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喃喃道:“你这字岂止是好?简直是妙绝。”
她眼中闪出明亮的光彩,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样绝妙的书法,怎么能是出自一个妖怪的手?”
乌世鉴微笑道:“也许我是个不一样的妖怪。”
苏迭点头,道:“你当真是个不一样的妖怪。能不能教教我写字?我的笔画总是觉得没有力气。”
山鬼虽然称之妖怪,其实却更接近于人,她离开山林日久,受到人世间的浸染,已经不知不觉沾染了许多人类的习气,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乌世鉴让她坐好,另外取了张纸,瞧她写了几行字,皱眉道:“你的笔锋收锋太急,所以才显得没有力道。”
他捉住她的手,轻轻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苏迭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脸色红晕,竟第一次感受到脸红心跳的感觉。
她轻咬嘴唇,集中精神写字,不敢再多想。
山鬼要是动了真情,便是一生一世,眼前这个妖怪,虽然十分的不同,却又怎么能让她这般容易便托付?
乌世鉴见她写完字,将那副有自己的字和她写的诗的蜀锦仔仔细细收好,便问道:“你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
苏迭将那蜀锦收进一个精致的檀木箱子里,道:“我听说清汾城里有人要杀你。”
乌世鉴在她的榻上轻轻躺下,双手抱头,只觉得软枕锦裘,异常扑鼻,问道:“什么人要杀我?”
苏迭道:“听说是一个姓何的炼气士。”
乌世鉴冷笑道:“他要杀,便让他来杀好了。”
苏迭道:“你不怕吗?”
乌世鉴斜了她一眼,道:“有什么好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堂堂一个妖怪,还怕他吗?”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苏迭略感奇怪的看他一眼,道:“总之还是小心为妙,人类奸诈狡猾,有许多阴谋诡计。”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绿萼的声音略显焦急,道:“姑娘,李门主一定要见你。”
苏迭皱起眉头,道:“你去告诉李门主,就说我房里有客,没空见他。”
但她话音未落,伴随着绿萼的一声惊呼,房门已经砰的一声被撞开。
一个面目苍白,双眼斜飞,也称得上有几分英俊的男子闯进门来,他约有三十来岁,满脸怒气,喝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你的房里。”
苏迭坐在桌边,道:“什么人在我的房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人一转眼间已瞧见乌世鉴正躺在榻上,双手枕头,意态悠闲,不觉更是勃然大怒,用手一指,道:“他是什么人?”
苏迭露出冷笑,道:“他是什么人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李门主,乃是清汾城里葵水门的门主,也已经是炼气二阶筑基初期的境界,在这小小的清汾城,也算得上有数的人物。
这重身份,本来也还不足以令他嚣张跋扈,但据说他有一个叔叔,是天下三大宗门之一天门宗的弟子,当年他叔叔将他带入门中,却因为他资质不足,无法精进,才又回到了清汾。
他早已觊觎苏迭的美色,几年来屡屡想要将她纳入家中,但苏迭不过在二楼见过他几面,喝了几杯清茶。
这两天他听说苏迭将一个无名小子邀入阁楼,心中已是妒火中烧,今天听说那小子又再一次进了苏迭的阁楼,更是怒发如狂,再也忍耐不住,径直闯了进来。
若是以前,苏迭纵然再不喜欢这个李门主,也绝不会轻易得罪他,但此时乌世鉴在她身旁,不知怎么,她突然觉得十分心安,身旁这个不一样的妖怪,似乎真的能保护她。
便是保护不了,也大不了一死而已,她已经厌倦了,真的厌倦了。
李门主见她态度冷淡,乌世鉴又是堂而皇之的高卧榻上,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越发怒火中烧,脸色扭曲,道:“平时你假装清高,说什么卖艺不卖身,原来都是假的。”
他狞笑道:“今天我就杀了这小子,再将你带回家里,看你还怎么清高!”
他在来的时候已经将这小子的来路打听清楚,不过是个低层的“执刑人”,若是大宗门大家族的弟子,又有谁会沦落到去当个“执刑人”,用性命去搏取灵石灵药?
料来这个小子也没什么后台,自己杀了便杀了,又有谁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苏迭缓缓站起身来,道:“你便是将他杀了,我也不会跟你去。”
李门主冷笑一声,道:“我将你捉去,生米做成熟饭,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他见乌世鉴已缓缓坐起身来,不过是个瘦削的少年,狞笑道:“你看这个小畜生,见到自己的女人被人欺负,也不敢吱一声,真是个废物。”
乌世鉴打了个哈欠,道:“本少爷睡得正香,哪里跑来一条狗乱吠?”
李门主一声暴喝,右手虚握,面色铁青,道:“找死!”一团水气在手中凝结,化成一枝水箭,发出尖啸,迅若奔雷,猛的朝乌世鉴射去。
他这一门叫作葵水门,修习的是水系神通,这枚葵水箭饱含真气,一座小山也能穿透,眼见这少年便要一命呜呼,他已将大手一伸,便要朝苏迭抓去。
虽然他对春香楼的主人也有几分忌惮,但只要自己动手快,将她抢入府中,料想那人顾忌他叔叔的身份,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这几年来自己费尽心思,想要获得美人芳心,却始终不能,他自命潇洒,假装怜香惜玉,想要成就一段佳话,哪料却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无名小子抢了先,心中再也没有怜香惜玉之情,只想将这美人归为己有。
苏迭脸色苍白,退后几步,长袖舞起,便要来挡他这一抓,但她知道自己身为山鬼,除了驱使虎豹文狸,便没什么厉害手段,只怕今天已是在劫难逃,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等会自尽便是了。
她心中转念,转头后望,便已听见砰的一声,乌世鉴一拳击出,将葵水箭击得粉碎,一步踏出,便已来到李门主身前。
李门主骇然失色,见那人来得好快,眼前一花,便已到了面前,他身子急退,双掌挥出,身前蓦然出现一堵水墙,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
水本来便是生生少卢,因此水系防御也是严密非常,他全力而出凝结出水墙,料想只要挡片刻,自己便又可以使出厉害的杀招。
那知那少年丝毫不停,又是一拳轰出,眼前的水墙轰然破碎,拳风带来的气劲已刺得脸上生疼。
他心中大惊,想不到敌人竟然这么强,转身便逃,身子才一动,少年已经一拳击中他的心窝。
体内真气陡然被震散,肋骨断裂,这一拳竟将他透胸打穿,他睁大了眼睛,不但疼痛难当,一身真气同时随着那钢铁般的拳头汹涌而出。
他喉头作响,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片刻之后,便软软倒地,变成了一具死尸。
乌世鉴将沾满鲜血的拳头从他胸中抽出,感受着青色珠子的转动,一股股精纯的气息在全身四处游走。
苏迭在他身后,眼睛却亮了起来,这少年声色不动,三拳便将筑基期的修士打死,手段凶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这才是妖怪的本色,妖怪的手段。
这蓦然使她升起了一股希望,虽然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妖怪,曾向她许诺,要替她复仇,她也选择了相信。
但在她内心深处,却并非完全相信,她深知妖帅的恐怖,也深知境界上的差异是如何的巨大。
她选择相信,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希望,一个还能活在这世上的希望。
但这时她亲眼见到这少年出手,心中那颗希望的种子却突然发芽。
或许,他并不是说说而已。
乌世鉴轻轻擦干手上的血迹,回头道:“我是不是很残忍?”
苏迭笑道:“妖怪,又有哪个不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