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阳光打在纪庚辰身上。
纪庚辰抬起手,带起了一连串地声响,他挡着阳光笑道:“没想到我竟成了阴沟里的耗子,一点光也见不得了。”
陈道长看着他身上的镣铐,不禁觉得有些碍眼。
经过大半个月的禁闭,纪庚辰已消瘦得不成人形,他此时拖着沉重的镣铐,似乎已连迈步也变得艰难。
陈道长皱眉道:“你这一步踏出去,可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纪庚辰扭过头去看着陈道长,道:“你们主战派一向恨不得将我从断剑崖上抛下去,如今这机会终于来了,怎么又突然舍不得?”
陈道长叹息道:“那只是因为我们知道你并不会被丢下去。”
纪庚辰笑道:“明知害不死我的时候你们偏要盼着我死,等到我能死的时候你们却又不愿意让我死了?”
陈道长道:“你的家世难得,师承也很好,若是真的死了倒也有些可惜。”
纪庚辰皱眉道:“齐老鬼的剑法确实不错,但他那人品……简直臭不可闻。”
他说这话时,眼中却划过了一丝酸涩。
陈道长正色道:“做徒弟的这样骂师父可是大逆不道!”
纪庚辰咧嘴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陈道长干咳道:“就算是实话也轮不到你来说。”
纪庚辰笑道:“陈道长教训得是。”
铁链声哗啦啦地响起,纪庚辰已抬起了脚。
陈道长忽然道:“你真的要去?”
纪庚辰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的将一只脚踏了下去,又将另一只脚抬了起来。
他不仅出了门,也已跨过了门前的那道剑痕!
这条淡淡的剑痕至少已有两百年的历史。
这是昔日三祖山掌教符意远所留下的痕迹。
那时禁室还只是一间普通的屋子,三祖山中的每个人都可以进去坐坐。
直到掌教符意远连犯五条门规,致使百余名道士葬身于不周山后,这里才成了如今的禁室。
当年符意远就是站在禁室门前以一道剑痕止住了三祖山千余名道士的脚步。
道士们眼睁睁的看着符意远退进屋中,却逡巡不前。
他们步步紧追并不是因为想要符意远的命。
相反,他们是想留下掌教。
三日后才有一名道士状着胆子端了个食盘放到门边。
符意远深知同门的苦心,他将热饭留下,又将食盘丢了出来。
自此以后每过三天,符意远就会取走一餐。
直至一个月后,他才自屋中走出。
他走出屋子,迈过自己所留剑痕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认罪。
在那个因妖魔横行而使得人才凋敝的年代,要选出一名合适的掌教并不容易。
但符意远也知道,三祖山百年门规远比一名掌教要重要得多。
他绝不能开启掌教逃脱门规处罚的先河!
他说完此话便就飞身冲向了断剑崖。
在断剑崖边,符意远自封经脉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至此,三祖山有触犯门规者,必定只有这一条出路!
纪庚辰瞧着脚下的剑痕,道:“真的有人能以一剑之威震慑住三祖山中全部道士?”
陈道长笑道:“齐礼甚至不用剑,就已经能让我们不敢去惹他了。”
纪庚辰若有所思道:“今日齐老鬼会来吗?”
陈道长摇头道:“听说他到你父母坟前祭酒去了。”
纪庚辰冷笑道:“这个胆小鬼,自己的徒弟就要死了,他竟也不来送上一程。”
陈道长叹道:“他若是来了,只怕会按捺不住想要救你的心思。”
纪庚辰不在意道:“反正我们师徒情分已尽,我也怨不得他。”
纪庚辰缓缓地向前走去。
禁室门前的这条路是直通向断剑崖的。
路的尽头,亦是他生命的尽头。
小路的两旁已列满了道士,他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纪庚辰走过这条小路。
其中不乏有自衍生堂中撤离回来的道士,他们之前已见过纪庚辰险些死去的景象。
如今他们只希望纪庚辰这一次也莫要真的死去。
纪庚辰抬眼望去,正看到了今日为他送饭的年轻道士。
那道士的眼中满是惊讶,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拿去的稀粥竟成了纪庚辰的送刑饭。
纪庚辰将目光从那道士身上移了开,他苦笑道:“听说我出生时屋里就挤满了道士,没想到就是临死我也甩不脱这帮家伙。”
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陈道长低声道:“你要是能等到掌教出关,或许就能免去一死。”
纪庚辰低声笑道:“我已犯下了必死的罪过,又何必将他老人家也拖下水?”
陈道长道:“唉,你若是我们主战一派的弟子,该有多好。”
纪庚辰赞同道:“是啊,这样您老也不会向风雷堂禀报我的过失了。”
陈道长轻咳道:“我也不会包庇自家弟子,这公正还是要有的。”
纪庚辰笑道:“好个公正!”
他就这样笑着走到了断剑崖边。
三位风雷堂的执事早已在此地等候着他。
见到纪庚辰到来,坐在右侧的执事问道:“你可认罪?”
纪庚辰看着隐去了面容的执事们,正色道:“认罪。”
坐在中间的执事道:“擅闯都城、勾结妖师、私下招惹北墟,并致使三家出现嫌隙,让衍生堂楼兰的奸计得以施展,险些害了数千人的性命,这些罪过你是都认下了?”
纪庚辰点头道:“这些过错都是我犯下的。”
坐在左侧的执事道:“按照门规应封住你的经脉,并让你跳下断剑崖,你可认罚?”
纪庚辰望了一眼断剑崖。
薄薄的雾气飘荡在崖边,但他仍然能透过水雾瞧见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实在很难相信自己竟会这样死去。
但他又确实会死在这悬崖之下。
陈道长说得没错,他已没有退路!
纪庚辰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我认罚!”
坐在中间的执事道:“陈道长,动手吧。”
陈道长抽出手来,他只轻点了几下,就已将纪庚辰周身的经脉全部封住。
纪庚辰忽然笑道:“陈道长,这本书怎么说也是我的遗物,你可万不要将它烧掉。”
陈道长皱眉道:“我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纪庚辰微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说着,便慢慢地走到了崖边。
万丈深渊已在眼前,崖边冷风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身处崖上时还能感觉到冷风。
可等他跌落崖底……
纪庚辰笑了起来。
到那时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人的死亡,难道不也算得上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