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七回 君自渭水来,应知渭歌事(上)(1 / 1)卫渔1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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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白云亭东。

夏侯渊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将头上戴的斗笠稍稍解松了一些,露出一条缝隙,他的疲倦无比的目光便从那条缝隙里瞧见十五的月儿已是高高悬在自己这一行四辆马车的头顶上——自从那日他们引兵攻打水牢不成、失手被那司马懿所擒,已被倭人日夜不休的折磨了一旬有余。可今日清晨,那一向禁卫森严的密牢却变得松懈无比,别说常日里来回梭巡的查检密忍,就是往日那十步一人的站岗哨卫也走了个十之七八,夏侯渊他们虽被他们折磨日久,但幸在内力深厚、倒也还留有余力,趁着正午时守卫们送饭的当儿,陡然发难,拿住了一名小头目的脉门,逼得他们交出钥匙,随后他们又群起而攻,竟是将这往日有近千兵士把守、今日只有数十人的密牢轻而易举的覆陷了。说来也巧,这密牢内关押了百多位汉朝文武老臣,他们原想杀出水牢之后也是难以逃脱董卓追捕,却浑没料到那密牢外非但毫无兵士把守,更是停有各颜各色的马车二十余辆,更奇的是,那马车厢内,更有趟子手、镖师、镖头等一干人等的服饰衣物。众人也不及详查,只道是老天开眼、机缘巧合,让大家得以脱身。这便脱下囚服、换上了赶镖的衣服,大家伙儿皆是官宦出身,这些行镖的衣服穿在身上虽是少了一些匪悍之气,但倒也有模有样。众人既得了自由,生怕那董卓发觉密牢失陷、发兵追赶,自然不敢在这长安地界久留,便往关东方向疾赶,欲出得汜水关,与曹操袁绍等诸侯会和,再行讨贼之事。可是他们人员着实太多,纵使已经装扮成镖师模样,可这样浩浩荡荡的一支镖队实在是引人耳目,一路上自是引得百姓路人驻足围观。如此出城尚且困难,要离得司隶地界可谓难于登天,亏得曹仁提议大家化整为零,将偌大一支车队分成六路,每一路皆选了数名尚有余力的好手做得马夫,以应外界之变。如此一来,六队分头而行、一路东进,倒也轻易的过了不少关卡。

而夏侯渊这一队,多是曹家的宗族兄弟、好手最多,故而汉室重臣中的元老之辈如卢植、马日磾、皇甫嵩、朱儁等人皆在车厢内。夏侯渊眼看月光辉照如雪,轻楚的现出小亭外石碑上的“白云”之名——顺着小亭旁的这条官道再往东走二十余里,便是那函谷关了,过了函谷关,那董卓的哨口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松。照理说脱身在望,可夏侯渊却毫无欢庆之感,反是心头疑云重重,终是止不住开声道:“元让,我思来想去,总是觉得不对劲。”夏侯惇正驾车与他齐头并行,听他说话,渐渐放慢了马速,问道:“有什么不对劲?”

夏侯渊道:“元让,咱们这次密牢脱身也好、驾车东行也罢,一路上守卫都是寥寥无几,你不觉得可疑么?”夏侯惇是个大嗓门,嚷嚷道:“妙才你真是个小心眼,老虎还会有打盹的时候呢,今儿个八月十五,那些兔崽子们兴许躲哪里赏月吃酒去了,所以咱们才能捡了个大便宜。嘿嘿,这说明咱们俺们命硬的很,老天爷都不叫咱们轻易死在牢狱里面呢!”夏侯渊听了,更是愁眉紧皱,道:“元让,咱们都是领兵之人,你我虽是好酒,但又有几次因贪酒而误了正事?那密牢平日的守卫乃是今日十数之倍,可一夕间精兵强将尽去、只留了一些不成用的庸才,如果这帮倭人真是有这么好相与,咱们还会攻打水牢、救人不成反倒将自己落得个全军覆没?”“这……”夏侯惇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愣住了,那曹仁在后面将他们兄弟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也并车而前,沉声道:“妙才,我方才一路上也是在想这件事。你看咱们轻易逃脱了密牢不说,怎么会在密牢外就寻得了如此多的马匹车厢?要说这些马车是那些倭人专备逃难所用,本已是十分牵强,可那马车内备有镖队各色人等的行头器物,就好像等着咱们来抢了乔装打扮了一般……所以我怀疑,有人在这里面做了手脚,不然这一路上我们走的这么容易,就差没大开着密牢狱门、让咱们大家大摇大摆的走出门逃往关东了。”

