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尘痛的不能自已,仍是紧咬牙关,直要将牙齿咬碎,这才憋出话来:“古有肝胆之士,于江湖千万人往矣而不能摧……乱尘向来仰慕这慷慨豪气,今日纵是肝胆寸裂,也断断不肯伏降!”他既已打定死志,便拔出身后玄黑骨剑,以剑拄地,每走一步,便咯一大口黑血,往殿外行去——江湖夜雨十年灯,肝胆一照炬昆仑!纵是要死,也要死在这肮脏郿坞外,死在那慨然天地间!
乱尘如此赴死,教那坞主好生意外,他有生之中,从未见过有人能有如此肝胆,爱才之心更甚,直要赐他解药,救乱尘一命,让他出了郿坞便是;但一想到乱尘如此驳自己面子,让自己好生下不了台,不由得邪火攻心、怒气更甚,阴声道:“那老夫便成全你!”
乱尘听这坞主口气,原以为是坞主命众卫士一拥而上,要将自己砍成肉泥,忙尽全力提起剑来,心想我边战边行,能抵挡多久便是多久、离这郿坞多远便是多远,却不见众人出手,突然间脚下一空,登时身子直坠下去。他暗叫不妙,双手下意识的横伸开来,要抓住陷坑边缘。若在平时,他内力既强,手掌只需轻轻一触,便可借力轻松跃出,但此时他身重剧毒、周身虚浮,哪里还有半分力气?加上这陷阱的边缘光滑非常,他双掌抓持不住,便滑下坑去。只听得啪的一响,身子已坠在坑底,眼前更是一团漆黑。
这一跌下,直有两三丈深,乱尘急忙运力,想以轻功重新跃回地面,但觉触手处冰凉腻滑,竟是涂了牛油的铁板,他虽身受剧毒煎熬,但仍是强行使力,将玄黑骨剑往坑底一插,运起天书中借力之法,人已反弹而起,刚升至半中,但见上方掷下东西来,重重打中他额顶,直砸得乱尘两眼昏花,身子又落了下来。只听坞主在上方笑道:“你不是瞧不起我这郿坞么,我便要你死也要死在其中!”
乱尘恼他奸诈无耻,不去理他,在黑暗的陷阱中四下摸索,想寻得借力之处但四壁摸上去都是冷冰冰的滑腻非常。坞主又笑道:“乱尘,这陷阱乃是上等精钢所铸,与你做了棺材,可不算亏待于你,嘿嘿!”
乱尘也不答话,仍在那陷坑内四处摸索,忽在边角出摸到了一个圆形物事,想来应该是方才击打自己额顶的暗器。可向来暗器求细求小,这暗器却有如斗大,圆乎乎毛茸茸的,更是发出一股腐烂的臭气,却是什么道理?乱尘渐渐适应了这陷坑的黑暗,借着大殿里射下来的烛光,这才看清这圆形物事,不由得浑身猛震,立感头皮发炸,全身寒毛直竖。
原来他手中拿着的竟是一个长发散乱的人头,那人双眼圆睁、呲牙咧嘴,大殿射下陷坑的火光照在那人头死灰色的瞳孔中,微微返起一点亮光,于乱尘看来,那人头似在和自己对视一般。
“曹乱尘,你若不降服,这便是你的下场!”上方传来坞主恨恨的话声,乱尘抬起头来,便看到坞主那张满是横肉的肥脸。乱尘此刻身重剧毒,如被万虫噬咬,本就痛楚难当,此时见这人头面目狰狞,显然是死前受了不少折磨,不由得对这坞主恨意更甚。
坞主身在陷坑上方,瞧不清乱尘的面目表情,朝樊稠稍稍使了一下眼色,那樊稠当即会意,取了一个火把,点燃了一桩物事,旋即又扔下陷坑去。这次乱尘虽是瞧的清楚,但此刻正受奇毒刺心,哪里还能躲开?那火球正正砸在他的背上,将他的长衫都点燃了,乱尘心疼师姐当年亲手织造的长衫,竟不顾烈火灼烧,用一双肉掌生生的按灭了身上火焰,那圆形物事在坑底滴溜溜的转了一圈,这才停了下来,乱尘借着火光,这才发现,这又是一枚人头!显然樊稠竟以此为乐,用灯油浇在这人头的眼耳口鼻中,这才能将这人头点燃如火球。常言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这郿坞诸人既已残杀之,却仍是不肯放过,如此糟蹋作践他人,如此卑劣行径,与畜生又有何异?
“乱尘,你可知这两人是谁?”坞主立在陷坑上方,虽是面无表情,但语气中夹杂着一种莫明的兴奋,“你曾在黄巾军中待过一段时日,也应晓得这两个皆是当年名动天下的人物。”
他指着已然烧焦的那个人头道:“此人名唤波才,昔年为张角帐下前锋,先败朱儁,后败皇甫嵩,后来广宗城破时更从数万破城大军的捉杀中逃脱,素以轻功见长,六年前,被老夫以长矛阵刺死于这大殿中。”
那坞主说的兴奋,毫不理会乱尘的惊骇鄙夷,又指着先前那个人头道:“这人乃是采花大盗韩凉,与那镇西将军韩遂同宗,韩家素以家传轻功见长,此人更为族中翘楚,身法兼有西域奇诡之术。那声色犬马一事,本是男人天性,无可厚非,可长安府尹为平那民怨,抽调了精兵强将,将西凉十八郡翻了个遍,却也没有寻着他一根毫毛。老夫觉得此人有些本事,便将他请到这郿坞,没想他也是个不识抬举的家伙,老夫便赏了他一十八把金刀,将他钉在金门上由那日光曝晒,哀嚎了三日三夜才死。”
乱尘的脸色此时已是煞白,既是因那断胆之毒着实厉害,更因他从未见过如此嗜杀残忍之人,而此时坞主似是因乱尘的脸上表情而更加癫狂,自王方手中又接过一颗人头,随手扔下陷坑道:“这张白骑也颇是了得,老夫布下五路人马,历经六日,才在郿坞一处下人的茅厕中逮到他,他与老夫手下诸将抵挡了半夜时光,这才气绝而死,不愧是当年曾与西凉名将庞德大战四十回的人物。”
乱尘只觉得自己如身坠冰窖,这坞主已如魔鬼化身,发出森森寒意,好不容易才从牙齿间挤出话来:“你这厮竟如此丧心病狂,他日必遭天谴!”那坞主听乱尘咒骂,不怒反笑,道:“王方、张济二人听令,曹公子年少无知,竟不知丧心病狂为何物,你二人便让他今日开开眼界!”
