们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妇人。
池非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孩子在练拳。
他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
那个男人名叫彭大强,那个年轻妇人是他的妻子戚桂芳,他们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子。
两人原本是师兄妹关系,成亲后就在益阳县开了一家武馆,以教人练武为生。
后来北方大旱,再加胡人入侵,他们的武馆也在战乱当中被大火烧掉了。
夫妻俩为了逃难,只好跟着流民一起南下,最后来到了京城。
北方战乱结束后,他们原本想回去益阳县重新开始,可是他们的孩子却在这时候生病了。
大夫诊断后,说他们的孩子由于之前颠沛流离的生活伤到了元气,需要好好调养才行,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为了给孩子治病,他们只好暂时留在京城讨生活。
由于他们在京城无亲无故,彭大强只好靠在码头搬货来维持一家的生计。
可是在码头搬货又能赚几个钱,再加太多人抢活干,工钱更是被船主一压再压。
结果一年多下来,不仅赚不到钱,而且连多年来的积蓄也因为给孩子看病买药而花得干干净净。最后甚至连房租都交不起被房东赶了出来。
池非遇到他们的时候,彭大强正在街靠挨别人拳头赚钱。任何人只要花十文钱就能打他一拳来发泄怒气。
而他的妻子戚桂芳只能站在一边抱着生病的孩子,眼含热泪、痛不欲生地看着自己丈夫被人任意殴打。
看到一个练武之人落到这样的田地,同样身为练武之人的池非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就出声制止了那些人,然后问彭大强夫妻俩为何如此。
在听完彭大强的讲述后,池非心中一动,觉得或许可以让他们夫妻俩来做孩子们的师傅和护院,这样张小娥和大牛他们就不用搬到报社,可以继续住在四合院里了。
于是池非就提出想请他们回报社做教孩子们练武的师傅兼护院。到时他们不仅可以住在报社宿舍里包吃包住,而且还会按京城正式护院的工价付他们工钱。
另外池非不想隐瞒他们,把自己跟福王的恩怨说清楚,让他们考虑清楚要不要帮他做事。
夫妻俩实在已经走投无路,哪里还管得了什么福王祸王,很快就答应下来。
于是彭大强夫妻俩就这样在报社的宿舍里住了下来。
池非知道他们正急着用钱给孩子治病,于是不用等彭大强开口,就主动借了他三十两银子让他去给孩子看病。
夫妻俩感激不尽,当场给他跪下要磕头。池非连忙阻止他们,让他们赶紧带孩子去看病要紧。
这就是彭大强夫妻俩为何会在这里的原因和经过。
有时池非都不禁感概,他这报社简直可以说是流民之家。
包括身体原主苏真在内,所有人全都是从北方来到京城讨生活的流民,只是来自不同府县而已。
虽然答应让彭大强夫妻俩留下来,不过池非一向小心,担心这夫妻俩是否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从益阳县来,所以还是花钱买通了一个户籍司的衙役去调查他们的底细。
最后调查的结果是,他们确实是跟着流民一起来到京城的,还在一年前办理过白籍,面记录的资料也跟他们所说的基本一致。
至此,池非总算是敢放心用他们了。
由于彭大强夫妻俩的加入,不仅张小娥和大牛他们不用搬到报社这边住,而且平时负责煮大锅饭的张小娥因为多了戚桂芳这个熟练帮手,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辰时过后,也就是早8点左右,彭大强这才让孩子们解散去吃早饭。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兴冲冲地跑去食堂。
“彭师傅早好。”池非看他们练完了,这才走过来跟彭大强打招呼。
“东家早好。”彭大强立刻恭敬地向他行礼问好。
池非拱手还了一礼道:“要同时教这么多孩子练武,辛苦了。”
“一点也不辛苦,东家客气了。”
“你们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身体有没有好点?”
