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日夜行者退走后,乱尘眼望船舱四周,又看了一会儿灭寂、明瑶二人,他心中虽是恼那明瑶无耻,竟是引险相攻张宁,但若是将他们二人赶下船去,又生怕他二人就此丢了性命,他乃是良善之人,断断不能做出这种背德事。沉思良久,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老船家,咱们一起将船补了,为免得多生事端,还是速速起航罢。”那老船妇诺诺称是,自舱底取了备用的木板,几人合力将船洞给补了,又出舱收了岸锚,撑起大帆,大帆遇风而鼓,船舱内众人只听大船咯咯作响,出得舱来,见得海船在老船妇的掌舵下,片刻间便离了徐州渡口,大浪潮涌、放眼望去,徐州已远远没入地平线内,不一时已是海天一色。
灭寂明瑶二人方才那一番激战,自是耗了不少体力。乱尘原不欲欲他们多生瓜葛,但见得他俩一个双手脱臼,一个面色潮红,心肠又是软了下来,将他二人扶在船头盘膝坐了,各出一掌与自己左右掌相对,催动自己体内的热气替他们调理内息。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那灭寂老僧长吐了一口气息,收了掌去,看着面前的乱尘,谢道:“少侠不过弱冠年纪,武功却能出神入化,一掌便击败了我邪马台国的两大高手,想必早已名动八方,小僧孤陋寡闻,请教少侠高姓大名。”
乱尘远眺着水际尽头那半抹残阳晚霞,海风吹得他衣衫猎猎,双目间现出伤感的神色,徐徐说道:“乱尘有名无姓,无父无母,自幼便随在师父身边修习道法。师父教导有言,名利二字,譬如幻空。”“善哉善哉,”灭寂口中诵禅,眼珠子却是滴溜溜的乱转,只听他说道:“乱尘少侠年轻轻轻,话语中却尽是禅间至理,当为天纵之才……我二人身负血海深仇,老僧斗胆,还望乱尘少侠不吝施手相援。”
明瑶也已缓过神过来,见乱尘并不答话,目中燃起了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仇恨烈焰,说道:“乱尘少侠,事到如今我们对您也不需再是隐瞒。我二人名为师徒,实为主仆,我乃邪马台国的公主卑弥呼,”她又手指灭寂老僧,“难升米则是我国国师。五年前,那禁军统领都市牛利趁着雨夜发难,将我父兄一族尽数戮杀,我幸得国师拼死相救,方才逃到了中土。当时只想中土武学高深,若是我二人学成而归,定可报得大仇。我二人日夜苦练,自以为已练得十成火候,这便欲乘海船归国报仇。可今日才知我二人真是井底之蛙,徒然浪费了五载光阴,却依是敌不过日夜行者。您出手之前,我们只道中土武学不过如此,正横生失落悲痛时,却见得您神技显露,一战而究天人。明瑶深知公子侠道热肠,恳请代为清善逐恶,得报了血海深仇!”
乱尘知道自己本事,只不过是三板斧的水平,而且他不愿多生是非,眼下保得张宁安全才是要紧;但转念又想,去邪马台国寻那青龙潭,必得有本地的向导带路,而言语定是不通,眼前二人汉语却是流利。且若是放着这一老一少孤身前去复仇,与那送死无疑,有难不救似是不近情理。可这二人说话行事都不循正道,真要自己帮助他们报仇却也不甚乐意。他思索良久,方才微微点头,权当是默认了。卑弥呼喜上眉梢,双膝跪地,双目异采闪烁,一字一字的说道:“我本想纵然是飞蛾扑火,也不枉了父兄养育之恩。现在有公子助我,何愁大仇不报?天下英雄,我卑弥呼独独拜你一人。”
乱尘并不想受得卑弥呼这般的大礼,侧在一边,转身走到了船头,负手向着大海,哑然失笑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乱尘武功平平,只能尽得微薄之力,岂敢枉称英雄?更何况你们的对头是那一国之主,手上握有兵权,我等一介肉体凡胎,这般冒冒失失的杀过去,他以千万军马相迎,终是如那草莽刍狗,你尚需联系旧时部曲才可成事,不然凭我们这几个人必是飞蛾扑火,好梦成空。”
难升米原先只道乱尘武功不凡,但听他不恃绝艺在身,言语谦虚,分析事理详细周密,更似个饱读的文士,心中暗赞。他思索了一阵,道:“少主,你可记得那神官壹与,她手下有数万教众,我们可令她重归帐下驱使。”卑弥呼眉头一皱,说道:“壹与为人奸猾多变,当年便是她背叛父王,固守宫门却不施救,这样的叛徒,我们去找她,怕是大事不成反被她卖了。”难升米摇头笑道:“当日之时,人人皆图新朝确立、各自加官进爵,她闭门自守也是寻常。这人无能又好富,本就贪生怕死的很,此次我们可先给她吃点苦头,再以高官厚禄相诱,她昔日能反先王、今日亦能反那都市牛利,只消策动了她作内应,自有胜算。”
卑弥呼眉头深锁道:“即使她肯相助,那都市牛利安排镇守神宫的守卫众多,要见到她仍是难比登天。”张宁不知何时已上得甲板来,她一向口直心快,有心夸耀乱尘武功,便是言道:“乱尘大哥功夫了得,纵千万人中亦能来去自如,莫说一个小小的神宫,就是龙潭虎穴,他也能安身闯进闯出。”卑弥呼眼睛猛的一亮,盯着乱尘道:“……乱尘公子?”乱尘见张宁已然开口,不好拒绝,只好点头默许了。