张济、王方齐齐喏了一声,候不多时,乱尘正兀自运功与那阴毒相抗间,突觉头顶一阵漆黑,如落血雨,原来张济王方二人竟抬来一个大筐,将筐中的物事往陷坑里倾倒,等落到乱尘身前,乱尘这才发现,他们倒下来的竟是一个个枉死的人头,有的瞠目结舌,有的满脸悲色,有的惊慌失措,无一不是死前受了极大苦楚的模样。
那坞主已重新坐回金椅之上,淡然道:“曹乱尘,我既在金门前写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八字,必当践诺;如若不然,老夫安能扫御天下?”
乱尘默然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因你一人之欲,却要天下生民俯首相拜,不服者杀、不从者斩,你纵使能得了天下,可念及这千万孤魂、累累白骨?”
那坞主猖狂大笑道:“有人生来成王成霸,有人生来便为蝼蚁,王霸者杀人立业,蝼蚁者堆尸成阶,这便是天命!老夫今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挟君王令而天下往,老夫便是那天命!你胆敢违抗天命,便是自取灭亡!”
乱尘道:“原来你便是那董卓!”那坞主嘿嘿冷笑,道:“正是!你可是怕了,终肯臣服于我?”乱尘涩声笑道:“我命由天不由已,天命难违,你也不是那天命……更何况生死一物,于我乱尘眼中,只不过情爱往返一场,来之幸之,失之安之。”
董卓见乱尘身陷囹圄、更中了断胆剧毒,仍能如此不畏生死,不免又起了爱才之心,不由得赞许地点点头,脸上神情缓和了些,悠然道:“乱尘,你不畏生死,老夫可佩服的紧。但你可曾想过,我能这样虐杀你,也照样能虐杀那作诗画的女子,你居心何忍?你当知以老夫现时之势,若要杀人,连龙驾上坐着的皇帝也难逃一死!”
乱尘听到董卓提及作画的女子,不由得又想起师姐来——这世间总有贪狂者,为逞自己功业之欲,将天下生民置于水火杀伐中,可曾想过一将功成万骨枯,又可曾想过拆散了多少情爱之人、焚毁了多少禾稼民居,使那芊芊情爱无处寄、累累白骨无人收?!他念及当年师姐在桃园兵祸中殒命,胸口一酸,更无生志,当下便想撤力收功,任由毒质在经腑中四散,取了自己性命、好去黄泉下陪侍师姐……可那作画的女子怎么办?我又怎能连累了她?
乱尘满脸悲怆之色,拼尽全力,竟跪下身子,拜倒在地,凄声道:“董卓,你既要我对你顿首俯拜,我这便从你……我……”他本就中毒颇深,此时悲愤攻心,毒气上涌,又呕出一大滩黑血来,挣扎半晌,仍勉力开口续道:“我……只求你两桩事。”董卓见乱尘匍匐于地,终是对自己低下傲骨、行了跪拜大礼,不免得意非常,连双手都高兴的微微颤抖,忙道:“乱尘,你文武双全、天纵英才,老夫若要囊天下于怀中必少不得你这般逸群之人,今日你既肯归附于老夫,莫说是两桩事,纵是许你王侯、列土封疆也不在话下。”他顿了一顿,见乱尘不语,以为乱尘觉得自己难以办到这两桩事,又道:“乱尘,你但说无妨,不管这个要求如何过分,只要老夫能够办到的定然会帮你办到,想来天下间还真没几件老夫办不到的事情!”
毒质此时已攻至乱尘心肺,他剧烈咳嗽了数下,才勉强开声道:“乱尘岂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一是求太师饶了那诗画女子性命……”董卓点头道:“如此简单之事,算不得什么要求,我非但应了你,更发下重誓,有老夫一日在世,便定会护得她周全!你一心想知道此女子是谁,我便也一同告诉了你便是……”乱尘终是露出笑意,摇头苦笑道:“今时心,今日事,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这陷坑中的诸人既然已经殒命,不管他们生前善恶是非,也当有个安身之处。第二桩事,便是乱尘求太师能将他们头颅身躯合为一处,将尸首好生埋了,也让他们不致成孤魂野鬼。”
董卓哈哈大笑道:“乱尘兄弟年纪虽小,倒却满是江湖热肠,你可知这所谓的‘江湖热肠’其实就是‘一时之仁’,成大事者若如你这般拘泥于小节,怕早已身首异处,哈哈哈哈……也罢,也罢,老夫就应了你这两桩心愿。”董卓此时已是大喜,以为乱尘至此效忠于己,便吩咐左右道:“来人,快将曹公子救了出来,赐了解药!”
