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剑一出,无声无息间,就是一名四阶大修士陨落。
乌世鉴一感应到水龙,就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心中已经早就没有了当年那样的巨大仇恨,如今的徐百川,不过是一只虫子。
青云剑将徐天川一举斩杀,重新归于乾坤界中,他的眼睛却没有再望向别处,而是望向城外那个身穿黑色铁甲的女子。
城内城外的所有人,都一动不敢动,战场变得一片死寂,剑气一出,所有人都感觉到那股杀气,忍不住神魂俱丧。
黑甲女子的长剑“当”的一声掉落地上,眼睛里的泪水突然之间就一滴滴的滴落了下来。
“公子!”索金抬头,突然之间满心惊喜,空中那万人仰望的身影,终于又重新回来了。
“沈月。”空中的乌世鉴见到那苍白憔悴的脸庞,心中突然一酸。
沈月呆呆站立,任由泪水汹涌流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梦丽雅渭然长叹,妙臻真人的眉头,却一点一点的皱了起来。
“你,还好吗?”乌世鉴从空中飘落,突然轻声道。
沈月咬紧了嘴唇,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见到乌世鉴满头的白发,身影消瘦,心中有如针扎,泪水模糊了双眼,半晌才颤声道,“我,还好。”
她努力的擦去眼中的泪水,用手朝着不远处呆若木鸡的郁垒招了招手,想要说什么,眼泪却又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
郁垒目光呆滞,脸色惨白,一步一步走过来,数万人寂静无声,他的脚步声显得是如此沉重。
“我成亲了。”她努力的想要露出笑脸,眼泪却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
“这是你的丈夫?”乌世鉴心里仿佛也被针扎。
“是,这就是我的丈夫,他的名字叫作郁垒。”沈月道,“你和苏迭走了之后,我就嫁给了她。”
数万人都不知所措,眼睁睁的看着这几人叙旧,却偏偏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刚才那一剑移山填海,一剑斩杀四阶修士,令所有人胆战心惊。
“我,没有和苏迭一起走。”乌世鉴沉默半晌,终于道,“我在甘江边被天门宗的徐百川伏击,重伤沉入甘江江底。”
他用手一指刚才徐百川逃跑的地方,那里只剩下地下一大片红色的水迹。
苏迭其实的确是跟他在一起,不过是另外一个化身青翼,但他这个时候,偏偏不想说出来。
母亲早死,父亲又是如此冷漠,这个世界上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人不多,但眼前的沈月,就是其中一个。
只不过,她已经嫁人,纵然有再多的惋惜,也已经无济于事。
听到他的话,沈月的脸变得更加惨白,身体摇晃得厉害,好象就要倒下去。
乌世鉴伸出手,又收回,望向郁垒,郁垒也没有伸手,脸色同样惨白。
“乌公子,你认识你。”郁垒突然道,“当年你助小姐击败沈从义,身手高绝,那时候我就已经认识你。”
“你当年走了之后,小姐悲伤欲绝,以为你与苏迭姑娘已经双宿双飞,所以才与我成亲。”郁垒的脸上满是苦涩,“但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住嘴。”沈月喝道,但声音低不可闻。
“小姐,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郁垒继续道,“既然乌公子当年并没有负你,那就说明你错了。”
他的眼中突然也流下泪来,“不但你错了,我也错了,我虽然一向仰慕大小姐,却根本不该答应你假成亲。”
“我们虽然名义上已经成了亲,却是假的,当年小姐找到我的时候,就已经跟我说清楚了这是假的。”他缓缓道,心里一片痛苦,“这不过是小姐想借此来伤你的心,看你会不会回来。”
他心里满是酸苦,当年他又何尝不知道小姐的意思,但又怎么能拒绝?只不过小姐以清白声誉来赌乌世鉴会不会回来,终究是不妥。
只是沈家大小姐从来都是这么任性,她要做的事情,又有谁能改变得了?