此后数月中,这一艘小小的海船便在沧海横流中上下颠簸,循着那星斗向东直行,船上五人倒也相安无事。这一日午夜,正下着绵绵细雨,夜雨朦胧,依稀已可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点点星火与黑色的群山轮廓。
张宁在舱中早已安睡,乱尘心中思念貂蝉,噩梦连连,索性不睡,上了甲板、立在船头,眼望滔滔沧海,更是陡增伤意。立不多时,听得身后忽然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正是那穿着木屐的老僧难升米。他与乱尘并排站立在船头,手中虽是捏着佛珠,一双眼睛却是精光闪闪。
过了好一阵,难升米终是忍不住试探着问道:“若不遇我主仆二人,少侠此行意在何处?”乱尘心想青龙潭一事还需得此人相助,但寻思那天书对世人的诱惑着实太大,这老僧心术又是不正,若是如实告知了难免要多生事端,沉思半响,说道:“我有师命在身,事关重大,不便相告,还望大师见谅……我助你二人得报大仇之后,也有一事相求。”难升米欣然答道:“我主仆二人受公子大恩无以为报,但凭公子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些日来,他观察乱尘行事低调,言语也不甚多,身怀绝技却能不显山露水,实是猜他不透,只能一点点的套着乱尘说话。可乱尘虽是年少,但口风却是紧的很,至今都是不知乱尘身份来历。眼下乱尘既是说出有事相求,他眼珠子一转,自是顺坡下驴,问道:“敢问公子所欲何事,灭寂可先为准备。”乱尘淡然道:“不用,这桩事不着急。”
难升米自觉尴尬,见得船儿离那陆地越来越近,便将话题转到那邪马台神宫上,只听他说道:“公子,那壹与的神宫在国都东北角,神宫后花园处有个荷花池,池水内通护城河,入口宽约半丈,足供一个人进出。只是那神宫凶险,公子孤身一人前去,怕是不便,贫僧武功虽是低微,但愿与少侠一同前往、也好做个帮手。”
在海船上的这些时日,难升米觊觎乱尘武功,总是来请教乱尘武学上的难题,可他却不知乱尘在招式上的修为非但不精、更是远逊于他,这下倒好,难升米只以为乱尘有意藏私,每次先是以口详述、之后又加以体演,非要逼得乱尘参解之后方肯罢休。乱尘不得法,只得刻苦钻研难升米所述的各门各派的武学,勉强将难升米糊弄过去,待到一个人静思时,便细细思量其中的缘由精妙之处,更以天书中的心法总纲加以印证升华,短短数月时光,他外习招式、内修真力,居然于武学一道突飞猛进,所缺者唯实战而已。时日越久,难升米所会的诸般不完整的武学招式,于乱尘眼中皆不过是小儿戏耍,尽是漏洞。此时难升米提议要陪同前往,若是遇上了强敌,反要自己分心、成了累赘,遂是劝道:“大师请宽心,你且找个地方将我师妹安顿好了,等我消息便是。”难升米本意便是试探乱尘,并非真心想陪他去赴险,又是惺惺的推辞了一番,见得乱尘执意要自己留在海船上、护卫张宁的周全,便不再多言。
这一时,对面岸上的那些灯火尽数熄了,难升米正诧异间,却听的乱尘低声说道:“莫要说话!”难升米抬眼四看,只见得细雨满天,四下无光,沉沉黑夜之中,只有那海浪冲击礁石的轰隆声。
当在此时,听得船底咚的一声闷响,似是撞上了暗礁一般,二人的身子亦是微微一震,但听乱尘疾呼道:“你快去船舱救人,这里我来应付!”难升米这才知是有难,只奔了两步,便听得水浪腾腾四起,跃出数十个赤膊的瘦汉来,这些瘦汉手中均是提着一把精铁短凿,想来方才船底那一声闷响当是他们凿船所致。这些瘦汉见得难升米,二话不说便拿了凿子直敲往难升米的光头。难升米武功虽是不错,但眼下这数人齐齐围攻,他手上又没兵刃,怎能相敌?只能将上衣撕了,裹在手上,往船舱里硬闯,勉强应付了几招,已是被铁凿伤了数道口子。舱中原是熟睡的卑弥呼、张宁也已惊醒,见得舱内轻便的物事浮在身边,海水更是漫至腰间,忙是往船舱上首跑。可自水里跃上船来的瘦汉越来越多,直把众人堵在舱口七尺之地,上面的人下不去、下面的人上不来。
众人见得情势危急,均是疾呼乱尘名字。可来敌众多,乱尘纵是武艺高强,也只能周旋自保,好几次已是闯将到舱门边,又被那些瘦汉逼到了船头。其实这些瘦汉的武功并不算多么的出类拔萃,但胜在熟习水性、又倚仗着人多势众,而乱尘又是未能将这些时日来从难升米处学得的武功彻底消化,只能东出一拳、西拍一掌,虽也是几招间便能料理一人,但要说退敌救人,倒是困难的紧了。
眼看着涌进舱中的海水越来越多,这艘海船不多时便要沉到水中去了,却听得轰隆一声炸响,水里面陡然窜出一个黑影来。那黑影来的好快,霎时间便奔至乱尘身前,一双手有如鬼爪,直钉钉的扑将过来。乱尘眉头一皱,心道:“来了个高手!”双掌兜上一拍,一招南海派的“鱼跃龙门”已是拍将而去。来人嘿嘿一声冷笑,哑着嗓子说道:“你这小子,这么好的招式不使出来杀敌,反倒是来打我这老鬼,眼力这么差,真不知道你师父是怎么教的!”说话间,这黑衣人双爪忽分,竟是抓往乱尘身前两个瘦汉的喉咙,只听得嗤啦两声,那二人的喉管已被他生生的扯了下来。他一招得手,自不歇息,双爪连展,却是一手一门招式,转眼间已换了十多门截然不同的爪法,他利爪所到之处,那些瘦汉自是应势而死,连哼都来不及哼得一声,便已摔下船去。
