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因解开了困惑而狂喜,又因狂喜而心脏猛烈的跳动!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里如此寂静,慎伢是不是也能听得见自己狂热的心跳?他又能否从这心跳声中察觉到自己已经找到了事情的突破口?
时节抬头看去,慎伢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他那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面容。
“你的直觉很敏锐。”
慎伢迎上了时节的目光,他右手握成拳状似乎在揉搓什么。
“脑子也不错。”
时节听到这话轻笑出声,回道:“前天你还说我心脏不错。”
“前天。”慎伢重复了这个词,像是回味般细细咀嚼了一番。
“我们认识三天了,第一天夜里你决定了要杀人,第二天夜里你决定要我去杀人,眼下正是第三天夜里。”
“那你觉得我眼下正在想什么?”
“想我。”
“想你?”
“对,你在想我,想让我下定决心为你杀人。”
“你这人说话还挺有趣。”
说话间,时节一直在注视着慎伢,慎伢对他的话既没表现出惊讶,也没表现出感兴趣。这个人很平静,也在思考,但时节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时节心中没来由的想道:“这人远比无支祁难对付。”
可他又是很困惑,自己从没和无支祁起过冲突,怎么会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时节看着慎伢,却发现他忽地发笑。
“你笑什么?”
慎伢止住了笑声,对时节摆了摆手,“你说错了一点。”
时节心中诧异,问道:“哪一点?”
“你已经下定决心为我杀人。”
时节皱起眉头,慎伢说的没错,自己已经完全处于一种不得不动手的境况了。
“你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为什么还在这里?”
“因为你还没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个答案。”慎伢抖了抖衣服,坐在地上,“你想要知道这里究竟是怎样个地方。”
时节眼睛一亮,他之前是狂喜,现在已兴奋的微微发抖。
“你肯告诉我?”
慎伢点点头,“我心情还不错,而且你终于认请了自己愿意杀人,为了庆贺,我决定送你两件贺礼。”
“我没有愿意杀人。”
慎伢歪过头,笑道:“那奇怪了,难不成还是我强迫你的?”
时节感觉事情变得有些不对劲,慎伢的想法应当比自己猜到的要更多。
“不是你还能是谁?”
“是你自己,我说过,你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去做,只要你愿意承担后果。”
“可……”
时节想要辩解,却想不出要说什么。
“可你却不愿意以后的人生都在那种非人的折磨下度过,所以你选择了杀人。”
“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为什么没有?我难道拿着刀架在你脖子上叫你杀人吗?”
“你做的事,和这个也差不了多少。”
慎伢哈哈大笑起来,他拍着腿笑道:“你我都清楚,我并没有真的将你的心剖出来,这一点你不是刚才就想到了吗?”
时节还在发抖可这次不再是兴奋,而是一种浑身凉透的感觉。
慎伢似乎能知道他全部的想法,这一点时节心里早有准备,他没料到的事情是,自己竟然无法反驳慎伢方才所说的话。
难不成自己真的想杀人?
“人总是自利的,何况对方还想夺你心脏。”
心脏。
时节这才反映过来,自己还有很多要弄清的事,不应在杀人这件事上纠缠太久。
“你们说的火种究竟是什么?”
“我答应给你个答案,却不是这件事的答案。”
“你真的不肯透露火种是什么?”
“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慎伢的话听起来像是玩笑,可他的声音却是一本正经。
时节看着慎伢,慎伢也反望着他,一阵沉默过后,时节便放弃了继续追问火种。
“这地方,不是幻术?”
慎伢摇头,“不是。”
“你将我心脏拽出来时,我流了很多血,可现在地上和你身上都没有血迹,所以我想大概是幻术一类的东西。”
慎伢点点头表示时节的想法不错,他看着时节,等着时节继续说下去。
“这里只有白天发生的事才是假的,所以你应该是在白天里做的这件事。”
时节说到这里,目光闪烁起来。
慎伢笑道:“可刚刚也是天黑。”
“对。我发现这里的白天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当我想吃饭时,他会给我饭,待到我更饥饿时,他的食篮也会变大。在你来之前,我曾想过白天不要到来。”
慎伢拍着膝盖,笑道:“没错,你如果想了不要白天,那在这里你的白天就永远会是夜晚。”
“不仅如此,在我心脏被取疼痛欲死时,我极力想听清你说的话,结果我竟突然疼痛全无了。”
慎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回道:“这点倒是我疏忽了。”
“我还意识到了一件事。”
“哦?”
“在这里,人不会困倦。”
“可你家世代行医,你一定知道人是不可能不睡觉的。”
“是的,所以我猜测,我晚上之所以不困,是因为我白天睡过了。”
“有道理。”
“既然我白天睡着,那么我天亮时所遇到的一切就都是梦。”
“事实的确如此。”慎伢用手拄着下巴,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倒是省了我告诉你答案的力气。”
“不,我要问的是,这些事是怎么做到的。”
慎伢难得的僵住了,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你说过会给我答案的。”
时节的态度很坚决,甚至可以说是强硬。
这是一场慎伢挑起的游戏,他身为庄家自然不能在中途说自己玩不起了。
“如果你会一手控制人梦境的本事,却发现大家都不常做梦,你会怎么办。”
“当然要想办法让他们做梦,难道说——这里是你用来制造梦境的地方?”
“可以这么说。”
“我们这些人白天里做的梦,都是你弄出来的?”