夏侯渊点了点头,以示赞同之意,正要说话,又听那夏侯惇嚷道:“哎,你们两个就是太小心眼。照你们这么说,有人暗做手脚、放了咱们出去,自是对咱们抱有好意,咱们一路上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过关闯卡,说不定就是他们内地里帮忙呢。”夏侯渊摇了摇头,道:“难说……我在怀疑,这是一个陷阱……若是有高人暗中相帮,那是咱们洪福齐天;但若果是陷阱,咱们这帮人可真要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曹仁听了,面色一沉,道:“妙才,我也是如此做想。此处离那函谷关已是不远,若当真有人歹意加害,那他们必然已在前处埋伏好了,只等咱们往里面钻了。”

夏侯惇看他二人面色阴沉,也思量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想了一阵,陡然骂道:“要过函谷关,这条官道乃是必经之路,咱们总不能现在又走回头路、藏到长安城内罢?前面既然是刀山火海,咱们轰轰烈烈的大杀个一场,也不算给咱们曹家列祖列宗丢人!”夏侯渊与曹仁二人对视良久,不由得苦笑道:“方今之势,除了元让所说的与那帮禽兽大干上一票,咱们也没其他法子,索性就这样往前走一步算一步罢。”

话虽是这么说,但夏侯渊与曹仁毕竟老成持重,随即将曹洪、乐进、李典、于禁四人唤在身边,将二人的担心说与了他们听了,众将均觉有理,商量了一阵,皆说倘若中了埋伏、兄弟们多拉些倭人去那地府做个垫背的;若是天不绝人,卢植、皇甫嵩这些人保得一个是一个。眼见月儿偏斜,约莫已至了三更,夏侯渊见时辰已是不早,不敢再在小亭歇脚,引了车队又往东去。

走了数里,但见月辉如昼、远处崇山叠嶂,正东方向已是遥遥可见一点亮红,想来应是那天险函谷关的火光。夏侯渊等人这一路行来自是警觉不已、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倭人滚石、地桩一类的机关陷阱所害,此时见那函谷关已是咫尺可见,终是将一颗吊在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了些。蓦地,却听得一群乌鸦呼啦啦的自头顶扑棱飞过,夏侯渊与曹仁先是一愣,随即便将兵器提在手上。夏侯惇、曹洪等人也已警觉,相互之间对望了数眼,均从马背上立起,探目视向前方。

众人等了一阵,却不听前方再有任何动静,那夏侯惇性子毛躁,沉不住气,小声道:“妙才、子孝,只是一群不长眼的乌鸦罢了,咱们还是赶路要紧。”夏侯渊与曹仁毕竟谨慎,二人思索了一阵,那曹仁将曹洪、乐进等人唤至身边,说道:“子廉、文则,你二人留在这里照看诸位大人,我与妙才、文谦、曼城他们上前去看上一看。”那夏侯惇见曹仁并未安排自己,急声问道:“子孝,你怎么将哥哥我忘了?我也陪你们去看看!”夏侯渊道:“二哥,咱们四个只是上前探上一探,倘若前面真有埋伏,大不了就折了咱们四个。可马车内的这些大人怎么办?”曹仁点头道:“妙才说的不错,咱们此行凶险无比,倘若一窝蜂的都冲上前去,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害得诸位大人惨死,咱们不就成了大汉的罪人?那黄泉之下又有何脸面见曹家的列祖列宗?”乐进见夏侯惇虽是应了下来,但仍是郁郁不快,亦是劝道:“二哥,咱们此行第一要务乃是保得诸位大人的平安,三哥、四哥他们都去打探埋伏去了,倘若贼子来攻,我与五哥武功毕竟比不得你们,又如何抵得住贼子偷袭?咱们这些人中以二哥你武功最高,留在这里、我们这些做弟弟的也能安心些。”夏侯惇受不得人夸,乐进这一两句言语又是捧又是抬的,弄的他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眉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留在这里保护诸位大人。妙才、子孝,你们可要小心一些。”

夏侯渊、曹仁二人微微苦笑,将手中的刀剑捏的更紧了,引了于禁、李典二人猫着身子便往前方快步奔去。他四人走了两三里远,始终不见人烟动静,于禁悬着的心稍稍放宽,开口说道:“两位哥哥,看来是咱们多心了……”他话声未完,陡然听得曹仁高声疾呼道:“小心!”亏得那于禁武艺不俗,不假思索之下身子后仰,使出一招倒卧铁板桥的功夫,便是这瞬息之间,三支利箭裹挟着劲风贴着他面门呼哨而过。他正暗自庆幸捡了一条命时,又听得利箭的破空声再响,这一次对面又发来五支利箭,射他手脚四肢与头颅。那夏侯渊乃是使箭的名家,此刻见得对方躲在暗中以冷箭暗算,不由得大怒,身后往背后一探,旋即间便将硬骨大弓扯得浑圆。事机紧迫,也待不得他多取几支利箭,但听他弓弦嗡的一声震响,弦上的羽箭已是嗖的一声飞向前去。