岂知乱尘幽幽道:“不必了……”董卓端坐在金椅之上,看不清乱尘神情,而那贾诩正立在陷坑上方,他早已猜知乱尘不肯投降,对他颇是心折,此时怔怔的盯着乱尘眼睛,似乎要从他无神的眸子里找出答案:“曹少侠,你这又是何苦呢?”乱尘道:“贾先生好意,乱尘心领了。乱尘是为铮铮男儿,当不侮于世、不欺于人,我若是得了太师解药,再行反悔,岂不污了自己名节,愧对这一场肝胆年少?”
“大胆小贼,你竟欺我主!”那樊稠、李蒙有心向董卓邀宠,猛得齐声开口大喝:“黄口小儿,你既已向太师叩首降服,怎得出尔反尔?”乱尘没料道这二人情绪会如此激动,但心想自己将死之人,与他们多言无益,遂不再答话。
却见那先前的黑衣客走到陷坑前,正声道:“曹乱尘,我李儒当初在隐龙军帐间因你作梗,失了一只眼招子,原对你颇多忌恨;虽与你相交不多,但平日里听说了你你诸多的烈迹,今日更见你不畏生死、不恋红尘,你名为乱尘,取意乱世之尘、不萦于物,当真对得起这‘乱尘’二字!但人各有志,李某追随太师,要成张子房之功、姜太公之业,故不能相救。但李某甚敬你男儿本色,恨不能引为知己,今日便敬你一杯!”
乱尘知晓李儒乃是董卓亲信,更是久闻他奸诈诡变,想不到今日当着众人之面,竟丝毫不顾董卓脸色难堪,对自己说出这般言语,不由得对他生出一股好感。待李儒将那酒用绳子缒下坑来,乱尘接在手中,道:“今日结交,倒也不算太迟。乱尘先干为敬!”他捧起酒杯,将酒一口喝下,只觉一股火热之气从喉咙直串入腹中,不由得心中一惊,寻思道:“这酒怎地如此古怪?”李儒又掷下一只酒壶来,高声道:“好,好!你不念我声名狼藉,我不念你少年无知,你我人生相逢一场,前有仇怨愤懑、今日唯剩酒缘,咱们再干三杯!”
乱尘心想:”我既已中了那断胆剧毒,命不久长,这酒虽是辛烈,难不成还有毒?他李儒虽人品不堪,但此时待我一如知交,我乱尘何必拂了人家好意?”当即斟满酒杯,又连饮了三杯,只觉越喝越是辛辣,胃中犹有一团烈火灼烧,乱尘心念一动:“他这酒水必有怪异。就算再辛烈的酒,也不能引得人如此腹痛、有如刀割。呵,男子汉大丈夫,当直面生死,他纵是毒上加毒,与我又有何干?我乱尘鼎鼎男儿,切莫失了豪气!”一仰头,又喝了三杯。
那李儒忽道:“乱尘,你就不觉得这酒有毒么?你当日刺瞎了我的眼睛,怎不防我今日借机报仇?”乱尘凄然一笑,说道:“乱尘本就命在旦夕,李先生又何必费心费力杀我?在我临死之前,赐了这壶美酒,乱尘再是狂傲,又怎能拂了先生好意?”于他内心深处,反而盼望李儒这酒中当真有剧毒,与那断胆混在一处,自己饮完即死,早日了了这一场乱世尘烟,去那黄泉下见得师姐时,也不知她是否要责怪自己一如常山时的那般任性放纵?当即又连喝了数杯。到得后来,他果然觉得胃中的热气已散尽浑身诸脉,与那断胆阴毒搅在一处,如双蛇缠斗,或齐头并进、或分而急冲,直痛得他汗水淋漓,内衣湿透。便在此时,那贾诩不顾张济、张绣二人的阻拦,亦是捧了一杯酒走上前来,对乱尘躬身三拜,道:“千言万语,唯只一杯。干!”
乱尘强自坚持,才从牙齿间勉强逼出一声,道:“干!”他正要举杯再饮,却听大殿屋顶轰隆一声巨响,竟似有人以火药炸碎一般,更落下无数青砖黛瓦,一时间尘烟密布,众人皆看不清殿中情景,只听那董卓厉声呼道:“左右卫士何在?”
众人皆慌乱间,却不曾察觉那屋顶破洞处已甩下一条铁链,足有十丈长短,悄无声息的探到乱尘陷坑之底,再那么一卷,往乱尘腰间一缠,随即提起。
此时尘烟已散了不少,那牛辅眼尖,看到屋顶有人,喝骂道:“大胆贼子,竟敢夜闯郿坞!”众人听他骂声,不由抬眼一看,却见屋顶上站着两名黑衣大汉,二人一高一矮,但均身材魁梧、脸蒙黑布,只露出了眼睛,显然是故意隐瞒身份。
那二名大汉知已被察觉,四手齐使,要将乱尘拉上屋顶。殿内众人厉声呼喊,瞬时之间长枪、利箭,各种各样的长物都向乱尘和那二人投去。黑衣矮者不得不腾出双手来,从背后抽出一把精钢朴刀,这人双手肌肉粗壮、青筋凸起,显然是个使刀的好手,但见他口中嗬嗬呼出声来,将那把精钢朴刀竟然舞得密不透风,一时间只听叮叮当当响声不绝,那一众长枪利剑均被他钢刀扫落。
但那铁链既长且重,原本两人合力相提乱尘便已甚是吃力,他这番抽刀相挡,那黑衣高者自然承受不住,脚下一软,连人带链一同滚下了屋顶。此时乱尘方刚从陷坑中出得身子、离地不过七尺,眼看二人便要一齐落到那陷坑中,好在那人应变甚速,半空中身子就着铁链一裹,竟将铁链连着乱尘一起裹偏,这才落在大殿上。
此时乱尘中毒已深,本就眼中血红迷糊一片,经由这么重重一摔,更是摔得昏昏沉沉,只觉体内体外痛彻入骨,嘴里也是一甜,忍不住呻吟出声。但他向来性子倔强,只出了一声,便硬生生的将口中鲜血咽了下去。
那黑衣矮者见同伴与乱尘皆困在大殿中,也不犹豫,当即便跳了下来,他下跃姿势尤为奇特,竟是双手展开,身子弓着一团,待要落地时双脚陡然伸出抓地,犹如雄鹰扑食。那李儒见多识广,已看出这黑衣矮者武功来历,嘿嘿冷笑道:“原来是青州鹰爪门的高手。我方与贵门素无瓜葛,今日你却夜闯郿坞,在太岁头上动土,就不怕引火烧身,我郿坞日后将你鹰爪门斩草除根、焚得一干二净?识相的除去面上黑布,报上姓名,再磕上三个响头,我家主公方能饶你!”
