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砍。”
时节在强装镇定,他实在是摸不清楚这个道士的想法。
“你真不砍?”
道士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不砍。”
“当真?”
“当真。”
道士撇了撇嘴,时节的回答让他一下没了乐子。
“既然不能按剧本走,那就只能你回答他的问题了。”
道士忽地收起了笑容,一字一句地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道士不会问理由,因为他知道杀人的计划原本就不是这帮山匪定下的。
他对这一带还算熟悉,这帮山匪虽然时常劫道,可却还没弄出过人命。
因为他们山寨的头头还算是有些背景,只要手下的人闹得不过分,官府也不会太过追究。
大汉并不是这群人真正的首领,他只是山寨头目身边一个急于立功的新宠。
这大汉虽然做事利落,颇得寨主赏识,可他毕竟入伙太晚,油水多的地方早已被其他人分了去,他想立功没有白花花的银子哪成!
所以大汉就接了个活儿,他觉得这个活儿既简单又安全。
他没想到居然会跑出个道士搅事。
他可以供出来是谁雇的他,可他想不出为什么这个道士会问他。
毕竟这么大的事,怎么这个道士会不知道。
大汉能在山寨中混得风生水起,自然是因为他还算聪明,所以他要想想怎么把事情说得既清楚,又不留痕迹。
“雇我的人……雇我的人就在……”
大汉说着,眼睛却不断地向后瞟。
道士想了一下,便腾空跃起。
这一看,可叫他也尴尬了起来。
“好了好了。”
道士走过去拉起大汉,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俩命也没丢,你这事儿也没办成,我看事情就这么得了吧。”
“道爷说得是。”
大汉冲着身后一招手,带着他那一干山匪飞也似的溜了。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时节狐疑地看着道士,他知道那山中定然有事。
“不然我还能拿他们怎样?”
道士笑道,“你们有什么好东西。”
“你,你!”
车夫忽地在一旁叫起来。
这也怪不得他叫,这个车夫之前一直吓得头也不敢抬,结果谁料到他一抬头,就看到个让他又惊又气的人。
他惊的是这个救人的道士他认得,他气的是这个就是早上从他车上跑路了的道士。
“嘿嘿。”
道士干笑了两声,“我这早上追他们追得急,一下子忘了你的车钱。”
时节看着这道士只是傻笑,却并没有掏钱的意思。
“他的车钱算我账上好了。”
这道士虽说在耍赖,可也毕竟救了时节一命,而且眼下追杀他的人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时节只想尽快上路。
“哟,这位仁兄好阔气,不知如何称呼?”
既然有人替付车钱,道士便赶紧装模作样的客气客气。
“李石头。”
时节不知道这个道士和那群山匪的雇主是否有关系,故而报了个假名。
这个道士方才就只瞧了一眼山林,就将那堆恶徒放走,明摆着是识得那背后的买家。
“是么。”
道士瞅了瞅时节,笑道:“我叫道爷。”
时节闻言,奇道:“我从没听过哪个道士的名字叫‘道爷’的。”
道士瞧着时节的腰间,道:“我也没见过哪个衍生堂的人,名字里会有姓。”
时节顺着道士的目光低头瞧去,正看到自己腰间那块写着“神医”二字的玉佩。
“好吧,我还要赶路,道爷我们就此别过。”
时节没料到这道士居然如此精明,只能急忙道别,坐着马车匆匆离去。
道士站在原地瞧着马车渐渐走远,不由嘀咕道:“衍生堂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道士在想着时节。
时节也在想着道士。
时节还在想那道士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原以为自己从慎伢那里跑出来就会暂时安全一阵子,可没想到自己转眼就被一帮山匪给盯上了。
这个山匪究竟是来杀他的,还是他们恰好拦在那里?
时节有些琢磨不透这些山匪的意图,因为他刚刚才被慎伢放出来,没理由一下子就被妖师家的人发现。
按理说,他不应该被任何人发现。
而那个道士又恰好早上在坐这个马车。
“难道他们准备杀的是道士?”