同行的李典虽是晓得夏侯渊箭术了得,但实是牵挂同伴安危,提了朴刀跃身便往一支飞箭上砍去。可他终究是肉体凡胎,不说是这些日子来在水牢内受尽折磨引得内力大损、便是他精力充沛的时候飞身跃起也不及那飞箭之速。但听得当当当当当五音连响,夏侯渊方才射出的那支羽箭竟似生有眼睛一般,撞上了第一支弓箭之后,凭借反震之力又撞上了第二支,第二支撞偏之后,劲道丝毫不减,又撞向第三支,不待第三支弓箭落下,又是撞向第四支、第五支,这其间一环套着一环、当真是惊险无比又妙到毫厘。只要有一处借力借的偏了,对面来袭的劲箭便要将于禁刺个对穿而过。

那曹仁心细,瞧见这几支飞箭的箭尖上泛出荧荧绿光,他拔了一支抄在手上、借着月光一看,但见箭尖微微湿漉、隐隐间更有一股臭味,果然对面在这些弓箭上淬有剧毒,他不由得勃然大怒,骂道:“大胆贼子,竟做如此卑劣的勾当!快快现身,领受我曹子孝的刀法!”他骂了数声,对面却如同无人一般、一片死寂,于禁已是回过神来,暗暗劝道:“四哥,别骂了……”但逢此时,夏侯渊单膝跪地,将拾来的毒箭扯在弦上,喝一句“着!”毒箭应声而去,果然见到对面黑影闪动,似那箭手欲行闪避,可夏侯渊一箭既出、岂能无功?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有人自高树上跌落下来,只蹬了蹬腿,便已了账。那人惨呼之时,夏侯渊所射的毒箭已从他心膛间对穿而过。这一箭劲力刚猛无比、竟是不衰,接着又射穿了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的心口,到得第五人,那支箭终是劲力不济、未能穿身而过,但饶是如此,已是贯穿了那人心脉,再也活不成了。

夏侯渊这一箭连杀五人,曹仁等一众兄弟看得豪气同升,均是大喊“好!”对面发箭之人虽未料到这夏侯渊箭术如此了得,但似乎有将军临阵指挥一般,只是稍稍骚乱了一阵,随即箭雨又是激射而至。这一次,对面已是群起而攻,众人只见面前点点银光闪烁如寒星,铺天盖地的射将而来。如此箭射如雨,众人情知单凭夏侯渊一人已是应付不来,皆将手中的兵器挥舞如轮,以期架开箭雨。可偏偏是如此紧迫之势,反激起了夏侯惇的豪将之心,他自箭袋内抽出一把箭来,也不及细数,将铁胎弓拉得弦如满月,对着恢恢苍天与皓皓明月暴喝一声,飞箭嗖嗖如电、直入天穹。曹仁等人见他不射来箭反是射向天空,正要作问,却听得耳前叮叮当当之声已连成一片——方才夏侯渊所射的弓箭虽是后发、却是先至,此刻正从高空急急下坠,竟在众人面前生生落成了一面箭网。将对面来袭的弓箭尽数挡在箭网之外。想来夏侯渊膂力本大加上那高空坠落之势,这些下坠的羽箭已是硬如镔铁,管你对面来的是毒箭还是羽箭,只要碰上夏侯渊的箭势便已身断羽飞,残箭破羽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

曹仁等人见夏侯渊神技如斯,士气自是大震,各个挥舞兵器往前直冲,飞箭虽是如蝗,但他们竟在漫天箭雨里杀出一条血路。不知不觉里,他们已是杀到了对方的箭阵前。那些弓手见他们悍勇无比,自是害怕不已,但一想到身后掠阵的乃是一个令自己连死都不得超生的可怕之人,竟是由怖生力,一个个满脸通红、青筋毕露,再不看那箭势准头,只管接连价的将毒箭往外发去。

那夏侯渊、曹仁、于禁、李典四人此时也是杀的双目赤红,夏侯渊以射天落箭挡住一轮箭矢扫袭之后,于禁与李典二人趁着对方轮换的当儿,在曹仁大盾的保护下,一举攻破了对面的拒马桩阵,二人破了拒马桩阵之后,刀剑左右开弓,将敌阵的豁口撕的越来越大。夏侯渊、曹仁二人亦是趁乱跟进,盾刀劈砍、剑弓刺割,直杀得来敌惨呼不断。那月光皎洁如雪,可距离函谷关十里地外的一处不知名峡谷里却是腥红一片、如落血雨,峡谷间到处是毁败的弓弩刀剑与残缺的手脚尸身,而夏侯渊四将便在这漫山遍野的惨嚎声里放声猛杀狂笑。四将中为首的夏侯渊更是笑一声、杀一人,然后骂一句:“贼狗,当死!”然后再笑一声、杀一人,他且杀且骂,直杀得那镔铁所制的铁胎弓都折了弓身、断了硬弦,仍是不依不挠,双手提拿断弓残剑,或以弓弦割人脖颈、或以剑尖刺人心室,每一次出手,便有一人毙命。他们四人如此凶悍,竟是将敌我埋伏一势逆转,成了一场猛虎与绵羊的捕食盛宴,于那些弓手眼中,这四人已成了专吃人心脑的夜叉恶鬼,也不只是谁再也抵受不住,以倭语疯喊了一句:“比比……震震……啊!”他疯言尚未喊完,便被李典一刀削下了半边脑袋,李典朝他尸身狠狠淬了一口痰,骂道:“你这倭狗,你可听好了,取你狗命的乃是小爷李典李曼成!”