那黑衣矮者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兀自低头查看乱尘伤势,便知乱尘已然中毒,他与那高者二人只一对视,便将乱尘背在自己身上,高者也将那硕长的铁链裹在双手上。他二人背靠背,将乱尘夹在中间,缓缓向金殿外走去。
李儒见这二人并不答话,反而道:“鹰爪门虽然武功颇有独到之处,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门派,我郿坞中良将百员、精兵八千,你二人纵是有乱尘的身手,也难出得这金殿半步,何必无辜送了一场性命?”那黑衣高者呸了一声,左手一抖,铁链哗哗作响,已如一条黑色蟒蛇扫向李儒面门。
这一扫既快且狠,若李儒被这铁链扫中,少不了皮开肉绽,但李儒功夫自是不弱,加之早有防备,身子一提,伸手揽住一个殿柱,借力一弹,手中长刀更是顺着铁链往黑衣高者双手直砍。那汉子左手一抖,原本横扫的铁链顿时抽回,链头直打李儒背心,那李儒身在半空听得背后呼呼风响,情知不妙,右手仰刀往背后一伸,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那链头正正被他刀身挡住,他更借这股反击之力,左手成钢爪一般抓向黑衣高者手腕。那黑衣高者见情势危急,只好亦抽出一只手来,反手捏掌成拳,以铁拳抵挡李儒爪功。
他二人武功一刚一柔、一正一奇,眨眼间二人你来我往已对攻了十余招,自是旗鼓相当,谁也不曾讨得对方便宜。那黑衣高者情知救人要紧不敢恋战,低喝道:“兄弟,援一把手!”他喊了数声,却不见同伴抽刀帮忙,不由得百忙间扭头一看,却见同伴正被张济牛辅等七剑围在垓心,此时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那黑衣矮者武功原本不错,倘若一对一的单带独斗,这大殿中除乱尘远远高出外、却是无人可敌,但此时被七名好手围攻,招招往他要害招呼,而他心有旁骛,又要护着乱尘不受剑伤,到此时刀法已然散乱,眼看便要失手被擒。
原来张济牛辅等人见李儒已率先动手来,唯恐在董卓面前失了面子,当下提剑上前,分从前后左右围上乱尘三人。那矮者见高者正与李儒酣斗,脱身不出,只得咬紧牙关,长刀乱舞,直砍出一团刀影,他意在采取守势、撑得一刻便是一刻,只盼高者早点胜了李儒,来缓下自己的压力,可同伴眼下自顾都是不暇,哪还有余力助他?
高者见同伴情势危急,不由得心神一分,被那李儒寻出空隙,刀光与掌影连在一处,直打得他应付不及、连退数步,但他向来悍勇,虽处劣势,反逼出一股草莽之气,竟将内力运到铁链上,那铁链被他内力灌注,竟已成一把奇长的铁枪。灯火下,只见他铁枪横扫直戳,犹如疯虎,在场的卫士只看的眼花缭乱,居然被他扳回劣势,那李儒嘿嘿冷笑,出招也是快极。二人双手乱挥乱舞,只在那刹那之间,两人又折了十余招,铁枪上点下挑,钢刀横扫竖劈,二人均似发了狂一般。但两人确实旗鼓相当,顷刻间又是数招过去,那旁观的卫士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之声,两人如何进攻守御,已全然瞧不名堂了。
而另一边的黑衣矮者可却是危急非常,李蒙、樊稠二人见那矮汉子将一把钢刀舞得水泼不进,但背后空虚,两人对望一眼,便已定下计来,着地滚去,分攻后背、下盘。
那黑衣矮者出自鹰爪门,自然擅长地堂功夫,李蒙二人长剑指向下盘膝盖的前后关节,他自可闪身纵跃,再顺势将刀横扫、便可破了,但他身负乱尘、双手更是疲于应对张济张绣等五剑,哪有余裕去对付李蒙二人?便在此时,李蒙已窜至他身后,长剑急刺,而樊稠滚地堂的那一剑也已刺出。黑衣矮者在电光石火间,只得举刀环扫,虽是勉强将李蒙二人的利剑荡开,但胸口却露了空门,一个闪避不及,硬生生的受了贾诩一剑。
甚好贾诩那一剑刺的偏了,并未刺中心肺,但也是剑创不轻,不由得爆吼一声,抽刀猛砍,只听当的一声,他手中大刀与四剑相交,直激得火星闪爆,那王方寻得间隙,偷袭于他,黑衣矮者“啊”的一声大叫,左臂便被那王方深深划了一道口子。