这蒙面的黑衣人眨眼间杀了这么多人,甲板上终是稍稍空了些,乱尘趁势杀到舱口,与难升米合在一处,将张宁与卑弥呼救上甲板来。那张宁心地柔慈,到此刻还牵挂那老船妇的安危,连连的呼道:“老船家,老船家!”可舱内已是灌满了海水,哪里还能有人应答?那蒙面高手听得张宁这么高呼,一面动手杀人,一面骂道:“你这小妮子莫要喊了,再这样喊下去,纵是这班贼子的帮手不来,也要将那海底的鲨鱼引来了!”乱尘微微一笑,心道:“这位老前辈说话虽是粗鲁,心肠倒也不坏。”现在他既已救了张宁,拳脚间自是没了方才那般的慌乱,渐渐的也是耍得有模有样。孰料那蒙面高手却是大声骂道:“蠢材!你这么烂的功夫,还有心情笑?跟着我学!”乱尘被他骂了,脸上不由一红,也不敢反驳,右手一转,依着他的模样,同使了一招“月落沧海”,只听啊啊两声,两名瘦汉应势而倒。招式不及使老,那人爪势猛的一变,竟是化爪为拳、锤向另一人胸口,乱尘见得他这两桩招式的武理截然相反,不由得一愣,手脚间便慢了一拍,反是被那些瘦汉所趁。那高手将方才那名瘦汉锤倒,足尖连踢,闯到乱尘身前,双掌如游龙一般拍击,口中骂咧咧的说道:“蠢材!武功招式,但求制敌,你管他什么武理的连贯悖离?”
他这么一骂,乱尘脑子陡然一醒,恍若见了一番新天地:“是啊,世上所有的武学,当是为求胜败所创,我只消得能退敌便是,有何须管他们合理不合理、相通不相通?”他既已悟得了这番道理,拳脚招式间再不窒碍,过了一阵,都不需要看那高手出招,只是依着自己脑中所想、自然而然的转圜变换,竟打得那些瘦汉避无可避、挡无可挡,一个个摔下船去。那蒙面高手见乱尘终是有了长进,嘿嘿的直笑,拳掌间却是越打越慢、越打越轻,反是把那些瘦汉俱往乱尘身边逼引。乱尘初时还有些纳闷,待再打了一阵,方才明白了他的好意,欲要出言相谢,那高手却似能未卜先知一般,大声骂道:“方是有了点长进,尾巴便要翘上天了?有什么劳什子的废话,待赶跑了这些家伙再说!”乱尘挨了他的骂,哪里还敢言语?那蒙面高手又抬掌击退了数人之后,也不顾得船上还有十余名瘦汉,黑影忽的一纵,跃下船去,瞬时就不见了踪影。
那些瘦汉本已心生惧意,见得这蒙面高手陡然走了,心下欢喜,又是将乱尘等人团团围住,欲要一股脑的杀了。可现在的乱尘已然窥悟武学的妙处,岂能再被他们这些三四流的庸手所败?不多时,乱尘拳掌连贯间,已是将这些瘦汉俱是放倒了。但他毕竟是个仁义少年,下手没得那蒙面高手那般狠毒,只是将人点倒了便是收手。难升米与卑弥呼有意从这些瘦汉嘴中问出些情况,可这些人倒也硬气,各个牙齿紧咬、一个字也不肯说,他二人气的很,便以倭语不住的咒骂。乱尘见得海水已是漫上甲板,上前劝道:“两位莫要骂了,这船快要翻了,咱们上得岸去……”难升米讶道:“那他们呢?”乱尘道:“这些人已被我废了武功,由得他们去罢。”难升米心中愤恨,又转眼望向卑弥呼,却见得卑弥呼猛地从怀中抽出那把淬了剧毒的匕首来,说也不说、挨个的在这些瘦汉的喉咙间一捅一拔,黑血溅了她满脸满身,她却似如那屠牛宰羊般无动于衷。待得乱尘反应过来想要救人,那些瘦汉却皆是活不成了。
乱尘瞧得恶心,拉过张宁便跃下船去,在海水里游了好一阵,仍是听得身后卑弥呼那尖锐的童音厉声高喝道:“若不是你们这些狗贼相助都市牛利,我卑弥呼会有今天?”言语之中,满是恣睢的戾气。乱尘与张宁俱是叹了一口气,径自游上岸去,等了好一会儿,难升米和卑弥呼才上得岸来。那卑弥呼方才杀了那么多人,却是不以为然,现在更是满脸的喜色,说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乱尘厌恶她这般少年老成的口气,没好气的说道:“船都沉了,老船家也是生死未卜,又是何喜之有?”卑弥呼稍稍一愣,接着说道:“公子得了高人授艺,武功修为又是更上一层楼,这等好事如何不喜?”乱尘问道:“那老船家呢?”明瑶一时语塞,难升米接过话道:“生死性命,皆由天定。我佛慈悲,怜她孤苦,济她去了那西天极乐世界,也是一喜。”乱尘低头叹了口气,再不理会他们,扶着张宁寻了一处还算干燥的山洞,升起火来。难升米与卑弥呼二人也不觉得尴尬,直剌剌的跟进洞来,那卑弥呼更是不住说道:“看来那都市牛利早已得了咱们的消息,在岸边准备了这么多人埋伏……嘿嘿,都市牛利啊都市牛利,无怪你做不成大事,要杀得我们,须得多派些高手来,你却派了这么些软脚虾来,再是人多势众,又有何用?”乱尘张宁兀自的烤火不语,那难升米却是絮絮叨叨的说道:“是啊,这些只是擅长咱们邪马台特有的水忍之术,本身功夫倒是不见得有多强,只是他们颇能借助自然之势,与博大精深的汉人武学相比,不过是些异技巧罢了……公主,咱们复位成功后,还是要多遣些亲信的人去中土学汉人的武功,不然再有了什么幺蛾子,咱们也能应付的来。”