他这一声其余三将听了都觉解气无比,一个个杀敌之时亦是学他骂道:“老子夏侯渊,杀的就是你!”、“曹子孝送你下黄泉了!”、“狗贼,小爷于禁,投胎去罢!”四将又是骂又是杀,这些倭人如何还有胆气再战?那督战的将军虽在后方一再的处斩临阵脱逃之人,但有所谓兵败如山倒,倭人士气已泄、逃跑者十之八九,他又如何斩的过来?他见大势已去,而曹仁四人也是即将杀到自己身前,畏死之心自生,双腿一夹马腹,拍马便要逃走。这人的相貌夏侯渊虽是瞧不清楚,但之前在水牢中夏侯渊曾在剧痛时见得他的背影,如此深仇大恨,他怎可不报?再说此人服色远别于他人,乃是邪马台国朝中的权贵辈,夏侯渊早就将他盯得死死的,岂能容这罪魁祸首轻易逃了?可夏侯渊手中铁弓已损,眼见那贼首马快无比、不多时便要逃了,他心头焦急无比,正在此时,正瞥见于禁、李典二人相互借力、联手杀敌,脑中灵光一闪,唤道:“曼城、文则,快过来帮哥哥一把!”李典于禁二人听到他喊声当即便飞身而至,问道:“哥哥,何事?”夏侯渊手指那驱马欲逃的贼首,于禁也是个急性子,当下便要追去,却被闻声赶来的曹仁拦住,但见曹仁微微摇了摇头,道:“追不上了。”

夏侯渊大笑道:“四弟,此言差矣。我非但要追上他,更要取了他的首级来祭奠戏先生的在天之灵!来,哥哥借你们三位弟弟的内力一用!”曹仁三人虽是不明其意,但见他豪言大笑,似是十成把握,便齐声道:“事不宜迟,且听哥哥吩咐!”夏侯渊也不客气,将曹仁一把拉倒在地,让他用双手斜举一把钢刀,自己扎步在钢刀之上,又让李典、于禁二人手臂灌注内力,分执了自己左右腿,自己则是手持了一把细长锐剑,直指那贼首后心。四人齐力施压,直将那柄撑在夏侯渊脚下的钢刀刀身压得如同半弯月牙,但听得夏侯渊唤一声“起”,四人内力一齐迸发而出,夏侯渊连人带剑便似流星赶月一般急射向前。那贼首坐在疾驰的马背上,原本只以为自己凭借胯下的骏马已是逃得了性命,却不料身后忽然罡风大起,不及他回头查视,夏侯渊的利剑已是嗖的一声自他后心穿胸而过。想来四将这合力一击用力极大,那利剑贯胸而过、直没入柄之后,余力难消,竟是将夏侯渊握剑的双手也带进贼首的后心内,只听得格拉一声,那贼首心口间的骨骼尽碎,被夏侯渊活生生的剜出一个碗口大的窟窿来。须知心脏乃是人体命门所在,此人被夏侯渊一击碎心,如何可活?身子一歪,只说了一句:“你们……你们中……中计了……”便已摔下马去,往那阎罗殿报到去了。

借着月光,夏侯渊这才看清这贼首白眉无须、头顶烫有九个戒疤,分明是个长相奇丑无比的老和尚。他本因能手刃贼首而欢喜,却不料这贼首竟是个光头和尚,更未想到这光头和尚会说中计这样没头脑的话来,正思忖之间,曹仁、于禁、李典三人也是赶上前来。三将见那夏侯渊既喜又忧,便问他缘由,夏侯渊自是如实说了,那曹仁反应最速,低头想了一会儿,陡然一拍大腿,骂道:“坏了!二哥他们有危险!”