沈月呆呆的站着,眼中也满是泪水,眼前的乌世鉴满头白发,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当年他既然不是跟苏迭双宿双飞去了,那自己就真的错了。
不但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她终于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乌世鉴走过去,每走一步,就是一滴眼泪滴落地上。
“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她伸出手,朝着乌世鉴的脸庞抚去,现在的乌世鉴,比起当年更加瘦削。
乌世鉴心中突然充满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情,泪水也不禁夺眶而出,这么久以来,他努力要将沈月忘记,尤其是在经历了三小姐之死后,心里已经变得冷酷麻木,但这一刻,却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
当年的少年,已经不再少年,但今天终于已经归来。
三小姐死后,他曾在冰殿里想了许久,生命如此短促,有些东西也许一转眼就会消失。
所以远在离州的青翼,终于不再拒绝苏迭。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唯有珍惜眼前人。
他猛然握住沈月的手,小手柔软却冰冷,沈月终于扑进他的怀里,泪水决堤而出。
索金和青月军忍不住放声欢呼,今天不仅公子强势归来,而且与大小姐终于抛开一切,走到一起,怎么不让他们欢欣鼓舞?
当年的“青月军”,就是沈大小姐和公子一起取的。
战场上交战的双方悄悄的各自撤回,茫然不知所措,今天这仗,到底还打不打?
“走!”秦屿脸上阴晴不定,深深的望了乌世鉴一眼,终于下令,无数的艮州军开始朝外退去。
“乌世鉴,你把我定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放开我?”梦丽雅一动也不能动,空中的天使也就不知道何去何从,她声音娇糯,带着撒娇的意味。
“哼”两声重重的冷哼同时传出,乌毅一挥袖,掠入城内。
另一人道袍长剑,落于乌世鉴身旁,怒喝道:“乌世鉴,你这样做,对得起死去的杜若吗?”
妙臻真人怒发如狂,刚才听到方杜若的死讯,就已经伤心欲绝,哪知乌世鉴一转眼,就与别的女子卿卿我我。
沈月从乌世鉴怀里抬起头来,柳眉一竖,她心中正满心欢喜和酸楚,要将多年来的委屈一吐而尽,虽然在万军丛中,却如在天堂。
乌世鉴道,“杜若为救我而死,她又是我的未婚妻子,我怎么可能负她?”
沈月一怔,突然明白过来,他们口中的杜若,就是乌世鉴曾经逃婚的勇毅侯府三小姐。
“当日杜若曾几次问我,愿不愿娶她,我都没有回答,如今她已经香消玉殒,我纵然再回答也没有用了。”乌世鉴道,“若是她还活着,此刻再问我一句,我立马就会答应,风风光光的将她娶进门。”
沈月脸色又是一阵发白,紧紧咬住了嘴唇。
妙臻真人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从这以后,我开始明白一个道理,人生如飞蛾,朝生暮死,一定要顺从本心,绝不要遗恨一辈子。”他望了沈月一眼,“我与沈月,还在与杜若之前,所以绝不是辜负了杜若,如果她还活着,我也会将她和沈月一起娶进门。”
沈月呆住了,要是放在以前,乌世鉴说出这样的话,她一定会一万个不高兴,甩手就走,但数年过去,经历了千百次在午夜梦回时,泪水打湿枕头后,她的心境,似乎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好,就算是有另外一个女子,那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不觉中,沈月也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刁蛮任性的少女,时光,将一切都慢慢改变。
“若是前辈觉得我是错的,也大可用炎霄双剑将我斩了。”乌世鉴背后的双剑慢慢浮起,悬于妙臻真人身前。
妙臻真人双指一弹,双剑飞于九霄,一红一绿,矫若游龙,“你以为你已经是斩星境的剑修,我就不敢对你动手了吗?”
“宛仪”,一个男子声音颤抖着道,“我觉得世鉴说得没错,若是当年我们都能顺从内心,抛开一切顾虑,又何至于此?”
