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还在卖力往山下跑。
这次他不仅跑得不慢,甚至还快得让人意想不到。
这不是因为他感知到了危险即将来临,而是这该死的老天忽然下起了雨。
雨水碰上灰烬就变成了滑溜溜的泥巴,时节往往是踩上一脚就能滑出好远。
这样赶路的代价实在太大,他自己变成了个泥人不说,全身也被摔得酸疼。
不过好在他对滚有了特殊的经验,他已经学会了怎么滚才会使自己受伤最小。
对时节来说这场雨真是帮了他大忙,因为这么湿滑的泥土简直是在催着他下山,虽然最后下去的不一定是个大活人,但他好歹是能够借势下山。
而对于另一侧上山的人来说,这场雨可以说是十分碍事,他们虽然已将绳索钉入了山体,可脚下滑的厉害,难以借力。
当然,时节是不会知道这些情况的,他只知道自己眼下是浑身酸痛,又臭又脏。
他现在觉得就是这样摔下山去也不错,起码快点下了山他就能换身新衣服。
最近他衣服总是换得很频繁,但还好他蛮有钱。
时节就这样一路摔摔滚滚的,从晚上一直滚到了天亮。
托了这场及时雨的福,他不仅已快到山下,而且满身泥水的衣服简直和这秃毛不周山融为了一体。
现在就是山上有人再向下望,也绝不会发现这里有个人。
老天爷是公平的,没有人能永远一帆风顺。
时节下了山之后才发现事情变得更加难办了。
不周山周遭荒凉,不要说是卖衣服的地方,这儿连个人家都没有。这儿下了山,就是一片树林,凤凰的火并没有烧到这里来,时节抬眼望去,也不知这树林的尽头在何处。
一想到自己还要穿着这身泥巴衣服走很远的路,时节就感觉难受。
他觉得自己可能走不出多远就会被自己熏吐。
更何况他身上的东西本就不只是泥土,还有许多是树木的灰烬和动物的骨灰。
他觉得这些东西真是恶心。
尤其是太阳渐渐升起,经过阳光这么一晒,当真是臭不可闻。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些灰烬会这么臭。
可他没有时间想,他还要继续赶路。
时节还记得自己看见的那群人,他们一旦上了山就立马会追来。
因为时节在山上留下了不少踪迹。
想活命他就只有继续走。
时节觉得这个世界变了,自打他从齐礼那儿出来以后就不断碰上奇怪的事情,而且还总会被人追杀。
他甚至觉得齐礼和无支祁在给他带来坏运气。
他只想在衍生堂安安静静的待上一辈子,运气好的话可能研发一些新丹药,最普通的情况就是娶个不知谁家,但是肯定门当户对的姑娘安安稳稳的过上一辈子。
可现在,他就这么忽然受到了神鸟凤凰的祝福,这让人嫉妒的火种会毁了他的一生。
时节真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这就算是一场梦,也只会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噩梦。
因为不远处,传来了声音。
有人在说话。
“站住!”
那个人正在对时节说话。
时节站住了脚,他知道自己根本跑不掉。
面对人家这种能凭本事追上来的人,没本事的时节就只能等着被抓。
时节呆呆地转过身去,看到来人一身黑衣劲装,还蒙着面。
时节心里总算是好过了一些,他起码没有落在妖怪的手上,因为妖怪是不会蒙着面的,它们想要个什么样子,就可以变化出什么模样。
人起码要比妖怪好一些。
时节是这样想的。
这时如果无支祁醒着,它一定会有不同的意见。
无支祁不仅恨纪庚辰,它还恨所有凡人。如果它愿意,它甚至可以给时节讲凡人的可恨之处,这类故事无支祁讲上七天七夜都不会重样。
可惜无支祁不在,所以时节此时还不知道比起妖怪他更要小心凡人。
这蒙面人看到时节停下后,就冲着时节缓缓走近。
他走着走着就从袖口伸出了一截匕首。
时节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这人不仅要抢火种,还要杀人灭口。
时节忍不住开始后退。
那个黑衣人却在不依不饶地走向他。
这人袖口的匕首已经完全伸了出来。
时节也已经退无可退。
倒不是因为没路,而是因为他完全逃不掉。
那匕首,已经举起。
同时举起的,还有蛇尾。
无支祁醒了。
它被凤凰伤了元气,但出手帮一下时节还不算难事。
这黑衣人怎么也想不到这里会有妖怪,所以他被无支祁一下子勒住了脖子。
时节看着这人奋力挣扎了一阵,就不动了。
他整个人被吓呆了。
“小子,快走,发什么呆。”
无支祁变成一条小蛇钻入他袖口。
时节闻言拔足便跑,他一边跑一边对无支祁道:“你醒多久了?”