却说那夏侯惇、乐进、曹洪等人在原地侯了一阵,却始终不闻夏侯渊四将的消息,那夏侯惇焦躁不已,一个劲的叫嚷要自己前去打探一番。亏得曹洪、乐进二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于他,才是勉强将他留住。眼看中天的圆月渐渐西斜,饶是曹洪乐进这等平日里沉稳的汉子也不免心烦气躁。众人正无话可说之时,听得马车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名汉子说道:“卢老中郎,这些日子可让你受苦了……”说话的汉子劝着别人,自己却也是止不住的咳嗽。先前那人道:“朱老弟,你们这段时日也是伤的不轻,就莫要担心我这把老骨头了。”车厢内说话的正是那中郎卢植与车骑将军朱儁,他们与皇甫嵩、马日磾四人因身份尊贵、故而被倭人特别“优待”,没少受苦。但四人却始终是宁死不从。车厢外的曹洪等人听得他二人这一对一答间的郁闷伤怀,心中也是不免难过,方要劝上一句,耳旁却传来一阵阴狠无比的狞笑,更是有人边笑边道:“卢中郎,朱将军,还有诸位先生,数日未见,别来可是安好啊?”

这笑声与其说是人为,却似那地府鬼嚎,端得的是猖狂无比,曹营三将警觉既生,便去寻那笑声来处,却可恨受那倭人囚禁多日,内力已不足往日的五成,此刻又担心马车内衮衮诸公的安危、不敢走远,只得容那厌恶无比的笑声如附骨之疽般在耳边盘旋。夏侯惇脾气最燥,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野狗乱吠?快快报上名来,与你惇爷爷一战!”他连骂了数声,却始终不听那人回应,只是觉得那笑声越来越近、也是越来越是诡异,刚要再骂上两句,却觉胸间一窒、喉头一甜,竟是咳出一口鲜血来。事到此时,他才明白这人用心的险恶处——对方内力精强,此刻并不现身,竟以狮子吼、龙虎啸一类的功夫化成笑声震人。自己尚且还有内力抵挡,可卢植、马日磾等人只是一介书生,岂能抵受?若是这贼子再不现身,只是躲在暗中伤人,不消得一时三刻,己方这二十余人便要兵不血刃的死在这厉害的对头手下了。

夏侯惇性子急躁,倒也不是只知一味莽撞无脑的蛮夫,值此难机,大吼道:“诸位大人,快用衣服塞住耳孔,免得被这贼子所伤!”说话之时,已是会意身旁曹洪、乐进二人于自己同时进击,往前、后、上三个方向狂劈刀剑之气。他们这番拼命乱劈,大耗内力,别说现在有伤在身,就是身体完好无损之时如此运气,也会有损于经脉,但此当难时,实也是迫不得已,只能凭这般误打误撞,将那贼子逼得现身、方能与他面对面的一场死战,若非不然,这等强敌又如何可敌?

三将奋力劈舞,直激得这白云小亭狂风大作、沙石乱飞,劲风如刀,卢植等人虽身在车内,但仍觉劲力透窗而入,将裸露在外的肌肤刮得生疼。可任凭三将如何挥舞,那狰狞的笑声始终不断,更是时不时的说上一两句的挑逗的话来,一会说:“夏侯将军,你这刀舞可真是不错,可惜就是屁股扭得不够工整,不过也不碍事,待会等你死了,我便将你这不中用的屁股给割了下来,免得给将军的‘金躯’丢人。”一会儿又说:“曹洪将军,你这一招‘刀劈太行’虽也气势狂悍,但这七式连环劈斩的第三环与第四环连接间不免滞碍,怕是师傅教你武学之时,你只顾偷懒打盹儿,没学到其中精要所在。”一会儿又说:“乐进将军,相比于你这两位哥哥,你招式使得一板一眼、未免拘泥于尘囿,咱们就不多说了,可你这内力只多不强,可别是出工不出力、在打偷懒的主意啊。”

那人这番又逗又笑,分明是将三人轻觑的紧了,三将听在耳中,心火迸生自是不消说了,可那人一直躲在暗中不肯现身,他们越是焦急愤怒越会加快内力损耗,到得他们精疲力尽之时那贼子再现身来袭,可就是双手将自己首级献上了。但如若就此罢手,放任对方以笑声伤人,他们三个勉强还能支持个一时半刻,但马车内的卢植等人可就是难说了。乐进曹洪二人虽是领兵沙场的常胜将军,但于智略谋算之处并不擅长,况且平日里都是军师戏志才预先定下谋划,此刻对方居心歹毒、用计阴狠,一时半会儿间他们退也不是、打也不是,心头见得忿火都快是烧到嗓眼了。乐进挥刀劈砍之间,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要是戏先生尚还在世就好了。”他这话说的声音并不甚大,但夏侯惇、曹洪二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正不是滋味间,又听得那对头讥笑道:“是呢,是呢,倘若戏志才尚还在世,总能替你们想一些不入流的雕虫小技来,虽不见得可收得成效,但说不定能让你们死的不那么窝囊……”

