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地已披上了一层黑色的阴影。
纪庚辰坐在屋中斜眼看向无支祁。
无支祁此时显得既不激动,也不愤怒,它自市集回来后就一直这般静静地坐在屋中看向门外,它在等候日头落下,也在等候鄂陉前来回话。
纪庚辰曾记得齐礼与他说过,有些人内心越是愤怒,他的表面上就会显得越平静。因为这种人知道发火是没有用处的,与其心神不定的拿些物件撒气,倒不如镇定下来思考怎样让惹怒他的人付出代价。
而无支祁显然就是这种人,它坐在那里就像个毫无生气的木头的一样,但纪庚辰知道只要鄂陉敢上门来报上半点噩耗,无支祁就会在顷刻间要了那家伙的命。
这让他不禁有些好奇,毕竟时节炼丹是为了增长凡人寿命,这件事对无支祁简直没有半点好处,但无支祁却为何将时节看得这般重要?
难道它与时节之间还有另外的交易?
“你看起来并不着急。”无支祁盯着纪庚辰忽然道。
纪庚辰笑道:“没有妖怪舍得一口吃掉他的,只要他还活着就能炼丹,而他还能炼丹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他确实没有那么着急,因为眼下一切都乱作了一团,他不能暴露自己是个道士,因为即便是眼下如此危机之中,鄂陉与稽月仍旧不是好对付的,而不用道法他也没有寻回时节的本事。
对纪庚辰来说,有性命之危的反而是身处于鄂陉掌控中的自己,而非被人掳走的时节,
当然,他若是知道自己身边的无支祁就是造成纪家血脉凋零的元凶,那他或许就会更加无暇担心时节。
无支祁冷笑道:“都说蛇虫无情,我看人更甚之。”
纪庚辰赞同道:“的确如此,但我倒好奇你为何对时节如此上心,难道你是真的打起了他血液的主意,怕其他的妖魔来分一杯羹?”
无支祁只是冷哼一声,并未作答。
它如此关心时节,当然是因为齐礼的话,
昔日齐礼说它再杀纪家人必定会后悔,而无支祁自己也在漫长的杀戮中感受到了一丝隐隐的不妙。
纪家的子嗣在它的手下变得越来越少,但无支祁所想要的结果却并未出现。
直到纪家的人只剩下了纪庚辰。
在纪庚辰年幼时无支祁已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下手的机会,齐礼虽强但却碍于同妖王之间的协定而无法下山,幼年的纪庚辰又不是听话的家伙,每每遇见纪庚辰偷偷下山,无支祁都会激动的血脉贲张,恨不得窜出去一口吃下这纪家最后的子嗣。
可每次它都忍住了,它总有一种预感,它感觉自己若是吃下了纪庚辰,那么它将永远无法摆脱这蛇妖之躯。
难道报仇并不是正确的办法?
又或者是这报仇的机会还未到来?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时节这个年轻人都已被卷入了它与纪家的世仇中。
起初齐礼说到时节是他们二人的解结之人时,无支祁是并不相信的。
他追杀纪家子嗣已有千余年,而这千余年的血债中却从未有过衍生堂族人的踪影。
所以时节对于无支祁与纪家人来说顶多只算得上是过客,一个过客怎么会是解开这段仇恨的重要之人?
但齐礼却说这是纪庚辰父亲所卜算出的结果,只要时节一死,纪家与无支祁双方都会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无支祁既不相信时节有如此能耐,但它又不得不忌惮纪家的术法。
毕竟纪家的术法并不是徒有虚名,也正是有这术法的护身,这孱弱的凡人家族才会让它苦苦追杀千余年之久。
直到不久前时节遇到神鸟凤凰,无支祁也终于重新考虑起齐礼的话来,它其实远比纪家人更想结束这段恩怨,因为不管怎样说,它才是这段恩怨里受害最深的人。
它所受的伤害之深,就是纪家人再给它屠戮上千年,都无法弥补它所失去的东西。
其实无支祁自己心里也明白,如果它不能变回从前的模样,就是杀死再多的纪家人又有什么用?
它杀死如此之多的纪家人,又何尝得到过真正的快乐?
想到此处,它看向纪庚辰的目光中不禁又多出了些许寒意。
纪庚辰被它的目光吓了一跳,他不知无支祁为何用这种似有深仇大恨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惊讶道:“捉走时节的人又不是我,你为何这样看我?”
无支祁也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暴露,若不是时节失踪一时使它太过恼火,它才不会像这样大意地冲纪庚辰表现出敌意。
无支祁含糊道:“我只是觉得凡人这样冷血,真是可憎。”
纪庚辰笑道:“你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妖怪,凡人冷血这种事你早该司空见惯才对。”
他说着,语气忽然冷了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纪庚辰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这一点无支祁早就知道。
所以它才会一直隐藏自己对纪家人的仇恨,也一直想方设法地牵制纪庚辰的行动,以防止纪庚辰与自己相处太久而露出马脚。
但它就算再怎样伪装,也终会有被人觉察的时候。
无支祁知道眼下这个情况若是处理不好,它后面的日子将会很不好过。因为纪庚辰不仅是个有头脑的人,他更是个行动派,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他必然就会循着线索追查到底。
而他一旦知道了纪家与自己的仇恨,那情况就会十分不妙。
无支祁道:“看来你……”
它还未说完,院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这熟悉的脚步声,无疑是鄂陉。
无支祁与纪庚辰仔细听去,却发觉这阵嘈杂的脚步声中并没有时节。
纪庚辰此时已经没法再继续追问下去,因为无支祁浑身都已散发出了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气息。
“无支祁竟有这么强吗?”他不禁在心底暗自震惊起来。
门外鄂陉等人的脚步也忽地停顿,它们即便是隔着院子也能感受到无支祁的愤怒。
但鄂陉也深知再次驻步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它擦了擦冷汗,快步踏入了院中。
“怎样?”
鄂陉一进院里,就听到了无支祁的声音。
鄂陉苦笑道:“小石头他……还未找到……”
“那就按约定好的来办吧。”
无支祁的声音冷静而低沉,它已张着血盆大口向鄂陉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