乱尘听他这一声痛呼,方才醒了过来,但见身下那黑衣矮者鲜血飞溅,洒得四壁白墙上满是斑斑血点,眼见张济张绣两剑又到,分刺左右肩头,而其余五剑更是接连在后,直取各处关节。乱尘情急下也顾不得自己疼痛难当,右手抽出背后玄黑骨刺,呼道:“剑……剑下留人!”他早已使不出内力,更是伏在黑衣矮者背上,并无身法之利,但玄黑骨剑连连轻颤,便使出了精妙无比的四招无状剑法,前二招迫退了张济张绣,后二招更是借力打力,竟引得张济张绣叔侄二人长剑对攻,他不待张济二人回过神来,刷刷又是五剑,这五记剑招,每一剑都对准了李蒙王方五人的致命要害之处。七人各受了乱尘一剑,便已被他逼得不得不救,好在乱尘剑上无力、又不能移动,他七人这才保住下性命,但也闹了个手忙脚乱,更是退了一丈有余。
乱尘再无劲力,玄黑骨剑拿捏不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那黑衣矮者关心他的伤势,忙道:“公子,你中了什么毒,我向他们讨去……”乱尘见他虽处危势仍是不肯罢休,更要为自己讨要解药,眼下周身是伤,心有不忍,说道:“乱尘……今日必死,壮……壮士快快放下我,留下性命……去了罢。”岂知那黑衣矮者却是置之不理,更是血红着双眼,持着钢刀杀入李儒与高者的战团中去。李儒与那高者本就相持不下,而且武功本是稍逊矮者三分,此时矮者杀入战团,高矮双人合力,铁链钢刀一长一短,瞬时间便将他逼得频遭险境。李儒兀自抵挡时,见张济七人只顾看热闹,并不上前帮忙,情急中再不顾颜面,厉声喝骂道:“尔等七人,还不出手帮忙,是要借这二人之手铲除我这个异己不是?”
张济与王方对视一眼,均是心想眼下主公董卓尚且在场,若真是袖手旁观、听由李儒战死,自己虽是高兴,但主公定要大发雷霆,到时候说不定反要吃了大苦头。王方从这对视中知了张济也是如此这番心意,便佯作喘息道:“李先生这是说哪里的话,方才我们中了乱尘剑伤,只顾忙于调息止血,这才没注意到……”
李儒不待他话说完,又骂道:“那你还在等什么!快……”他快字后面的还没说出口,高矮二人的铁链钢刀已然攻来,一砍面颊、一刺眉心,眼看便要毙命当场,乱尘念他方才敬酒之恩,勉力伸出手来,左右两手齐用,已轻轻搭上身下矮者的肩膀。这电光火石间那矮者一来不明其意、二来只觉乱尘手中柔弱无力,但偏偏觉得邪门的紧,乱尘只是在他肩膀上一拂一拍,便引动他手中钢刀倒卷,更是缠住高者铁链,经由乱尘这么这么一缓,李儒便借机向后跃数步,这才保住了性命。
只听乱尘剧咳了数下,这才道:“太……太师,放……放他们……”可下面的“生路罢”三个字,再也说不出口。李儒见乱尘相救自己,顿时面有愧色,心底下已不愿再与他为敌,但眼下董卓在场,自己又怎能临敌怯退,要向董卓求这桩人情?他正兀自沉吟不决间,却听那贾诩跪倒在地,磕头道:“太师,那乱尘公子也不枉少年英杰一场,既已中了断胆剧毒,仍能不畏生死、更是出手救了李先生,这份大勇大德,实令属下心折。贾诩知自己职低位卑,原不该说这般话来,但仍想求太师放他一马,纵是不赐解药,便由他出了这郿坞罢。”原来那贾诩钦敬乱尘武功品德,此时竟不顾张济、董卓等人脸色,为乱尘求情来。
那董卓冷冷哼了一声,喝道:“贾诩,你好大的胆子!”王方等人素来与张济不和,那贾诩是张济帐下的谋士,心想此时正是剪除张济羽翼的天赐良机,便冷笑道:“张济,早闻你有异心,今日帐下贾诩敢忤逆太师,他日胆子壮了,岂不是要起兵造反?”
“这……”张济被董卓、王方二人一哼一喝吓得不知该说什么,他知贾诩有鬼谋之才,平日里待他和张绣并无二般,皆是有如子侄,此时这贾诩却替敌人求情,惹得自己下不了台,不由得恼起贾诩来。但他恼归恼,仍是不愿贾诩受那董卓责罚,心道:“贾诩啊贾诩啊,枉你平日了机智聪明,怎么在这节骨眼上恁的糊涂了呢!……也罢,也罢,只要我手刃了乱尘三人,是时凭这般功绩再向太师求情,纵是官降三级,也可保得你性命了罢?”他既已打定主意,便对张绣道:“动手!”
张绣向来事事听从叔父的,心中虽也是不忍屠戮乱尘这等英豪,但叔父既已是定下吩咐,他怎能不从?当下便执了长剑,与张济齐攻而上。那王方等四人见张济叔侄二人已然持剑强攻,心中不由得暗暗得意:这高矮二人武功自是不弱,眼下矮者虽是受了剑伤,但并未伤动筋骨,眼下张济叔侄二人急于立功,自然心浮气躁,更给予了对方良机。待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他四人再渔翁得利,岂不快哉?