便在此刻,夏侯惇往前疾砍一刀,陡然转身,对着皇甫嵩所处的第二辆马车的车辕下便是狠狠一劈。不及同伴相问,夏侯惇手腕连挥,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已是并力奇出。他这四刀乃是谁也未曾料想的奇变,因失了车辕承重、坐在车厢内的皇甫嵩啊的一声惊呼,旋即便见一个紫色人影从车厢底下飞窜而出——难怪先前曹洪等人虽是听那笑声仿在身侧、可始终也寻不着源头所在,原来这贼子竟不知什么时候已贴身躲在车厢下。若不是方才乐进那一声低叹也被他听了去,让夏侯惇起了疑心,不然要想抓他出来,还要废上好一番工夫。

贼子既已现形,曹洪三人岂能容他逃脱?三将各抡兵器,便往他身上招呼了过去。夏侯惇、曹洪、乐进三人眼下虽是有伤、内力也仅剩得个四五成,但毕竟都是叱咤风云的一流强手,加之他们为友已久,以兵器联手相攻的威力自是不可小觑。那贼子虽是设伏已久,但也不敢过于轻视,从腰间抽出一把漆黑的鹤羽扇来,刷刷刷三扇,将曹洪三人的兵器迫开之后便即往后急退。

夏侯惇三人怎能容他逃了?三人分力,各攻上中下三盘,欲置他于死地。但那人说来也是聪明的很,也不知是他自知难敌三人齐力相攻还是另有安排,挥扇拆招之间身子往后越退越快。曹洪三人见他始终不出全力与己方对击、只是一味的退却,生怕其中有诈,并不敢追的太远。可一旦退回马车身边,那人又是挥扇攻上前来。待得有了稍稍的颓势,那人又是逃到战圈之外,始终如老鹰捉弄小鸡一般。夏侯惇三人已是折腾了大半夜,各个气的眼睛都要喷火,夏侯惇一招蛟龙搅浪出手,最终更是骂骂咧咧道:“狗日的,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你这样进进退退、鬼鬼祟祟,活似个娘们一样,好不害臊!”

那人嘿嘿一笑,反手倒抽,还了一招翻云覆雨,堪堪挡住了夏侯惇的大劈双抽之势。二人劲力交击,均是面带诧色,夏侯惇奇的是这人的内力古怪的很,交接初时尚且不觉有多凌厉,可那劲力随手腕传至肩头再至胸间,却是越来越冷、越来越阴,那种感觉仿佛是被一只蝎子叮咬了一般。至于那人,却是心中暗骂:“难怪乱尘那小子武功那么厉害,原来他们家族血脉中的武性极强,不然这夏侯惇已经在水牢中受了折磨多日、今夜我又费心损耗了不少内力,到现在仍是凌厉刚猛,竟然能震得我右手发麻……哼,既然如此,我便不与你们玩耍了,还是早点了了此间事,说不定还能赶上王允那老头的美宴呢。”

与他对敌的夏侯惇三人并不知他心中的祸心,只是瞧见他脸色陡然一绿,均以为他要出什么厉害的招式了,忙是凝神回守。但听那人吹了一声极其尖锐的口哨,只见得草丛中、树林里、崖壁上月影闪动,转眼一晃,竟是一个个批着伪装衣物的倭人,不过顷刻之间,已是有数百人围了上来。夏侯惇等人心中均是暗骂道:“糟了,这一名贼子已经难以对付了,他有这么多援手,咱们更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些倭人将马车团团围住之后,并不急于动手,反是异口同声的说道:“属下叩见小王爷。”夏侯惇等人一听,均是一愣:“小王爷?那倭人不是只有一个什么卑弥呼女王么,怎么有来了一个什么狗屁小王爷?”夏侯惇骂了一句:“兀那倭狗,弹丸之地,也敢学咱们大汉称王称侯?”那人也不见怪,端坐在下属们端上来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这才微微点了点头,问道:“国主怎么没来?”一名首领上前躬身拜道:“回小王爷的话,属下们收拾杨彪之时,遇到了一两个棘手的刺头,不过国主亲自出马,三招便将对方擒下了。”夏侯惇等人听在耳中,心里一沉,均是在想:“老太尉杨彪那一路,有卫尉士孙瑞、太仆韩荣、其子杨修以及日夜行者两位兄弟,算来强手也不是不少,竟然就被那国主三招间给擒了?这倭人国主武功当真有那么高?”众人正思忖间,那“小王爷”点头嗯了一声,道:“国主武功日益精进,今日将一众汉家高手擒了,也算是长了咱们邪马台人的面子。”

他话未说完,就听得马车内有人狠狠呸了一声,骂道:“司马懿你个数典忘祖、不知廉耻的狗贼!你自己是个汉人,却帮着这群倭狗祸害我华夏大好江山已算是罪大恶极,今儿个又以倭人自居,难道你爹妈祖宗都已死绝了么?”夏侯惇等人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原来这小王爷便是那阴狠歹毒的司马懿,众人均晓得这司马懿的蛇蝎恶心,又想起自己这些日来所受的牢狱之灾皆是拜他所赐,鄙弃之余更起愤怒,一个个指着司马懿破口大骂。