卑弥呼嗯了一声,想了一阵,又对乱尘说道:“公子,您武功精强,不若留在咱们邪马台国,待我重夺了王位,什么样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我都许得。”她这番话说的轻巧无比,倒似是去向那都市牛利复仇夺位的事情已办成了一般,乱尘本就不喜这俗世间的名利,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反感,道:“我只帮你讨回公道,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那卑弥呼却是不依不饶,喋喋不休的说着,直将乱尘说的心烦意燥,腾地站起身来,说道:“你们且留在这里,替我照顾好师妹,我去那神宫中看上一看。”卑弥呼先是一愕,旋即便已明白,说道:“果不愧是乱尘公子,都市牛利那狗贼只以为我们上岸之后要藏得数日、方敢行动,公子现在便去那神宫,他定然想不到。好计,好计!”张宁见得乱尘欲走,拉着他的衣角,低着头轻声说道:“乱尘大哥,现在外面风寒雨凉的,不若等雨小了些,再走罢……”乱尘见得张宁这般的关心自己,心头一暖,柔声劝道:“师妹,你留在这里睡得一会儿,我去去便回。”说罢瞥了卑弥呼、难升米二人一眼,也不与他们废话,出了洞去。
乱尘在这雨夜荒原里一口气奔了数十里,但觉得体内的真气越走越畅,四肢百骸间都充盈着内力,身体非但不觉疲倦,反是将脚步越走越快,乱尘不由暗赞《太平要术》果然天之瑰宝,这才短短数月,便能有了如此神效。忽见前方烛火渐明,细雨中一座四方小城现在眼前,那邪马台国人烟稀少,此城虽是国都,与洛阳、长安这等汉家巨城比起来自然是小之又小,便是比那广宗城,也颇是不如。他身子一提,紧紧贴着城墙,从一处无人把守的地方跃入城中,依着难升米先前所述的路线直往神宫掠去。行不多时,便见得眼前一座佛寺模样的庄园,乱尘见得一座类似佛家石塔模样的建筑高居院中,猜得这便是倭人的神宫了。
乱尘方要细看,却听得那神宫内嘈杂呼喝声骤起,他生怕别人发觉,便绕至后院,东北角果是有一处荷花池,乱尘跃入水中,游了不过一炷香时分,便已进得神宫内里,方是出了水来,却是平静非常。乱尘越行越异,心想方才神宫还人声鼎沸,怎的现在就这般寂静了,莫不是那都市牛利早早的布下了埋伏?他正惊疑间,却见得前方小径上伏着二人,再往前看,前路上又伏着数人。乱尘生怕多事,跃上了屋顶,想要瞧上一瞧这神宫的情况。这一瞧却是让乱尘诧异不以,他放眼望去,却见得满府的侍卫、神官皆是横七竖八的伏倒在地上,乱尘心下诧异,着手探了数人的鼻息经脉,皆是活着,细观这些人的姿势仓促,似是被高手一瞬间便点中了昏睡穴,乱尘心中更惊——这神宫中怎的来了这么个大高手?!
正惊疑间,神宫最内里的禅房门扉陡然一开,奔出一名尼姑模样的中年女子,那女子赤着脚、披着发,奔到乱尘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乱尘身前,头颅如捣蒜般磕得咚咚作响,口中更是以邪马台语反反复复的说道:“……老神仙,小人壹与善恶不分,自今往后,神宫上下重新做人,愿听那卑弥呼调遣……老神仙,您别杀我……”乱尘这些时日来也曾向那难升米与卑弥呼讨教倭语,虽是不得其法,但这女子说来说去都是这么一段话,他倒也懂了个大概的意思,心中更奇——我尚是方至此地,这壹与怎么就愿意相助于我了?”他伸手将那壹与扶了,欲问出个原委,那壹与却是啊了一声,便已软倒在地,与方才那班神宫中人无异。
乱尘心中一动,知是那名大高手依旧盘旋于侧,双拳一拱,朗声说道:“老前辈既是有心相助小子,为何不肯现身一见?”他话音方毕,便听得一个沙哑的嗓子低声骂道:“你个浑小子,这么大声音,是要将都市牛利的侍卫都引来么?”乱尘正微笑间,眼前陡然一花,一个鬼魅般的黑影已是立在自己身前。他虽是蒙着面目,但乱尘一眼便是瞧出此人正是先前海船上施援的那位高手,心中更是欢喜,躬身拜倒:“小子乱尘,向师叔请安了!”那黑衣人眉毛一挑,讶道:“小子胡言乱语,我怎成你师叔了?”乱尘微微一笑,说道:“老前辈曾在海船上提起过左慈师父,我便猜想前辈定然与家师相识,见得小子武艺低劣、这才现身相援,师叔这般恩情,小子安能不知?”那黑衣人嘿嘿的干笑了两声,说道:“浑小子倒也聪明,我先前还说左慈这老儿教徒弟不行,现在看来,倒也未必。”乱尘道:“师叔谬赞了,小子武功虽是拙劣,但两位师哥却是尽得了师父真传……”他待要说将下去,却见那黑衣人摆了摆手,说道:“刚夸了你一句,又说起了废话,好生的聒噪!来,来,来,且让老夫试一试你这个左慈高徒的成色!”乱尘道:“弟子不敢。”那人骂道:“有什么敢不敢的?你本是左慈的徒弟,又得了张角三十年内力,现在也修习了天书数月有余,武功应是不差,怎的连与人过招的胆气都是没有?难不成怕我杀了你么?”乱尘答道:“弟子不敢冒昧。”那人又骂:“你这浑小子,你连我都不敢动手,又学什么江湖豪士,巴巴的去闯那倭狗王宫、代人强出头?”