“不,我说了我只是控制梦境,并不能制造梦境。”
“那这里……”
“但凡我关进来的妖魔鬼怪,都会被此地的阵法吸收修为,再转化为你们的梦境。许多妖魔鬼怪都被白日里的梦深深吸引,忘了逃跑。”
“会吸收修为?”
“嗯,他们被关在这里,慢慢变成这里的一部分。”
慎伢笑了起来,继续道:“像你这样的抓来,就很亏,你一介凡人,毫无修为可吸。”
时节点点头,其中的道理并不难懂,就如同土地孕养各类植物,植物又被动物所食,待到动物死后归于尘土,又会滋养植物一般,生生不息。
“可你说过,这里的白天你也不能控制。那你怎么会到我的梦境中来。”
“我只是说白天就走不了了,并非是无法控制梦境。”
“为什么白天走不了?”
“因为白天我会将这里的所有通道都关闭,那些人能够出去,仅仅是因为我晚上并没限制他们而已。”
慎伢的话让时节想起了牢房外的人,昨天夜里,他们确实都出不去了。
“既然你允许他们自由进出,那个叫烛夜的为何还花了百年才找到出路?”
“能力越强的人,欲望就越大。这里的梦境会满足人各式各样的想法,这个烛夜定是有件非做不可的事,而这事以他的修为又偏偏做不到。与其说是百年找到出路,倒不如说是用百年的时间才勉强克制了自己的欲望。出路并不难找,门外的这些家伙,自己都找到了出路。”
时节苦笑起来,合着他差不多是一个废人,白天里光梦见吃吃喝喝了。
“他们既然随时都能出去,又何必要火种。”
慎伢看向门外,脸色阴沉了许多,“有了火种他们才能真正的离开这儿。”
真正的离开这儿,这话时节也听女鬼说起过,可慎伢言语中的意思却是他不会束缚这些藏品。
“他们跑了你还会抓他们?”
“有些会抓,但是他们这些我大多是不会再抓的。”
慎伢不会抓他们,他们也可以自由进出,那束缚住这些人的到底是什么?
慎伢看出了时节心中的疑惑,他叹了口气,道:“他们都是空有出去的法门,却没有法子克制自己内心的欲望,晚上的确是各个都出去了,可在外边过上几天苦日子,就开始想回来,想继续做梦,在梦里看到自己成功后逍遥快活的样子。”
“烛夜教他们的,并不是出去的法门,而是他捆绑住这些人的魂魄,用自己的修为暂时压制了他们的欲望。”
“可这些和火种有什么关系?”
“有了火种的力量,这世间就没有他们做不成的事,一旦他们在外界真正的成功了,才是真的不会再回来。”
如果不是慎伢亲口所说,时节大概不会想到这世上竟会有这种人,牢房外的人被束缚在此处,居然是因为他们的梦想与力量完全不符。怪不得此地从未失手,如果是作茧自缚,那即便是有人在外面寻找,也未必能找到。
那妖王的儿子呢?
那个失踪了百年的妖界少主,是不是也有什么无法抵达的顶峰,因此变成了此地的一部分呢?
堂堂妖界少主也会有做不到的事吗?
时节忽然觉得好笑,是否在其他人眼中,自己这个衍生堂的少主,也是一样的不会有烦恼呢?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无法解决的烦恼,也会将烦恼投射到自己的无能上,认清自己无能是一件痛苦的事,改变无能的现状又是另一件更痛苦的事。人们往往会想尽办法回避这些令自己感到痛苦的事情,而慎伢的这个地方显然是最好不过了。
虚幻的快乐与痛苦的现实,人们一般都不会选择后者。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慎伢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杯子,正举杯痛饮。
时节摇摇头,说道:“没了,火种的事问了你也不会说。”
“我一向不会在别人早晚都会知道的事情上浪费口舌,日子也快到了,火种现世时,你自然就会明白的。”
时节听的心中一阵慌张,他成人礼的日子也快到了,难不成火种与他的成人礼有关系?他祈祷着火种千万不要在他成人礼时出现,他不敢想象妖师家的人看到火种与自己的联系后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既然你没事可问,就该去做事了。”
“做事?”时节惊道:“要我现在杀人?”
慎伢点了点头。
“你说过送我两件贺礼,第一件是回答我的问题,第二件是杀人的兵器?”
慎伢笑道:“不是。”
慎伢这两字说得太过干脆,时节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让我杀人,却不给我东西?”
慎伢点点头,“我说让你杀人时,你想的只是杀与不杀,却从未说过你无法杀了他们,所以你必然有法子对付他们,你有法子,何必再找我要?”
时节闻言犯了难,只伤烛夜的话,他确实有些法子。可那些法子,原本不是用来对付烛夜的。
“那如果,我没能杀了他们呢?”
慎伢站起身来,对时节道:“那我就亲自动手。”
“不对!”
时节猛地呼喊起来:“你既然平日里就不理会他们外逃,如今怎么又叫我杀人?”
“因为你。”
“因为我?”
“我想收藏火种,他们想得到火种。若是没有容器,我们原本只是想想,可现在却不同了。”
时节的心沉了下去,这最后的希望,竟是由他自己扑灭的!
“如果你死了,第二件礼物就送你口棺材。”
门外忽然又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仿佛是突然间走廊里就涌进来了很多人。
“看来没了黑雾,他们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
时节闻言扭过头去,却发现慎伢早已不在原地,而是凭空消失了。
吱嘎——
牢房的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了,这声音虽然小,却在各色人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门外的嘈杂声在这个瞬间停止了下来,时节感受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打外边盯向自己。
真正的夜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