按常理说,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被众人如此不堪入耳的齐口相骂,就是不暴跳如雷也要青筋毕起,可这司马懿却像个无事人一般,慢哉悠哉的品完了杯中的绿茶,将手在衣服上轻轻一掸,才悠悠说道:“国主顷刻即到,诸位可得将此间事料理得妥当了,不然她老人家来了,可要笑话诸位办事不力了。”他顿了一顿,似想起什么,又是说道:“对了,国主为何不送他们归西往生、却只是将他们擒了?”那首领毕恭毕敬的答道:“启禀王爷,国主说这些人都是栋梁之才,杀了太过于可惜。”司马懿哦了一声,看了一眼众人,微微摇了摇头,叹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呐……你看看,这里的衮衮诸公,将军也好、文臣也罢,一个个都住不惯咱们先前给他们准备的‘水府洞天’,非要向往这外面的污糟之气,毕竟人各有志、咱们也不好勉强……算了,咱们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这便成全诸位大人的愿望罢。”他这些话说的虽是既客气又轻巧,可在场众人均是知晓,这司马懿说话句句如带倒刺,每一个字眼都恶毒无比,现已是起了必杀之心。

倭人得了司马懿杀命,正蠢蠢欲动之时,也不知是谁在马车里说了一句:“司马懿,你要取我们这些个项上人头,怕也要掂掂自己斤两。”司马懿冷冷一笑,讥讽道:“皇甫将军,上次你有高人相救,恐怕这次没这么好的运气了罢……”他还想再说上两句,夏侯惇的钢刀已削至他面前,他这一招名叫“威振雷霆”,如雷霆立威、天门擂鼓,威威然、猛猛然,蕴有三四一十二式后招,乃是刀劈顶花、专破上三路高手的刀法,可惜他旧伤未愈、新累又添,此刻内力虚浮之下、这一招自然使得不够精巧,那司马懿一身功夫换了往日也不过与他伯仲之间,他这一刀若在平时说不定能取到出奇制胜的妙处、将司马懿的头颅削下半边脸来,可便是这么招式滞碍间,被司马懿瞧出了空子,手中羽扇一格一架,刀锋险险擦过他右脸,不及夏侯惇变招,司马懿高飞右脚,一脚三踢,径取夏侯惇膝盖、小腹、胸口三处,但听砰砰砰三声一声比一声响,夏侯惇暴吐一口鲜血,向后连跌了好几个筋斗,直至后背撞上马车,这才跌坐在地。

司马懿毕竟奸猾,败敌之后并不穷追猛打,身形往后急退,左右各是虚画一掌,遥遥封住曹洪、乐进二人可能攻来的招式,直隐入下属的重重人墙中,才哈哈大笑道:“夏侯将军刀法虽然漂亮,但本王已失了领教的兴致,不如你就带着这门神刀绝技去与那阎罗王较量较量罢。”话毕,他羽扇一挥,乃是示意众下属蜂拥而上、乱刀杀人。

倭人人数虽众、各个武艺不俗,可夏侯惇、曹洪、乐进三人毕竟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顶尖好手,他们见惯了战场厮命博杀,此刻命在旦夕的颓势反而激起了他们内心深处的狂气,三人均是放声长啸,绕着四辆马车奔走环行,或横刀猛劈、或举剑疾斩、或拳脚踢打,一时之间那帮倭人非但不得近身,更是折了十多名好手。司马懿见状,脸色阴沉,冷声喝道:“一群废物!还不快快布阵!”

那帮倭人自不敢怠慢,手中兵器一卷,五人一组、背心朝后、围成一个圆圈,每一组对上夏侯惇、曹洪、乐进其中一人,这十五人之外,又有七十五人大阵,每一阵二十五人,二十五人之中又分为五人小组,组内之人更是同手同脚、仿似一人。这大小两阵内围夏侯惇、曹洪、乐进,外围马车,直将汉室群臣重重困在里面。

夏侯惇虽然性子鲁莽,但特别好研于搏杀技巧,于武学诸道也算是赋有奇禀,虽不比乱尘那般的天纵英才,单也算是了得非常。莫说曹家一众兄弟之内数他武功最高,就是放眼当今武林,他也算是出类拔萃、难有胜之者。他见众倭人五五成数,当下便知倭人乃是按照金木水火土的位序走步、出招,手中不住挥舞大刀迎敌的同时,心中一直在想:“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司马懿武功出于道门,投身于倭国之后,便将咱们汉人的高深道法传给了倭狗,眼下这些倭狗所使的正是金木水火土五行阵法,只是他们看似招式一板一眼、全然依照相生相克而使,但实则脚步斗转、攻迹飘忽,并不是相生相克的道门正法。我若是以寻常解法破阵,怕是中了那司马懿奸贼的毒计……”他挥刀抵挡之时,脑中盘算自己所会的各门道家阵法,可盘算来盘算去,总觉在这上百人的假五行大阵围攻之下,别说是护得众人无虞、就是自保也是堪忧。眼下倭人并不急于杀人,只是将里外两层大阵压得越来越小,待得时候一长、己方精力不济之时,倭贼乱刀便可将众人尽数剿了。