时节知道无支祁不可能醒来的这么及时。
“差不多今天一早吧。”
无支祁在时节袖中,探出头来。
时节闻言大感气愤,“你早就醒了还让我在山上摔跟头?”
无支祁道:“不然呢?我现在也没法子飞。”
时节惊呼:“你没法子飞?”
无支祁道:“凤凰怎么说都是神兽,它的火焰我区区一个妖怪哪里吃得?”
无支祁不能飞,这对时节来说是个天大的坏消息,离他成人礼仅剩两日,如果靠他自己,这两日是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去的。
无支祁瞧着时节为难的样子,笑道:“我看你怀里又有了个比季乌妖珠还好的东西,不如你把它给我,只要我恢复了修为立马就能送你回家。”
它说着就径直从时节的袖口钻到了时节怀里。
仙草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无支祁想也没想,对着仙草一口就咬了下去。
这一口,差点要了它的小命。
这草药终归是仙物,是个仙物就会有辟邪的功效。
无支祁是妖类,最怕的就是这么一手辟邪。
时节看着无支祁被仙草弹飞,笑得是直不起腰来。
无支祁吃了个瘪,只能在气道:“笑什么笑,快把我捡回去。”
时节一边笑着,一边在草堆里翻找。
时节找到无支祁时,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无支祁这下弹得是真够远的。
无支祁回到时节手中时,算是彻底消停了。
它被凤凰灼伤,能及时封闭住自己没被神火吞噬已是不易,方才还在紧急中不顾伤痛帮了时节一把,眼看仙草尽在咫尺又吃不到口,它的心里是郁闷极了。
“小子,你要小心,那些追你的不是凡人。”
时节闻言,回道:“不是凡人?难不成是道士?”
无支祁道:“不像,道士很少这么偷偷摸摸的做事。”
时节忽地笑出声来,他不知道如果三祖山的人得知自己被妖怪肯定,会是怎样的表情。
笑归笑,时节在赶路上还是很认真的。
但再认真的人,也难免会有犯错的时候。
就比如穿着一身泥巴赶路的时节,忽然看到了一条小溪。
他忍不住想去洗个衣服,洗下澡。
他宁可穿着湿衣服前进,也不想再挂着一身已经干涸了的泥土。
所以他想都没想就开始脱衣服。
“你小子!我还在这里呢!”
无支祁这一辈子虽然漫长,可还真没见过男人脱衣服。
时节瞧着它,笑道:“正好,你不洗就去帮我把风。”
水流清澈,凉而不寒。
时节将衣服也洗净后,便爬回岸边。
“无支祁?”
他呼唤着无支祁。
“来了来了。”
无支祁也在回应他。
可时节却觉得哪里不对。
这声音听着既像无支祁,又有哪里不太像。
时节正纳闷着,草丛里就出来了一条蛇。
一条白蛇。
无支祁确实是条白蛇。
但时节却觉得更奇怪了。
“你别动。”
时节冲着蛇吼出声来。
那条蛇停下来,对时节道:“怎么?洗个澡就不认识我了?”
慎伢曾夸过时节直觉敏锐,在这类事情上慎伢还从未判断错过。
时节盯着白蛇,这条蛇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时节越是看它,就越觉得头晕。
白蛇看着他,似乎在发笑。
时节竟然觉得自己在这条蛇身上看到了花纹,他揉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可他揉了又揉,也只能瞧见白蛇身上的花纹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不见。
时节被这些若隐若现的花纹扰得头晕,他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就在他摔倒的一瞬间,他看到那白蛇长出了尖牙,长出了角。
它似乎正在变化为别的东西。
时节觉得它可能一会儿就会长出爪子。
“你原来在这儿!”