“我儿子吃了几天益安堂大夫所开的药后,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多谢东家出手相救。”彭大强十分感激地道谢。
他是真的打从心底感激东家,如果不是东家这么大方借他看病的银子,他儿子的病情可能还会进一步加重。
“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这种客气的话就不用再说了。
你们夫妻俩来我们报社做事,也算是一种缘份,以后孩子们就麻烦两位了。”
“请东家放心,我们夫妻俩一定会教好并保护好他们的。”
“那我就放心了。你还没吃早饭吧,我们一起去食堂吧。”
“好的,东家请。”
池非来到食堂的时候,孩子们一见到他,立刻不约而同地一起起身向他行礼,并齐声叫道:“先生好”。
池非先让他们坐下,然后笑着说:“练武是不是很辛苦,有没有人怕了?”
“没有,我们一点都不怕辛苦。”
“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我早就想练武了,可是一直找不到师傅,这回真是多谢先生了。”
“彭师傅虽然严了一点,但人挺好的,先生。”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他们是真的不怕辛苦,因为他们以前做乞丐的时候被太多人欺负了。如今难得有练武的机会,他们每个人都无比珍惜,哪里还敢嫌这嫌那。
“现在辛苦一点,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不过你们要记住,我让你们练武不是让你们打架斗狠。
只有哪天被人欺负到头,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可以动手,都听清楚了吗?”
“是,先生。”
“好了,你们赶紧吃早饭去,等一下就要开工了。去吧。”
孩子们这才自动自觉地去排队盛粥和拿馒头,然后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这时,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走过来问:“先生,我也能练武吗?”
池非认出他就是之前瘸了右腿的那个孩子铁蛋,经过这三个多月的连续药和休养,他的右腿已经好了很多,只要不是走得很快的话已经看不出来右腿曾经瘸过。
池非摸着他的头说:“大夫说你的腿要休养半年以才能痊愈,现在还差几个月而已。等你的腿彻底好了再练不迟,不用急。”
“哦。”铁蛋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池非笑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字认得怎么样了?千字文已经学完了吗?”
“回先生,千字文我已经学完了,现在正在厂里做挑字学徒。”
“好好学,等你出师就有工钱了,到时想吃什么都可以随便买。”
“是,先生,我一定会努力的。”铁蛋立刻振奋起来。
铁蛋欢欢喜喜地走开后,彭大强忍不住感叹道:“东家真是菩萨心肠,不仅救了这么多孩子,还给他们安排了后路。”
池非笑了笑说:“这里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是流民出身,大家能活到今天都不容易。
如果实在有心无力也就罢了,既然有余力,能帮的话总该帮一下。
或许哪天我落难的时候,也会有人来帮我也说不定。”
“东家人这么好,一定能万事无忧,长命百岁。”
“百岁太长,活到差不多就够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趁热吃吧。”
“是,东家。”
…………………………
“文学报、文学报,最新一期文学报,大家快来买啊。”
“文学报复刊,文学报复刊,最新一期文学报,文学报。”
某天早,京城各条大街不断响起类似的叫卖声。
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叫买的并不是原先那些孩子,而是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成年人。
虽然叫卖的人变了,但许多识字的路人一听到他们的叫卖声,立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然后纷纷走过去买了一份他们手中的报纸。
许多人打开一看,果然真是久违不见的文学报,这让许多老读者兴奋不已。
从这一天起,文学报复刊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不管之前有没有买过文学报,几乎所有人都会无比好奇地买一份来看。
没办法,之前发生在文学报的事实在太多人知道了,所有人都以为文学报会就此停刊。
可是谁都没想到,只过了两个多月,文学报就复刊了,这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复刊后的文学报仍然像以前一样,连载着多部,其中最让人瞩目的当然是池非先生的《重生》了。