果不其然,张济叔侄二人与高矮汉子只斗了十余招便已是险象环生,董卓身为众将主公,见王方四人竟是从旁看热闹一般,不由怒从心起,厉声喝道:“王方、牛辅、李蒙、樊稠!你四人欺老夫不是!”一声厉喝犹如炸雷,王方等人已知董卓瞧出端倪,遂不再旁观,又持了宝剑,与张济二人混在一处。
他六人虽是各有心计,但联手实力亦是不弱,高矮二汉只觉无法抵挡,只能拼着大量损耗内力,将钢刀铁链舞得呼呼声响,才勉强挡住了六剑齐攻。
乱尘伏在矮者背上,此时听他气喘如牛,招法也渐渐散乱,而敌方六剑却是越攻越紧,心知要糟,可他苦于体内真气无法凝聚,只得努力收束心神,强行聚气,只觉那一寒一热两股气息在筋脉里上蹿下跳,使得自己怎么也无法调用内力。正焦急间,只见王方持剑的右手肩膀微微一抖,乱尘精晓剑术,便知他下一招要攻矮者上盘,果然那王方长剑微颤,已削至矮者右边脸颊,乱尘本想出手替矮者抵挡,但苦于周身乏力,情急之下,只能道:“使‘鹰击长空’。”那矮者知乱尘武功甚高,遂不假思索,将这一招使了出来,但见他双臂箕扬,长剑由下至上斜挑,犹如雄鹰在天空中翱翔一般,非但挡了王方这一记险招,更是顺手连破了张济直刺、张绣竖劈的剑势。
王方心中一凛:“这乱尘的武功果然深不可测,竟能神奇至斯,我出招在前,那矮子出招在后,他居然能仅凭一记普通的剑招,一口气破了我方三人剑势,这可当真了得。”但他随即转念:“咱们六人齐战,那矮子只是由乱尘口述招式,倘若使的不对,便被要乱剑刺死,再者那乱尘终归是人,既是凡人,难免不能万事料尽,难道真能未卜先知不成?”他剑上加催内力,使出一招“韩信点兵”,剑尖急点,攻往矮者胸腹近百处大穴。这一招是他生平最为得意的剑术,但见他剑尖颤颤点点,犹如当年韩信沙场点兵一般,纵横开阖,颇有淮阴侯的飒爽遗风。其余五人见他连压箱底的招数都使了出来,唯恐落了人后,不免也是各使绝招,重又攻了上来。
高矮二者登时不敌,只听乱尘幽幽颤声道:“二人同行‘苍黄之气’心法,你使‘月下萧何’,他使‘长乐宫室’!”高矮二人齐齐一怔,心想:“我二人武功本非一脉,只是后天经由恩公传授“苍黄之气”的心法口诀,乱尘公子怎生如此厉害,竟能从我二人大相径庭的招数下看出内力同源同宗。这两招虽同是出自萧何擒杀韩信的典故,但前一招是青州鹰爪门的腿法,后一招则是交州海沙派的鞭法,这两招各具天南地北的特色,实是风马牛不相及,怎可联手使用?”但这时情势紧急,哪里容他二人再细细琢磨,矮者大刀一收,双腿连环,一招“月下萧何”回旋踢出,只听咚咚咚三响,张济侧腰、张绣右膝关节、王方左腿小骨齐齐中招。于此同时高者铁链飞舞圆转,有如圈绳。
须知张济六人虽是互有龃龉,但此时一起攻敌,剑法却井然有序,分为前后连环,纵是前方张济三人被破,后面仍有连环三刺,极是阴狠歹毒。但此时铁链兜转,看似自顾自舞,却均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提前一刻挡在对方剑法的来路。这“长乐宫室”分为两段,黑衣高者见已然得手,后半招更是催生,但见那铁链猛的一紧,直要将敌方六剑尽数裹了。但他颇是贪功,情急下招法之中便有了变数,反被六人瞧准了破绽,六剑齐迫,这才从铁链狂舞中脱身跃出。
高矮两者行这两桩招式之时,本已是危急之势,没想到乱尘仅从他二人的招式便已看出武功渊源,更是结合当场形势、将这两招天南海北的武功揉在一处,两招一出,非但解了危局,更转眼间反败为胜,此时他二人心中的惊讶与佩服,比张济、王方诸人更是大得多了。
张济六人方才与乱尘已经较量过,情知不敌,现已起了退怯之心,但他帐下卫士却不明这其中利害,一名将校发了一声喊,已领了十几人挺剑强攻,只听乱尘又道:“刀使‘明修栈道’,鞭使‘垓下围霸’!”淮阴侯韩信用兵如神,号称兵仙,这两桩事一助汉王刘邦出得川中争霸九州、一逼霸王项羽垓下自刎,故而天下流芳、皆为百世之事,江湖中人钦佩仰慕,这才在传世武功中创出了相应招数。这两招便是由出于此:于鹰爪门,这“明修栈道”乃是大开大阖的招法,颇得鹰爪门阴狠、霸道之髓;而“垓下围霸”在海沙派中却是绵密奇诡之法,讲究虚张声势、攻心败敌。这两桩武功非但毫不相干,更是于武理上背道而驰,但此时高矮二者已被乱尘修为所惊,再不犹豫,将两桩招法一齐使了出来。但见黑衣矮者持刀跃起前纵,步法走成一条细细直线,如似在危崖上行走一般,钢刀连环七记竖劈,如断浪劈海一般,直取中路。那高者却是铁链轻撩轻抖,弯弯曲曲,犹如草蛇。
