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这是宗业从自己那悲惨的幼年生活中总结出的唯一道理。
一枚枚铜钱自他的指缝间跌落,他看着包裹中的铜钱,觉得自己分外开心。
做他这一行的从不会愁没钱赚,只要有身手敢赌命,就一定能财源滚滚。
因为这世上永远不会平静,仇恨或是权力总是会滋生死亡,而他的工作,就是夺取别人的性命。
每一个头颅都有属于它自己的价钱,做他们这一行的人一旦时间久了,口味就会变得渐渐挑剔起来。
不值钱的头颅不取,不出名的人不杀。配不上自己身份地位的人,他们也懒得杀。
但是宗业却不一样,只要给钱,他什么活儿都肯接。
甚至连牙还未长齐的小孩给他一文钱叫他去杀狗,他都会欣然接下。
或许他是想用金钱来弥补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安,也或许他是想让自己足够忙碌,好借此来忘记自己凄惨的过去。
在他第一次试手结束后不久,他曾再次回到自己生活的镇子,那一次他特意直奔着“女人窝”而去。
男人的保护欲总是很强,他已经能保护自己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去保护娘亲。
可当他一遍遍走过熟悉的街道时,却始终未能找到那熟悉的“小店”。
终于,他忍不住找了个路人问道:“以前这里的那间……那间……”
路人见他说话吞吞吐吐,便笑道:“那家青楼吗?两年前有个人身染瘟疫自己却不知道,在这儿快活了一夜后,竟把里面的人都给传染上了,后来里面的人都死光了,连房子也拆了个精光。”
他报了仇,却也失去了自己最后的亲人。
自那以后他的性格就变得更加偏执,他不相信任何人,他唯一信的,就是自己手中的钱。
他眼下就在数自己所赚来的这些钱,数钱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只有在数钱时他的内心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宁与平和。
银票、银两、铜钱,这些东西他统统都放在行囊中随时带着,他觉得只有将所有的积蓄都呆在身上,自己出刀的手才能够稳定。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活下去,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虽然说不上好,但却足够稳定,他每日一睁开眼睛就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种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感觉,让他非常充实。
可惜他遇见了一个女人。
这世上有很多美丽善良的女人,但可惜宗业遇到的女人却不是那样。
这个女人改变了他,但却也摧毁了他的生活。
那是一只美丽的鹿妖。
那个鹿妖装作一副可怜的少女模样迷惑了宗业,她既表现出自己热烈地爱着宗业,但同时却又不断地拒绝宗业的示好。
终于有一日喝得大醉的宗业拍着桌子吼道:“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那鹿妖扮作的女人眨着水汪汪的眼睛道:“因为你不是光明正大地活着的,你做的事根本无法和别人说出口,这样你要怎么来我家上门提亲?你难道要我一个弱女子,抛弃温暖的家,去随你私奔吗?”
宗业的酒醒了一半,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满腔愤怒都化作了自责。
那女人接着道:“你那是赌命的行当,我与你私奔以后,你如果……如果没了……我……我连家也回不去,独自一人的我到那时要指望谁?难道……难道你要我出去……出去卖吗?”
卖!
宗业霍然起身。
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这个字,他绝不能让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再与这个字搭上丝毫的联系。
他决定要改变自己的身份。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这么些年他存下的钱也足够开个小店,只要能够脱离组织,他就能够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
当晚宗业回到组织后,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地方。
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生活在泥潭中,他觉得自己是个生活在泥潭里的人,只是因为过于忙碌所以他才从未抬头看过天空。
从未抬过头的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所居之处只是断崖下的泥潭,而在崖顶却有着更好的世界。
而那个女人,就是自崖顶伸下的一只手。
她将给予他向上攀爬的力量,她将帮助他离开泥潭到更好的世界中去。
宗业回到屋中,悄悄地收拾好了行装。
组织绝不会同意任何人离开,比起泥潭,组织更像是沼泽,每个跌落进来的人就只能被它慢慢吞噬,最后就是化作白骨也不得离开。
宗业想离开这里,就只有逃!
他带着自己所有的家当,连夜拉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逃出了城。
接下来等待他的就是追杀,组织派出一波波人手追杀他,他虽然逃过了很多次,但他清楚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要想给予自己心爱的女人平安、幸福的日子,他就必须与自己的过去做个了断。
决战是在一个夕阳如血的下午,他背对着夕阳宛如一个浴血的杀神。
组织派来的三十多人无一例外的都被他当场斩杀,而他自己也已没了力气。
但他还是拄着刀坚持站立起来,他要去安慰自己的女人,她一生中可能都未见过如此多的血。
但他却听到身后传来了笑声。
那笑声逐渐变得狰狞,他一回头看到的不是心爱的女人,而是一只硕大的雌鹿。
“你果然很有意思。”鹿妖慢慢地向他走来,但它的眼睛看着的却是地上的尸体。
这个鹿妖就在宗业面前,吃光了地上所有人的尸体。
最后,它对着宗业笑道:“你以为你还会爱上别人吗?你哪里有爱人的能力!你以为的爱只不过是我迷惑人的法术而已。”
在疲惫与震怒中,他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宗业发觉自己被囚禁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洞中。
那妖怪并没有吃掉他,但也没有放过他。
鹿妖每日都会虐待他,折磨他,它还割破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然后饮用他的鲜血。
他这才意识到那美丽女人的手并不是自崖顶伸出的,这双美丽的手,来自比沼泽还要深的无底深渊。
他发觉自己的一生都是如此的无助,他失去双亲,失去自由,眼下他甚至失去对自己的掌控。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被鹿妖蓄养起来,成了她的凡人奴隶。
他将一辈子被关在这黑暗的地牢中供鹿妖虐待,直到死去。
他的一辈子,实在是过得太没有意义,也毫无尊严可言。
宗业缓缓道:“直到鄂陉大人将我夺来,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尊严。它从未将我视为玩物,我们之间更像是某种交易。鲜血我要多少有多少,而权力与他人的尊重,就是我拿鲜血换来的东西。”
纪庚辰瞧着他,赞同道:“这样说来,鄂陉大人还真是个很好的主人。”
宗业道:“所以我也愿意用自己来为鄂陉大人提升修为,我相信鄂陉大人终有一日会杀尽恶妖,踏平凡间。”
纪庚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意识到宗业不仅痛恨恶妖,也厌恶凡人。
宗业笑道:“你呢?你又是怎么认识无支祁大人的?”
纪庚辰瞧着漆黑的夜空,他知道自己也需要讲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