乱尘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师叔教训的极是,都怪弟子当初不辩是非、没好歹的将这桩龌龊事揽在身上……可是师叔,师父向来便是教导,‘君子不失信于人’,乱尘岂能轻易食言?”那人越听越是生气:“兀那小子,真是个榆木脑袋!我本来只想试试你的成色,现在倒要将你好好的揍上一顿,好将你揍的清醒些!”说着着地一抄,抓起一把长剑,大咧咧的往乱尘身上刺来。这蒙面人陡然发难,乱尘自是大惊,但见得他这一剑既快且很,并不似有留情之意,只得顶着头皮空手来接。可那蒙面客武功本就高超,又是仗着长剑利器,乱尘空手如何可敌?登时嗤啦一声,长剑已是在他臂上划了一道口子。但听得那人骂道:“臭小子,你再是这般的浑浑噩噩,下一剑就不是刺你胳膊了!”乱尘这才明白这人是当真与自己动手了,心下一横,再不存那恭敬之心。在地上一个翻滚,也抄起一把剑来,手腕连抖,刷刷刷三剑使向那蒙面客。不及这三剑剑势使尽,剑尖又是陡然一划,反是劈砍的刀法招式,他这一招的前三剑原是那丹阳郡青弋剑派的绝学,名曰“黄山三松”,乃是取迎客松之“迎”、黑虎松之“扑”、探海松之“探”三意,专攻敌人上三路,但这蒙面客武功太高,乱尘怕是他能轻易的化解了,故而划剑为刀,反是使出了当年自己在常山上所悟的那砍柴刀法。那蒙面客原是以一招天门派的“佛子多情”解了那黄山三松的剑势,全未料得乱尘他这神来仙笔的一划,似剑非剑、歪歪斜斜,反倒是起了奇功,那蒙面客解又不可解、拆又无从拆,只得退了三步,方是离了乱尘剑势。
乱尘一招得手,自不泄气,手腕一抖,剑势又急,反手使了一招“汉水扑船”,径取蒙面客的神门穴,这神门穴乃是手腕间的重穴,倘若受了剑制,手掌自然便失了力道。那蒙面客见得乱尘终于能将各门各派的武功活学活用,心中替他欢喜,口中却是骂道:“浑小子,这两下倒是不赖,今天老夫要与你好好斗上个一番!”乱尘只是微笑,也不答话,只是将一把寻常的长剑使得四面八方皆是剑影电光,那人亦是一面笑一面出招,二人便这么的互攻了百余招,只听得兵刃交击的脆音响个不停。那黑衣客倒也奇怪的紧,每使个十招左右,总要顿上一顿,从地上取了另一番兵刃,换了各种奇形怪招与乱尘起落相斗,乱尘施尽了浑身解数只以一把铁剑纵横飞舞,顶着蒙面客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般兵器的轮番攻打,虽是疲力的紧,但一时之间,倒也不致落败。再斗了一阵,乱尘只觉那蒙面客招式却没得一开始那么般的快、也没那么般的奇了,精神不由一震,长剑刷刷刷刷,竟是反守为攻,迫得那蒙面客退了又退。他哪知那蒙面客虽是有心想让,但招式并未放缓,只是乱尘自己向来缺乏与高手对攻实战的经验,初与这蒙面客交手时自是迟滞,但后来险势峻人,他脑中空灵,天书中的武学心法如春水润物般纷纭流转,种种的精奥高招、种种的奇变幻化显于脑海,他心无二念的使出,正印合了道家无为无至的妙道,自然能与这蒙面客斗了个平手。
而那蒙面客与乱尘已然斗久,亦是觉察乱尘剑法似刀削斧砍,高招妙式层出不穷,忽而大气磅礴、忽而嵯峨凌厉,时如千军万马、时如小桥流水,每一剑均是以剑之长、攻自己手中兵器之短,端端是如有神助。二人来来去去又斗了数十回合,蒙面客渐渐的在兵器上施加内力,手脚间也是使出了一些乱尘从未见过的招式,可饶是他这般变化无方,却仍是奈何乱尘不得,反观乱尘却是在他的逼引下迭出奇招,正是斗到了酣处。蒙面客越斗越是欢喜:“这小子果是个可造之才。眼下我已出了三成力,他与我斗了这么久,居然尚有余力,其内力悠长倒是不输左慈少年之时……嘿嘿,经得我这般调教,他再去那倭狗王宫、怕是无虞了罢?”想到这里,他突然笑出声来,身子也是向后纵出丈余,将手里的铁棒往地上一扔,说道:“不打了,今儿个老夫的兴致已是尽了,不想跟你打啦!”他既是不再相攻,乱尘也是扔了铁剑,抱拳行李道:“弟子学艺不精,让师叔见笑了。”那蒙面客眼珠子一瞪,又是骂道:“胡说八道!你要是学艺不精,我与你打了这么大半夜却是不输不赢,那岂不是连我也学艺不精了!”