那帮卫士只觉得这二人出手虽是古怪,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反对乱尘生了轻视之心。便在此时,矮者钢刀攻到,众人均是利剑一架、身子往旁一侧,轻松躲了过去,偏偏高者的铁链此时妙到毫巅的游到身边,那铁链关节处甚多,这一招“垓下围霸”曲曲折折,每一处链节皆打在众卫士手臂上,一时间,只听啪啪啪啪脆响不断,那一帮卫士在这似柔实刚的铁链击打下,将手臂骨骼的各个敲得粉碎。乱尘方才只说了两招,故而这一次高矮二者亦不敢继续出手,随即后跃,从战圈中退出。
这大殿中卫士甚多,见同伴受伤,便又持了刀剑围攻乱尘三人,乱尘又是指点两招,或相互连贯、或互不相干,要高矮二者行使,他连教四次,每次都是化腐朽为神奇,不管来敌多少,总能将胆敢围攻上来的卫士杀得大败。大殿上诸人先前见乱尘武功卓绝,已有不少人起了敬佩之心,此时见他不必出手,仅凭口述招式,便可让高矮二者后发先至、料事如神一般,众人不由惊得面面相觑。
张济不由得寻思:“若我等再如此久战不利,主公定要责怪,可这两个怪人招式得了乱尘指点,妙到毫巅、如同一体,看来须得先制住乱尘,不许他从旁插嘴。可乱尘精通武理,自己招式尚未使全他便可料知,如何才能突破高矮二者刀鞭阵法伤的乱尘?”他正在苦思应对之策时,忽听乱尘说道:“二位壮士……乱尘将死之人,怕是活不过今日了……二位与我素不相识,却夜闯郿坞、相救性命……乱尘……乱尘感谢的紧了,你二位既是英烈之士,又何必为我这浑小子无端送了性命?”那高矮二者原就心仰乱尘,早有结识之意,此次救他便是主人不言,他也要救。但眼下见他身受剧毒都不肯向董卓卑躬屈膝、更能替他二人诸多着想,顿生了一股豪气,均是想:“你乱尘公子既然如此不萦于生死,我二人虽是不才,但也不枉烈烈男儿,故而现身救你。现在若是弃你而去,负了主人之命不说,更不是负了这一场人生肝胆?”他二人正要答话,却听乱尘又道:“太……太师,乱尘命不久矣,一生……一生漂泊孑然……人生既是空手而来,便应……袖手而去……既已如此,太师何苦多生计较?容……容这两位壮士去了罢。”乱尘这一句说出口来,听在众人耳中,既是恳求、又似自叹,在场诸人虽不乏浴血沙场之辈,也被他悲心所感、起了恻隐之心。
此时天色刚亮,旭日阳光经由那殿顶的破洞斜斜射在大殿中,如金缕一般细细撒在乱尘三人身上,诸人只觉乱尘沐在那金光中,宛若仙圣;而那董卓隐在大殿漆黑深处、端坐金椅上,与乱尘遥遥相对,众人却因光线缘故,瞧得不甚真切了。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那董卓久不答话,李蒙平日善于揣摩上意,只想:“主公今日被乱尘这小子大大削了面子,本就忌恨,此时如此长久沉吟不语,只不过不愿在众人面前落下残害义烈的恶名,实际里巴不得我等速速将这三人碎尸万段……是了,我李蒙素日里官居李儒、吕布等贼之下,今日替主公除了乱尘这祸害,也可凭此讨得一桩功劳!”他主意已然立定,便怒喝道:“你这小子既是不想活了,老子便助你一把,送你下黄泉去罢!”说着长剑一挺,直刺出呼呼风声,转眼间便攻到乱尘喉咙之前。
那高矮二者只以为董卓不曾发话、手下众人便不敢放肆,这才稍松了紧戒之心,眼下只顾着注意乱尘伤势,哪里料到李蒙这偷袭一剑来的如此突然,二人眼见危急,慌乱中出招抵挡,但李蒙剑势已至、如何来得及?眼看乱尘要血溅当场,却不知怎的,那长剑距他喉咙不足三寸时陡的倒转,只听扑哧一声,长剑已将李蒙肩臂贯穿而过。那李蒙惊怒之下正要跃开,却见黑矮二者刀鞭已然攻至,他本是西凉悍匪出身,心想自己此时断难逃命,索性与乱尘同归于尽,当下运力于左臂,只听他骨骼格格爆响,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乱尘眉心,乱尘当下便被他殴得吐出一大滩鲜血来。便在此时,矮者钢刀先到,将李蒙从中腰斩,高者铁链又至,层层裹住李蒙喉咙,只一发力,便将他头颅生生拧了下来。
这几桩事皆发生在瞬息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那李蒙尸身一分为三,头颅仍在大殿青石上滴溜溜的乱滚。
那李蒙虽然人品低劣不堪,但亦有交好之辈,王方、牛辅二人再不等董卓发话,当下便率着一帮卫士围攻高矮二者。而张济见乱尘受了李蒙那全力一掌,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便想将这功劳占为己有,趁着高矮二者只顾混战,悄无声息地来到乱尘身后,未免得出剑有破空声,他只是缓慢出掌,软软的拍在乱尘后背上,双掌甫一接触到乱尘,便急催内力,他生怕高矮二者察觉,故而不惜损耗自身,任内力如决堤潮水一般迸出,直要生生的震断乱尘经脉。但他旋即便知不妙,只觉得乱尘体内有如无底洞,自己的内力一入他体内,便被吸的一干二净。