不知道哪里来的喊声,时节只见一个黑色事物直奔白蛇而去,那白蛇还未来得及变回原形就被这飞来的事物戳穿了头。
这一瞬间,时节忽地清醒了过来。
他也看清了那戳穿了蛇头的是什么。
一截树枝。
“石头兄,别来无恙啊。”
用树枝杀妖的,不是那个“道爷”还能是谁?
道士一手拿着树枝,另一手提着条白蛇。
“无……”
关心则乱,时节忍不住喊出了声。
道士皱起了眉头,他将手中的白蛇提起来甩了甩,问道:“你叫它?”
时节愣住了,他答应过齐礼不和任何人说出无支祁的事。
可他这么一喊,秘密多半是保不住了。
他早就知道活人是守不住秘密的。
“给你。”
道士将白蛇递了过去,笑道:“你养这宠物蛮特别的。”
他说着又看向时节的胸口,这一看道士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了。
“你养的……花也,也蛮特别。”
时节接过无支祁,他不知道这个道士都看出了些什么。
他正觉得尴尬,却被人解了围。
这个解围的人,是一个打扮的和之前那人一样的黑衣人。
道士瞧了瞧地上化了半个原形的白蛇,又看了看黑衣人,问道:“这是你的?”
黑衣人显然认识这条蛇。
因为他一看到这条蛇,目光就变得凶狠起来。
“你杀的它?”
黑衣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
道士却很镇定。
黑衣人也不多说,他尖啸一声,直奔道士而去。
道士见他来势汹汹只好先躲其锋芒,他一手抓住临近的树干,双腿一蹬便翻上了树。
这黑衣人的反映也不慢,他一见道士上树,便挥掌猛地向树上拍去!
树被拦腰拍断,道士轻轻一跃,又落回了地上。
黑衣人怎能放弃如此好的机会?
就在道士还未落稳时,黑衣人又扑上去猛拍一爪。
道士只好就地一滚,堪堪躲开了这一下攻击。
黑衣人见道士不好对付,便从袖中掏出了一枚蛟样石雕。
道士看着那石雕,问道:“你姓张?”
时节听闻道士的话,不由得想起阴乐山也曾对自己说过类似的事。
妖师中的张家,就是蛟纹旗帜。
“去!”
黑衣人咬破手指,将血滴于石雕之上,他爆喝一声,那石雕就动了起来。
这一动,便惊得时节合不拢嘴。
那已不再是个石雕,而是一条一丈多长的黑蛟。
时节觉得要不是这附近的树林太多,眼前的黑蛟可能会更大。
黑蛟紧盯道士,气势汹汹。
“杀了他们。”
黑衣人对黑蛟下了命令。
道士看着这一人一蛟,笑道:“蛟兄,我水下功夫蛮不错,我们去溪里打?”
黑蛟从没听过这么好笑的请求,它们蛟类天生便是水中霸主,区区一个凡人居然敢提出这种送死的要求。
黑蛟轻哼一声,扭动着它硕大的身躯下了溪水。
道士拍拍手,对黑衣人道:“我们俩下水去耍,你可不能在岸上偷袭。”
黑衣人并不理道士,他已将这家伙看作了死人。
没人在他的黑蛟手下逃生过,在水里,更不可能!
“那我就当你默许了。”
道士还在笑,他似乎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
“扑通。”
道士也已入了水。
这溪水不深,道士站在里面也不过是刚没过小腿。
黑蛟腾空于溪水之上,蛟龙戏水原本就不需要完全沉入水底。
只要有水,黑蛟的法术就会变强。
道士一下水就将手中的树枝插入水底,他自袖中掏出一方白纸,白纸被他一撮就变为了粉末,道士扬手一撒,粉末尽数落入溪水之中。
时节正觉不解,却没料到溪水竟然沸腾了起来。
“水太凉了伤身。”
道士伸手摸了摸沸腾的河水,笑了起来。
他看着岸边的时节,道:“等着,看道爷煮锅蛟肉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