妙臻身躯一震,转身望向身后的乌坚,脸色突然变得温柔起来,“阿坚,你老了。”
“二十年了,怎么会不老。”乌坚长叹。
“二十年了,当年的少年,眨眼间已经双鬓斑白。”一人长长叹息,令狐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到来。
“我们都错了!”他叹息道,“当年要不是我,你们早已经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妙臻怔怔的望着两人,泪水不知不觉打湿了眼眶,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十八九岁的少女。
当年她同时遇上乌坚和令狐治,两个男子也同时喜欢上了她,在她心中,更喜欢的却是家世没有那么显赫的乌坚。
对于令狐治,她虽然心中也存有一丝好感,但纠结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告诉令狐治自己的选择,免得耽误了他的姻缘。
那一夜,他们远离乌坚,来到一处小树林,并肩而坐,妙臻终于敞开心扉,向令狐治说明了他的心思,哪知道却被偷偷跟来的乌坚误会。
三人大吵了一场,乌坚听不进她们的解释,她也嗔怪乌坚对她不信任,令狐治心里不痛快,也在旁边冷眼冷语,终于导致三人大打出手,从此分道扬镖。
“不,当年若不是我不相信宛仪,又何至于今天。”乌坚慨然长叹。
光阴如箭,将少年的铅华洗尽,蹉跎的时光,已一去不可再来。
他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了妙臻的手,“宛仪,当年是我负了你,如今,还来得及吗?”
妙臻泪眼模糊,喃喃道,“还来得及吗?我,已经是出家人。”
令狐治心中又酸又苦,却又无比释然,“我们都蹉跎了二十年,又还有多少个二十年可以蹉跎?宛仪,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二十年也未娶,但此时看见乌坚和妙臻双手相握,心里却无比欢喜,就宛如当年,他与乌坚纵马扬鞭,鲜衣怒马,突然间见到杨柳枝上坐着一个少女,一晃一晃。
“噫,你们是不是游历天下的修士?”
“你是谁?”
“云台山弟子,宛仪。”
泪水也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让他浑然忘记了正在战场,浑然忘记了自己已然是鬓生白发的中年人。
“炎霄”双剑从空中落下,剑芒四射,妙臻蓦然回过神来,伸手一招,将两枚剑都招在手中。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她沉默了半晌,才对乌世鉴道,“杜若已经不在,这两枚剑既然是她替你求的,我就赠与你。”
她眼睛扫过沈月,“不过我要告诉你,这两枚剑,乃是不祥之剑!”
乌世鉴将双剑接过,“哪有不祥之剑?纵有天意,但更在人为。”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杜若虽然不在,但身躯长存,总有一日,我必让她重生于世。”
他的声音细只有妙臻一人可以听见,但心中的震惊,不亚于天崩地裂。
她想问一句,“人死怎么能复生?”但终究没有问出口,也许是她心中也存在这万分之一的希望。
眼前的少年,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绝世强者,也许真能做到也不一定,希望,虽然渺茫,但总要去追寻。
“天下已经大乱了,这些刀兵交锋,不过是些小事,真正的大劫将至,远不是你们所能抵挡的。”乌世鉴道,“诸位,听我一言相劝,不要再卷入这些无谓的纷争了。”
眼前的这些修士,除了卫天羽之外,多少都跟他有些故人之情,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自从坎州的铜棺一出世,他就感觉到天下已经大变,将有无穷的劫难将要席卷天下。
在这些人面前,他不过是晚辈,但此刻他所说的话,每个人都要在心里仔细考虑,这就是实力的作用。
“二叔,岱平城不要守了,大劫一来,所有东西都要灰飞烟灭。”
“你长大了!”乌坚苦笑道,“你已经长得二叔都没有办法仰望了,不过岱平城由我乌家世代镇守,我怎么能够就这样一走了之?”
“千万年前,这里也不是乌家的。”乌世鉴道,“所谓的镇守,不过是与帝国彼此的利益需要罢了,现在帝国已经危如累卵,二叔好自为之。”
他的眼睛望向妙臻,他知道这个二叔性格固执,自己未必说得动他,但瞧见刚才的一幕,妙臻真人与他之间,似乎有着某种极深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