张济只觉得双手已然麻木,自身修炼了几十年的内力从手掌源源泄出,不由得害怕,欲要开口出声,岂知他只嗫嚅了一个“你”字,已引得内力更散,不一时,已是脸色煞白,毫无血色。这时身负乱尘的黑衣矮者这才发觉张济使坏,又见他双手不离乱尘后背、方脸更是雪白,只以为他仍在催生内力相攻乱尘,不由得啐了一口浓痰,大骂道:“好不要脸!”,当下立即抽刀反捅,直插张济小腹。他哪知张济双掌已被乱尘牢牢吸住,而张绣也瞧出张济身处险境,却不肯脱身、手腕不住颤抖,急呼道:“叔父,速速收手!”张济此时已是害怕至极,内力愈泄愈快,别说是要他退避,就是要他开口呼救已是不能,只能希望张绣、贾诩二人能瞧出端倪,拔剑相救。
好在张绣、贾诩二人不等张济回答,已然挺剑上前,加之众人围攻又紧,这才逼得黑衣矮者回刀放手。张绣见张济脱困,仍是双手不离乱尘,不由得伸手去拉,道:“叔父……”他本是去拉那张济,可右手方方碰到张济身子,虎口便豁然洞开,全身内力登时急泻而出,有如黄河倒灌。张绣情知不妙,当下呼声道:“贾诩,快……快快救我!”他惊怒之下使力说话,内力更是奔腾狂泄,只是片刻工夫,脸上血色已是由红转白,斗大的汗水挂满额头。那贾诩自是聪慧,已经瞧出不对劲,但有了张绣前车之鉴,他哪敢再上前用手拉扯?只好低喝一声:“得罪了!”手中长剑一举一划,但见血光闪过,张绣发了一声尖叫,已见叔父张济的双手自手腕关节处被齐齐削断。
那张济断腕处鲜血狂涌,却不哼一声,一动也不动。贾诩方才出剑的电光火石间便觉剑上有一股沛然巨力相吸,好在他出招甚快,这才没能拿捏不住。眼下看张绣不住呼喊叔父,张济却仍是一动不动,候了好久,方敢上前相扶。但见那张济浑身的肌肤皆缩在一处,犹如百岁老人一般的干瘪紧皱,贾诩只是伸手碰了他一下,那张济便如秋叶般应手而倒,竟已死去。而张绣丧失内力过多,本就虚弱,此时急火攻心,只听耳朵嗡嗡作响,便晕了过去。
王方等人在那战局之中也不免看得瞠目结舌、心惊胆战,又惊又怒之余,纷纷喝道:“这是什么邪门妖法?”
原来乱尘此前曾中得剧毒,那青龙潭时卑弥呼倾邪马台全国之力,造了那般红丸,幸得孟章以逆鳞相克,此后在徐州城又得了陆压传授无上道法,无意间打通了周身奇经八脉,将乱尘早年从道经中自练的内力、得张角处所授的三十年内力及修习《太平要术》所成的内力合而为一、锻为一块,这才能内力一再精进,在虎牢关与吕布力拼。此时乱尘又中剧毒,他本是不能化解,但方才李蒙挺剑刺他,他为求自保强使内力,才使得李蒙长剑倒转,后来李蒙在他眉心的一记重击,他虽是不可抵挡,但因祸得福,反而无意中激发他的护体内力周转。而之后张济背后偷袭,更是打在原先玄黑骨刺与他身体连接之处,他催动内力相攻乱尘时,实际上便是在不住催引乱尘体内护体神功流转。天书武学本就精绝,乱尘虽有不甚贯通之处,但日夜精习,虽未能运用得潇洒自如,但已可勉强护身。
张济如此,便引动了这藏在乱尘体内运用尚不得当的浑厚内力。那张济内力虽然不差,但乱尘内力却是高出他十数倍,可谓是一如河溪、一如瀚海,二人内力天差地别、加上天书本就有引实就虚之法,自然引得张济内力如江河倒灌入海,若不是后来贾诩当机立断、抽剑断腕,直能吸得张济、张绣叔侄二人筋脉瘪涸、内力枯竭而亡。
乱尘受了张济张绣二人内力,只觉周身真气鼓荡,左臂青龙逆鳞与背后玄黑骨刺两处肌肤更是不住的散发温温热气,在周身各处脉络中贯穿流转,心下暗猜:“这可奇怪了,我本中了董卓剧毒,方才还犹如万虫嗜咬。怎的此时痛感渐止,反呕出鲜血来?难道天书武学能起死回生不成?……”他想到起死回生这四个字,便又登时想起师姐来,直想:“师姐……若当年桃园中我早学了这天书武学,我总能救你一命,教你一缕幽魂不至独赴黄泉罢?……”他此时虽有天书神功相护,但怎奈情念一生、便岔了左道,乱尘只觉腹中毒质又是一涨,刺得他一个激灵,又昏死了过去。
众人见眨眼间已死了张济、李蒙,残了张绣,以为乱尘会使妖法,哪里还敢上前?只是不住后退,一众人直退到金门外,紧紧挤在一处,大殿上空留了董卓、李儒、贾诩、乱尘数人。那董卓端坐金椅上,也不瞧那大殿上横七竖八的死尸,只是面无表情的一直盯着乱尘。
正在此时,便听远处轰隆轰隆的数十声炮响,有如惊雷,直震得瓦砾坠落,尘烟乱飞,连昏厥过去的乱尘也被这数声巨震惊醒,咳了几声,又吐了一口鲜血。董卓望着那一滩殷红的鲜血,这才转头相望李儒,但见李儒眼角闪过一丝狡黠欢欣之色,他脸上才起了笑意,只听他道:“想来又是小贼的同伙捣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