这人脾气甚是古怪,乱尘生怕再惹了他生气,便道:“弟子知错了。”那蒙面客这才止了怒意,说道:“你眼下这般武功,要说去江湖上扬名立万定然是大大的不行,可若是在小小倭国上纵走横行却也是绰绰有余了,嘿嘿,便是你师父这般年轻时,也没你这般本事!”乱尘道:“乱尘能有现今这般修为,全赖师叔教导。”那蒙面客将手一摇,笑骂道:“臭小子,油嘴滑舌的想要讨好老夫来了?哼,无怪张宁那小妮子那么的喜欢你,你若是待她不好,看老夫不将你一掌毙了……”他越说越是离谱,乱尘听的不由微微皱眉,但还是忍着性子待他说完,那蒙面客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直是依稀听得鸡鸣,方是说道:“啊!已是这般时辰了……”他着袖一拂,已是将那壹与提在手里,说道:“你且将这厮带了回去,方才我已是逼她答应做那内应,至于其间的细节安排,你们回去可得布置的周祥了。”乱尘也是牵挂张宁安危,对着那蒙面客拜谢之后,将这壹与绑了,还是循着水路出了城去,待回到山洞时,张宁仍是未醒,那卑弥呼与难升米却是一夜没睡的模样,红着眼睛叽叽咕咕的说着些什么话,见得乱尘绑了那壹与回来,又是欢喜又是愤恨,那卑弥呼甩手便是两个巴掌,直打得壹与双颊通红。壹与平白无故的挨了这两下重掌,当下便即醒了,方要破口大骂,却见得是那卑弥呼,又是瞧见了乱尘,哪里还敢造次?只是在心里将诸人咒骂了个遍,赔着笑脸说了许多谀辞,那卑弥呼方是消了怒气,这才细细的商议了对敌之策,直到天色大光,才放了壹与回得神宫,各自也和衣睡了,只待午夜时分动手。
邪马台国禁城傍河而建,两岸楼房陈立,雕栏画栋,珠帘绮幔,均是依仿汉室洛阳宫城所成,其城虽小,但城中的富贵逐色征歌、押伎玩乐,倒也是达旦不绝。这日午夜,内河中陡然多了许多商船,一艘小船便夹在这些商船中往禁城方向急速行去,船中所载的正是乱尘一行。那船儿在河里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纹,向外扩展,与往来如鲫的其他船只带起的水波同化混融,灯火映照下,水面波光粼粼,两岸的烟雨花丝、楼阁画舫交织如梦。可是眼下神宫教众已按了约定起事,禁城内已如狂风暴雨临降,把眼前美得如诗如画的都城美景,俱埋葬在兵戈血泪之中。
禁城深处,都市牛利端坐龙椅之上,他身材本是矮小,却穿着一身硕大的披甲武士服,目光阴鸷、神情倨傲,似乎天下人都应该是他奴隶一般、该给他踩在脚底下,教人难生好感。不过他倒也不是有勇无谋之人,满肚子里全是坏水心术,彼时他尚为一大率时,利用那老国主残暴失仁,私下里笼络国中不满的贵族世家,这才能于五年前犯上作乱,成功窃得了这邪马台国的王位。
此时他正坐于大殿王座中,身后立着十个贴身亲随,神情木然,一任帐下的禁军头领劝尽了好话,仍是毫不动容。殿内侍立的那些文武大臣,只听得殿外的喊杀声愈来愈近,想是那叛军已是杀入了禁城来,早就打起了退堂鼓,只是碍于无人领头,这才战战兢兢的立在殿上。侯了一会儿,听得门外传来啊啊两声惨叫,一大滩的鲜血撒在窗棱上,一名老官终是按捺不住,骂道:“都市牛利,你这船快沉了,老夫不陪你了……”话还未说完,便见得青光一闪,那老官的头颅便已滚落在地,杀他的乃是都市牛利身后那十名亲随中的双刃刀客,那刀客脚踩着那老官的头颅,大声喝道:“谁敢再多言半句,下场便如他一样!”殿内文武见得这般模样,哪里还敢多说些什么?他杀人立威之后,又是退回都市牛利身边,都市牛利方要说话,却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大殿的殿门被人踹了个洞开。门口站着的,正是卑弥呼一行。
都市牛利见得他们,不怒反笑,说道:“狗崽子们,本王等你们许久了!”难升米难压心头怒火,斥道:“逆贼,你知我等前来,却是不逃,想来是有恃无恐?”卑弥呼更是难忘窃国之仇、杀父之恨,双目迸出怒色,骂道:“逆贼,本王现已是攻破了禁城,你若不想五马分尸、身受极刑,还是自我了断罢!”
都市牛利哈哈大笑道:“小兔崽子夸口妄言,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这般得意,不就是仗着有那汉人高手相助么……嘿嘿,本王先是派了日夜行者、又是派了百名水忍,皆是被你的帮手给败了,想来你的帮手武艺不俗,本王若再是派人去杀你,说不定你狗急跳墙、反倒是让你跑了,这便由着你乱闯、让你自投罗网来了!”他目光如狼,似在寻找猎物一般,“小兔崽子,快让你的帮手现身,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物!”乱尘不懂倭语,原是立在卑弥呼身后,听得那卑弥呼冷冷一笑,说道:“那本王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乱尘公子,有请了!”