只是有细心的读者发现,原本密密麻麻的商业广告却大部分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十几个而已。
正如池非所预料的那样,大部分商家都不敢在文学报打广告了,以免遭到福王的记恨。
池非在复刊前,曾经派张小娥去每一家广告未到期的商家那里逐家逐家地去问,在得到对方的明确回答后,才下架了相关的广告。
不仅是商业广告,很多书店都不敢再让文学报寄卖,理由还是一样,怕得罪福王。
这一切都在池非的预料之中,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但让他意外的是,皂业商会那十几个商家会员却并没有要求撤下广告。
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池非还特意提醒他们最好暂时把他们商行的广告下架,以免得罪福王。
但这些大商人却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说没关系,没关系。
池非推断他们肯定收到消息,知道镇国公已经把小女儿许配给他这件事,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些大商家背后各有后台,其中不少人背后还是京中的权贵,因此消息灵通得很,这件发生在京城流社会中的大事他们早就知道了。
在他们看来,池非既然都已经傍了镇国公这棵参天大树,以后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现在该担心的,应该是那位福王才对,所以这些大商人并不打算撤下文学报的广告。这也是跟未来镇国公女婿池非保持良好关系的一种态度表现。
要知道京城里面想攀镇国公府这条线的大有人在,只不过镇国公一向低调,从不结党营私,因此很多人才无计可施。
而池非如今贵为镇国公的未来女婿,能跟他搞好关系也算是一种勉强跟镇国公府搭关系的办法,因此这些大商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只有那些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懂其中利害关系的普通商人,才会急于撤下广告,撇清跟文学报的关系,以免得罪福王。
接下来,池非按照原来的计划,通过马中人的关系,找到一批暂时没有正式工作,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成年人,让他们来代替报童沿街售卖文学报。
池非预先跟他们说好,这个活没有固定工钱,只有提成。
每卖出一份报纸能分到两文钱,跟之前各家书店的提成一样。
在得知要卖的是文学报后,大部分人都因为怕得罪福王而不敢接这个活。
但像彭大强这样既找不到活干,家里又等着买米下锅的男人在京城还有不少,终于有十几个男人决定铤而走险接下这个活。
当他们接下这活后,才发现这活不是一般的赚钱。
因为复刊后的文学报实在太好卖了,他们只要在街随便一叫唤,很快就有大把人过来找他们买。
这时候就凸显出成年人和孩子的工作效率有多大差别了。
为了赚更多的钱,这些男人一卖完就立刻跑到报社去拿新报纸。拿到后就往更远的地方跑,想尽可能地多卖一些。
一天下来,他们当中有不少人竟然卖出几百份甚至千份,简直是赚翻了。
看着装得满满的钱袋,也不是没有人动过歪脑筋想就这样带着钱一走了之。
但很快这些人就打消了这个贪心的念头。
一来他们的住址马中人全都知道,想找门来轻而易举。
二来关于文学报的东家,他们也听说过是个不好惹的人。连福王这样的大人物也在他手下吃了亏,这样的人哪里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得罪的。
到最后结帐分钱的时候,许多人在看到分到自己手的提成竟然有这么多时,全都欣喜若狂,个个都表示明天一定会再过来。
在高提成的利益驱使下,这十几个男人满京城跑,卖得十分勤快。
短短三天时间内,他们一共卖出了一万七千份报纸,跟原来的销量不相下,甚至还略有升。
虽然这些负责卖报的男人每个人都累得不行,但每天傍晚结帐的时候看到这么钱分到他们手,他们一下子就忘记了身的劳累,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于印刷厂那边,那些之前跟着那批老师傅学印刷和挑字的学徒现在都成了主力军,全程由他们来挑字和印报纸。
至于原本负责卖报的孩子,则成了新的学徒,开始跟着这些已经出师的大孩子学印刷和挑字。
考虑到这些孩子全是新手,池非在复刊之前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来印刷。
现在卖的这批货以及两天后要发行的新一期文学报,全是之前就印好的。
现在他们印的,已经是下下期的报纸,时间充裕得很。
看到这期文学报销量不减反增,池非这才松了口气。
他原本还担心一下子印这么多卖不出去,如今看来是白担心了。
就这样,不管某些人是否愿意接受,停刊了两个多月的文学报就这样复刊了,并且再次席卷了整个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