时节觉得这也有可能,毕竟那个大汉从头到尾都没好好看过自己,那人更像是得了个拦车杀人的命令。
只有这样那大汉才会有如此行径:既不看人,也不问问对方姓名。
可为什么雇一群武艺平平的山匪来杀道士呢?
时节正思索间忽然闻到了一股香味儿。
肉香味儿。
他撩开车帘一看马车已经进了城。
时节在车上左瞧右看,他倒不是不饿,相反他已经饿坏了,可他现在这幅尊荣只怕进了客栈就会被人当成要饭的赶出来。
他要先弄身衣裳,再找人家掌柜的弄盆水洗洗脸。
“停,停,停。”
时节叫停了车夫,“就这儿吧。”
车夫依言停了车,而后找时节要了双倍的车钱才走。
时节也算是乐得给他双份的钱,毕竟他自打进了城后,心情就好了不少。
他所停之处的店铺,是个好店铺。铺里的货,也都是好货色。卖货的老板,也是个好老板。
所以时节从这儿出来时已换了一身新衣裳,也好好的洗漱干净了一番。
这会儿的时节要是再被车夫看到,只怕车夫会不认得他。
他现在,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行头置办好后,当然就是填饱肚子。
慎伢那个老鬼,到最后也没给时节一口饭吃。
所以时节就找了这里最大的酒楼,点了好大一桌子菜。
这里菜色不错,酒也是好酒。
时节的心情亦是大好。
可当他一抬头,就再也无法开心了。
他看见了那个道士。
赶跑了劫匪的道士。
那道士自然也看到了他。
“嘿,石头兄。”
他既然叫时节石头兄,时节也只能去喊他的假名。
可这一喊,时节就觉得自己掉辈儿。
“道爷。”
果然,那道士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石头兄,你也来这边吃饭?”
道士说着,就冲着时节走了过来,在时节张口之前,他就已经坐在了时节身边。
“是,是啊。”
时节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道士的笑容真是令他浑身难受。
“我就知道时节兄是个有心人,你看我救你一命,你不仅替我付了车钱……”
这道士说着,冲小二一挥手,“这儿,添副碗筷。”
“你还叫了这么多菜,在这儿等着我。”
道士说着接过小二手里的碗筷,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你看,这么破费,我真是不好意思。”
时节在一旁是哭笑不得,他哪里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而且他也实在是饿,没人能够饿着肚皮和人家讲道理。
所以他只能吃这个亏,不然……
时节苦笑起来,不然这道士容易把桌上的菜全吃干净!
怎么可能有人吃饭这么快!
这简直不是吃饭,是在抢饭!
“吃,吃啊石头兄,别光看着我。”
他心里还算是有时节的,可也仅仅是心里有,这道士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慢下来。
时节只有闷头和他一起吃。
这好好的一顿饭,吃的就像上了战场一样,时节是稍有不慎就会有一道菜从他面前完全消失。
时节也被带动了,他也只有抢,只有抢他才能吃得到!
“扶住桌子!”
两人吃得正酣,这道士忽然对时节吼了一句。
时节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他俩抢的太急桌子要塌,连忙放下碗筷扶住了桌子。
道士见时节扶住了桌子,运劲一掌拍断了桌子腿。
他将这半截桌子腿猛地一甩,甩向了门口的屋檐。
一个黑衣人闷哼一声从屋檐摔落,看了时节他们一眼转身就跑了。
时节惊呆了,他还没回过神来。
“奇了,今天怎么这么多人要杀你?”
道士拿起碗筷,接着吃了起来。
“我有什么好杀的,他们怕不是在追杀你。”
时节看着道士那副吃相,冷哼一声。
“也有可能。”
道士点点头,“石头兄,吃呀。”
时节看看自己扶着桌子的双手,无奈道:“你看我怎么吃?”