都市牛利见得卑弥呼所谓的高手居然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哪里肯信?自是笑的前弓后仰,好久才道:“卑弥呼,你可是昏了头?从哪里找来的这个毛头小伙子来与调侃本王来了?”他不待卑弥呼说话,面色陡然一沉,喝道:“日夜行者,跪下!”日夜行者不知所以,但他毕竟是国主,只得依言跪身伏首。只听得都市牛利喝问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早已与卑弥呼私通了?这才回来谎报军情,说是那汉人高手武功了得,一招间便败了你们兄弟二人?”日行者看了乱尘一眼,长叹了口气,却是不语,反是那夜行者将头颅磕得咚咚作响,说道:“国主,属下句句属实,这……这位先生武功出神入化,我兄弟二人确实不敌!”他口称乱尘为“先生”、而不为“小子”,足见其对乱尘之惧。都市牛利狼目盯着日夜行者兄弟二人许久,又是望向乱尘,这才发觉乱尘年纪虽轻,但衣袂飘飘、背负长剑,倒颇有少年高手的风范,语气也是客气了些,说道:“你既是中土汉人,何必又来管咱们邪马台国的闲事?”乱尘答道:“阁下窃国杀人,天理难容,乱尘只是代行义事。”都市牛利手指卑弥呼,大笑道:“要说天理难容,本王又怎及她父亲的十之一二?”他见乱尘不答,又是说道:“小子,本王敬重你汉人高手的身份,这才对你礼数有加,你若是识相的,现在走了便是,本王非但不会与你为难,还会遣船送你回归汉土,以显得本王敬慕你大汉天朝上国的心意。你若是不识相,自持武功高强,可要掂量掂量本王账下十高手的斤两了。”乱尘仔细打量都市牛利身后十人,除了那日夜行者之外,更有八名怪人,太阳穴均是高高突出,手上的兵器亦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不相同,想来各是精擅于一门武道,遂是说道:“小子不才,倒想领教下国主十高手的绝学。”
那十高手听得乱尘这般大话,自是愤怒,顷刻间便有二人扑出,一枪一戟,分攻乱尘上下三路。乱尘微微一笑,只是负手只出了一掌,这一招既不奇、也不快,乃是堂堂正正之师、端端正正之法,但所挟气劲之盛、逼得大殿中众人都不由退后数步。日夜行者二人前时虽与与乱尘交过手,可是那次是被他出掌偷袭,不曾细瞧,此时眼见他出手,诚然大家气象,到此刻终领教到他的非常武技,心中敬惧之意更甚。但听啊啊两声惊呼,这两名高手跄踉跌退,长枪利戟已是脱手。乱尘不待二话,身子一旋,右手食中二指疾出,已是点住了他二人的井、荥、俞、经、合五大俞穴,这五处穴道乃是人体气血存蓄之所,眼下被乱尘所制,如何能动弹半分?二人似那泥人一般,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都市牛利登时色变,他当真是不信乱尘这般年纪轻轻却有着绝高的武学造诣,便是至得方才,也以为是日夜行者刺杀失败回来妄言的借口,此时见得乱尘一招间便已制服了两名高手,如何不信?一双眼睛当真睁得如同牛眼,便是两双手也是直直的颤抖,那卑弥呼尽是瞧在眼中,更是得意,高声喝道:“尔等助纣为虐,识相的便向本王磕三个响头,本王自不会为难!”
群臣自也是见得乱尘神技,瞧瞧都市牛利、又瞧瞧卑弥呼,耳中又听得殿外的喊杀声,终是下定了主意,一下子皆是伏倒在地,高呼道:“罪臣愿降!罪臣愿降!”都市牛利一瞬间众叛亲离,耳听着这些人山呼万岁,恨不得拔剑把这些废物皆斩成了肉酱,倏地立起来,怒令道:“你们一起上,将这小子给本王宰了!”那八名高手早就蠢蠢欲动,只是一直不得主人下令,这一时得了应允,齐齐的怪叫,举了兵器兜头盖脸的往乱尘杀来。
乱尘自不畏惧,举剑相迎,登时偌大一个宫殿里气劲纵横,众人眼前尽是庄严剑气,有如泰山压顶,教人喘不过气来。如此内力,确是骇人之极。众人只觉眼前如那繁花盛开,而乱尘便是那花丛中的蝶儿一般,忽飞至东、忽飞至西,这刺一剑、那里出一掌,竟是在这八名高手的围攻下翩然起舞。这八人翻翻滚滚斗了一小会,便均是感觉吃力非常,只觉得乱尘每一剑剑势所指,均是自己兵器招式的破绽处,无论自己如何急忙变招,乱尘剑影一晃,又是抢在了先前,往往是自己剑招未变、破绽已被乱尘先攻,如似是未卜先知一般,除了那日夜行者二人之外,其余六人均是心想:“眼前执剑的当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么?这份灵巧机变的招式、这般浑厚无比的内力,莫说是咱们邪马台国,便是天国汉土,也是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罢?那卑弥呼从哪里寻来这样的大高手?”
他们殊不知这剧斗间,乱尘心中亦是奇怪:“这些人的武功招式怎么似是在哪里见过?……啊,是了,原来是昨夜神宫中那位前辈用的招式,他老人家生怕我今日进宫不敌这些奇形怪招,这才早早的使将出来、教我想出了应对之法……这位老前辈到底是什么人,怎生的对我这么好?”
