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的几日都是慎伢亲自来为纪庚辰换药,慎伢的药效果和衍生堂的灵药一样好,所以眼见纪庚辰的伤势渐好,慎伢就开始派些手下来为纪庚辰换药。
纪庚辰一直都觉得慎伢实在是个神奇的人,他不仅修为奇高,而且精通机关暗器、炼丹制药、法阵法术。这世间的东西似乎没有他不懂的,而他不仅所学庞杂,并且还都十分精通。
放眼当下,慎伢可算得上是一代奇人。
他时常觉得这拯救天下苍生的担子不该落在自己身上,慎伢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更适合做这种事。更何况他天生就没有齐礼这种心魔,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可坚守住本心。
石室的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还是这些天来给他换药的那个老者。
纪庚辰对它十分好奇,这个家伙既有着妖的气息,也有着非比寻常的灵气,可他又偏偏是一个魔物。
他忍不住道:“你究竟怎么变成这样的?”
老者抬头看了看他,道:“你觉得很奇怪?”
纪庚辰道:“我捉妖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你这种奇怪的家伙。”
老者笑道:“你以为我是妖,自然看起来会觉得十分奇怪。”
纪庚辰疑惑道:“难道你不是妖?”
他说话间又仔细分辨了下这老者身上的气息,它确实应该是妖,而且还是一头鹿妖。
老者缓缓道:“你听说过白鹿一族吗?”
白鹿一族,这是仅存于古籍中记载的族群。
传说当年仙家还居住于仙山时,因其不便频繁现身于凡间,所以便挑选了一些心性善良的妖怪作为仙家的使者,这些妖怪接受了仙家所赋予的力量,世代保卫着凡间,它们与妖魔争斗,并用仙家赋予的力量降妖除魔。
白鹿,正是这类仙家使者之一。
纪庚辰道:“可白鹿一族不是忽然消失了吗?”
老者道:“总还是会活着一些的,只不过我的力量已不如传闻般的那样厉害。”
纪庚辰问道:“是因为你入了魔?”
老者笑道:“不,是因为力量过于弱小,所以才入了魔。”
它捣弄着碗中的药膏,失神道:“正因为失去了先祖代代相传的力量,所以才会怀疑自己,因为无法信任自己所以才在危机时刻选错了路而遁入魔道。”
纪庚辰道:“成了魔之后呢?你获得想要的力量了吗?”
老者苦笑道:“背离的先祖所指明的道路,又怎能真正的变强呢?”
它说着将药给纪庚辰涂好,做完这些,它已起身准备离开了。
这个奇怪的老者每日都是这样,它有问必答,但当它给纪庚辰换完药后,就会马上离开。
所以老者虽然健谈,但却并没有与他说太多的话。
纪庚辰忽地道:“你不能等会儿再走吗?”
老者道:“你早就能自由走动,如果愿意唠嗑,还是出去找我唠得好。”
它说完,就已推开石壁走了出去。
纪庚辰听到石壁闭合的声音,忽然叹了口气。
他确实早就能动,但他却一直不肯起来,只要慎伢不来惹他,他倒是愿意在这儿躺到天荒地老。
他发觉自己居然会感觉到累,他开始渐渐感觉到无力与烦躁,就连从石床上坐起来这种事,他都觉得会很麻烦。
就是动一下手指,他都嫌麻烦。
他躺在石床上傻傻地想着:“眼下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在这里从未做过梦。
慎伢的藏库白日里会挖掘出一个人内心最渴望的事,人们在梦境中心想事成,又在梦醒后失落痛哭。
他们渐渐就会无比期盼天明,并且十分痛恨夜晚。
至于离开这里,大多人已不会在想。
毕竟在梦中他们可以拥有一切,可出去呢?
出去以后纵然他们都有显赫的名声,可却有太多的束缚,和太多即便是如此响亮的名声也无法完成的事。
他们自愿成为这藏库的“肥料”,也自愿做慎伢的阶下囚。
纪庚辰曾见过有个妖怪在被抓来时恨不得用牙齿碾碎慎伢的骨头,可经过了一个白天之后,它就开始痛哭着求慎伢不要赶它出去。
慎伢永远不会赶走任何人,他抓来这些人本就是为了收藏。
然后纪庚辰就眼看着那在妖界也是令众妖闻风丧胆的妖物,被这藏库吸干了修为,它太过沉溺,以至于忘记了在夜晚要出去“进补”,它的修为渐渐变得入不敷出,最后为这藏库添了一副崭新的枯骨。
它们究竟都梦见了什么呢?
这是纪庚辰一直以来都有的困惑,因为他自从来到这里就没有做过梦。
白天里他睡得很沉,到了夜间又会迷糊着醒来,那些令妖魔都难以抗拒的美梦,他却从未有过。
他醒来时常会见到慎伢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但看慎伢古怪的神情,他便就知道自己其实并未做梦。
而慎伢,也一直在避免和他谈起梦境。
可他的心底明明有那么多的欲望,为何藏库却没有将它们抓住?
虽然藏库并未给他带来梦境,却给他带来了安心,这似乎是藏库对他的一种弥补。
他只要躺在这里就会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他除了躺着,什么事都不想做。
他不想解救苍生,不想回忆齐礼,也不想思考慎伢话中的深意。
他只想永永远远地被关在这儿,直到他也变成了藏库的一部分。
“出去了又能怎样呢?”他想,“计青在算计他,时节也背叛了他,无支祁也一直在暗地里盘算着如何加害他。可他却连自己到底哪里招惹到了它都不清楚,似乎他自出生以来,就成了所有人的敌人,他从未有过朋友,他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他甚至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烂在这个地方。
可惜他并不能如愿,悄无声息这种事在藏库中并不存在。
尤其是当藏库到了夜晚,这里的夜晚永远会伴随着一阵彻夜的哭声。
一个女人凄惨的哭声。
纪庚辰忽地翻身而起,他突然很想解决这个困扰了他多年的问题。
这个彻夜哭泣的女人,到底藏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