“对对对,你要扶桌子,石头兄辛苦辛苦。”
“你快吃,吃完赶紧带着那帮杀手离我远点。”
“这话就不对了。”
道士放下碗筷,对时节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万一那帮人是来杀你的,我走了你可怎么办,不行,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时节瞧着道士,心里也在打鼓。
他也没法子确定那帮人是不是冲自己来的,有这个道士在倒是方便不少。
“石头兄吃,我帮你扶住桌子。”
道士拿起旁边的一个木凳,用力一折,垫在另一个凳子上正好能支起桌子。
时节低头一看,感觉自己要被气炸。
这桌上哪还有菜!
“结账结账!”
时节赶紧结了账就走,他一秒钟也不想和这个道士待在一起。
“别啊石头兄,你自己走危险,等等我。”
这道士就开始一路跟着时节。
时节去东,他绝不走西。时节去北,他绝不往南。
他一边走,还一边和时节说他见过的各种被暗杀的人,惨死之状被他形容的是惟妙惟肖,说的时节脊背发凉。
“好了好了!”
时节真的拗不过他,一踏进客栈时节就决定答应他。
不然,他肯定没法睡个好觉。
“这就对了嘛,我当保镖没错的。”
时节也就任他说,他真是懒得理这个道士。
“老板,一间房。”
“哎哎哎。”
道士拉了一把时节。
“干什么?”
时节看着道士,他不晓得这家伙又要搞什么鬼。
“雇一个道士当保镖,只要包吃住就可以了。”
时节看着他,猛地一拍桌子,恶狠狠地盯住道士。
老板被吓了一跳。
“两间!”
时节一抬手,头也不回的上楼去了。
道士低头一看,时节方才手下正好是两间房钱。
他也喜滋滋的跟着上楼去了。
直到进了屋,时节才真正算是清净了下来。
他终于摆脱了那个道士。
可他却无法摆脱烛夜。
当他真正静下来时,就又能感受到那股恐惧。
他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明明外面天光大亮,他却不住地冒冷汗。
就算是盖上被子也没有变暖。
他想躺在床上休息,可却不敢闭眼。
他闭上眼睛又能看到什么呢?他只能看到烛夜的尸体,和那堆亮丽的羽毛。
那些羽毛都闪耀着诱人的光芒,每一片都充满了不同的色彩,可它们每一片上,都有血污!
这些带着血污的羽毛,已快将时节淹没。
他不得不睁开眼。
闭眼使他害怕,这空荡荡的房屋他也怕得不行。
他甚至在想烛夜的尸体是不是就有这间屋子那么大?到了晚上烛夜那充满了光亮的羽毛是不是会将这屋子照的犹如白昼?
他越想,就越觉得烛夜在这间屋子里。
不仅是这间屋子,就连窗户外,也可能是烛夜的头。
烛夜的鬼魂会不会就正躲在窗外悄悄地望着他?
“无支祁!”
时节忍不住要喊无支祁,他实在是太害怕了。
“无支祁!”
可无支祁并没有回应他,这指环冰凉,不像是个活物。
烛夜也不再是个活物了。
时节又忍不住开始想烛夜。
他想去关上窗子,可是又不敢下床。
万一他一站起来,烛夜就在他身后怎么办?万一他去关窗子,烛夜在背后将他推下去了怎么办?
他知道这些都不看可能发生,烛夜的魂魄已被慎伢打散。
可他身上还是有一缕烛夜魂魄的,那剩下的魂魄会不会为此找上门来?
时节又忍不住盯着门看,烛夜此时若是推门进来,他还来得及躲起来吗?
他要躲在哪里才不会被发现?
烛夜!
时节的脑子里充满了他。
他感觉这间屋子里也充满了他。
他不能在这儿待了。
时节撞开门跑了出去。
道士看见时节的时候很吃惊。
他刚刚听到隔壁有撞门的声音,还未等他走过去看,自己的门就差点没被时节捶爆。
“石头兄,怎么啦?”
他觉得时节简直像见了鬼一样,可当他仔细去辨认时,却发觉时节身上确实有一些味道,是一股他追踪了很久的味道。
“我要睡这儿。”
“哦,那我去隔壁。”
道士开始收拾东西。
“你不准走。”
“啊?”
这次道士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