乱尘与这八名高手相斗时,那卑弥呼、难升米也没闲着,一举禅杖、一挺匕首,与那都市牛利战在一处。这都市牛利当了几十年的武官,一身横练的功夫倒也不赖,他以一敌二、又是空手空拳,竟是将卑弥呼与难升米打了个险象环生。卑弥呼毕竟是个半大小孩,被都市牛利这般势大力沉的招式耗了一阵,双手已近乎脱力,疾声喊道:“乱尘,快来助我!”——她平日里尚还敬重乱尘,称他一句公子,现在情势紧急,又是觉得大事将成,自是将狐狸尾巴露了出来,当下这声呼唤倒似是命令侍卫救主一般。奈何乱尘初入人世、不晓得这言语中的隐晦之意,听得她呼救声后,长剑陡然荡开,正是一招云南拜月教的“月落九天”,众高手但见得剑光陡然大炽,有如那天降丝雨般密密匝匝的落将下来,直是将手中兵器急舞,欲要逃离乱尘这一招笼盖四野的剑势。可乱尘一击既出,岂能空手而回?但听得叮叮叮叮的响声连成一片,八人只觉四肢一阵剧痛,拿眼看去,双手手腕、双脚脚踝已是被乱尘长剑斩伤——四肢既伤,又如何有力道再行武功?兵器自是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身子也歪歪斜斜的瘫倒在地上。
那都市牛利应对卑弥呼难升米二人本有优势,但见得乱尘一瞬间便拿下了手下八大高手,心下大慌,一个不留神,被难升米趁了空子,禅杖在他右手手臂上重重一拍,“咔嚓”一声、臂骨应声而断。
而殿外杀声却是越来越小,都市牛利再抬眼看时,壹与已领了一班神宫中人密密麻麻的堵在大殿门口,想来这禁宫的侍卫死的死、降的降,已是被壹与他们料理了。到得此时,都市牛利方是惧怕无比,身子一跃,离了战圈,跪倒在乱尘身前,抱着乱尘大腿,战战兢兢的以并不流利的汉语说道:“大侠!大侠……你们汉人常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大侠若是肯放过小人的性命,小人……小人愿将这邪马台国拱手相送……”卑弥呼终究是戎狄之人,气量狭小、以己度人,见得都市牛利为求得生路,竟以王位相赠乱尘,她担心乱尘应允,到时非但不能报仇、纵是复国也无可能,当即抢上前来,一匕首便刺在都市牛利的后心,她匕首上淬有剧毒,那都市牛利嗓子里啊啊了数声,吐了几口白沫,登时死了。乱尘瞧着这都市牛利蜷缩在自己面前的尸体,心里颇不是滋味,直是在想——可怜你枭雄一生,到头来却丧命的如此窝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贼首既诛,众高手又皆被乱尘神功所制,这大殿之内哪还有人敢反抗?卑弥呼只觉得复国如此容易,心中大喜,放眼望去更是见得文武百官皆匍匐在地,想起五年前便是这些人助纣为虐,导致都市牛利灭了自己全族,她现已是大权在握、生杀于手,不免喜若癫狂,挺了匕首便刺,登时便有一人了账。众降臣知道她是新君上位、杀人立威,各个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了那倒霉鬼,待得卑弥呼持着匕首又杀了十数人,乱尘心下不忍,拉住了卑弥呼的右手,劝道:“恶徒既死,你的大仇便是报了……他们昔日也是受人胁迫,现在既已知回头是岸,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卑弥呼从他手中挣出,咬牙说道:“这些人叛国弑君,当是该杀。你既是心慈手软,回房休息便是。”乱尘欲要再劝,那卑弥呼更是冷冰冰的说道:“乱尘,这是本王的家事,容不得外人闲言乱语!”众降臣才明白这卑弥呼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尽是要将他们尽数杀了,自是骂咧咧的起身奔逃,可壹与早已率了神宫教众堵住了前后门户,他们又如何能逃的出去?
卑弥呼一人一匕首,在大殿上如老鹰捉小鸡般将满殿的文武群臣一一的虐杀,那百员官僚顷刻间便已被她屠尽,唯独剩了那十名高手,卑弥呼先是杀了八人,但匕首却是陡然一窒,却是被乱尘拦住,卑弥呼怒目圆睁,阴测测的说道:“乱尘,你当真以为本王怕你么……”她欲要骂将下去,却被那难升米拦腰死死的抱住,只得大骂道:“难升米,连你也想造反么!”难升米忙是跪将下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那卑弥呼方是阴阴一笑,对着那日夜行者说道:“你们兄弟俩武艺不错,寡人念你们修行不易,特准你们将功赎罪,若日后再生异心,哼,当如此果!”日夜行者伏在地上,只见得卑弥呼执了一把军斧,一斧头便将都市牛利的头颅劈得稀烂,心中又惊又骇,迫于她的淫威,只得应了。
那神官壹与这才率众进得殿来,但见卑弥呼端坐宝座,引了众人俯身便拜,山呼万岁,不绝于耳。
乱尘眼观这桩惨剧,不住的摇头自责——这卑弥呼说话做事无比的阴毒,浑不似一个女娃娃,加上她这般的薄情寡义,自己本来是好心助她复仇,却引得这么多人惨死……这一桩杀孽,与其说是卑弥呼所造,还不若是自己亲手所为……想到这里,他腹中翻滚,哇啦一声,竟是呕了一地。待是心里稍稍好过了一些,又见得卑弥呼高倨王座、面现阴笑,心中厌意更深,径自出了殿去。此后更是闭门不出,将卑弥呼派来邀请赴那庆功宴会的使者尽是拒了,自顾在房中思过。
这邪马台国虽物乏地小,但一国之都好歹也有得十万人口,张宁初次见识这异乡的繁华,数次邀请乱尘一同游玩,乱尘因心中的愧意颇甚,总是婉言谢绝,张宁也不以为意,自去玩了。每待得晚间时分,张宁又来相聚,说起日间里的所见所闻,自是欢乐无比,甚为乱尘未能同行而惋惜。乱尘考虑到卑弥呼此人器量狭小,必定在张宁身边布下了诸多眼线,而张宁却浑不知这其中的凶险,便是将那夜王宫之事与她一一说了,再三叮嘱张宁莫要生事,待得卑弥呼将朝中不服她的人尽数杀了后,再去找她,去那青龙潭寻得了天书后便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张宁懂了这其中利害,吐舌一笑,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