他正思忖之间,听得曹洪、乐进啊啊了两声,循声望去,只瞧见他们二人肩臂上被划开了数个口子,鲜血随着手臂挥舞汩汩飞溅,已是在倭人大阵下撑不了多久了。情势紧迫,再容不得他细心思量,单刀一横,一招龙跃在渊已是横行而出,不待对方反应,“神龙摆尾”、“密云不雨”两招又是连打他人,可惜倭人早有准备,知道己方任何一人都不可与之对敌,故而夏侯惇每出一招皆有一组五人同手同剑将他挡住,这片刻之间,与夏侯惇对攻的已有三组一十五人,那夏侯惇再是天生蛮力、又怎能敌得过倭贼人多势众?他心中越是焦急,手脚招式越是疏忽,一个不小心,已被五剑刺中他小腹,他只觉丹田剧痛,暗骂道:“吾命休矣!”

便在此时,背后忽然传来两股大力,也由不得他反抗,各吸住了他左右臂膊往后急拖。夏侯惇原以为自己已然死定,哪里料得这般变故?只听得那司马懿咦了一声,回头一看,背后已是站了两人。不及夏侯惇问话,那两人拳脚翻飞,硬生生的将倭人假五行大阵迫开七尺,将已是半死的曹洪、乐进二人自剑风血雨之中捞了出来。那司马懿只道今日必定得逞、并未算到如此奇变,怒火攻心下难免气急败坏,指扇怒喝道:“兀那贼人,安可坏了本王的好事!”那两人一言不发,将曹洪、乐进、夏侯惇三人送进车厢之内,自己却如渊渟岳峙一般拦在马车外。夏侯惇躺在车厢内连啐了数口浓郁血痰后才稍稍缓过气来,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用血刀将厢帘掀出一条缝来,只瞧见那二人浑身上下均以黑布紧裹,只露出两双精芒毕露的眼睛来,夏侯惇毕竟是内家高手,一看这两对眼招子便知这二人乃是武林中的强手,也顾不得想这二人身份,心中偷乐道:“嘿,想来是天不绝我,来了两名强援了!”

司马懿连骂数声,那二人始终如哑巴一般不答半句,司马懿越骂越怒,又看见下属一个个呆头呆脑的站着并不上前,将茶碗一摔,怒喝道:“一个个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本王将这两个杂碎剁成肉泥!”那些倭人这才如梦初醒,当即五人一组攻上前来,左面那汉子冷哼一声,身影微微一晃,双拳兜出一个硕大的花影,势挟劲风,迎面击出。此人一招既出,此后拳脚迸飞自是飞影无数,莫说是夏侯惇等人看的赞赏不止,就是那身为敌方的司马懿也于心中暗暗赞道:“好个拳掌并举之法!”那人虽是赤手空拳,但一双肉掌威风凛然无比,遇上对面五把利箭不闪不避,每一击都是全力与对方相拼,只听得拳剑交击的砰砰砰砰之声不断响起,转眼间他已将一组倭人迫得连退了数十步。其余倭人见同伴不敌,急忙上前帮忙,片刻之间已是连上两组,一十五人同战那汉子。虽说单个倭人都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但他们所使的阵法极为厉害,与那汉子拳来剑往的斗了一会儿,见那汉子无法靠硬撼强攻瞬间击杀己方任何一人,渐渐去了胆怯之心,剑法、步伐间的配合愈见亲密,已似是三个五头十臂的金刚怪物将那汉子团团围住。那汉子也是瞧出倭人所使的阵法乃是出自道家五行相生相克的端倪,心知不敌,左拳倒抄、出了一招“哪吒闹海”,右手化拳为掌、五指箕张,却是一招“反御五极”,脚下借着这反御五极的身形倒踩了土、火、水、木、金五步,从倭人大阵里险险跃出。

那汉子跃出之后,与右首的同伴对望一眼,似是在说此阵凶险之处。司马懿一直细心旁观这汉子方才所使的身法招式,一时半会儿间虽是猜不出他的武功来路,但也知他是一名劲敌,又见右首那汉子身形更为魁梧,想来武功比于同伴更胜一筹,若是这二人同时出手,己方的五行大阵虽是能围得他们,但要伤得他们却是困难无比。思来想去,还是因为这帮倭人武功根基太差,没有一个能担当栋梁的主心骨,看来还需自己亲自上阵,做那统领众人手脚的阵眼。想到此处,他扑棱而起,立在五行大阵垓心,说道:“二位再是装聋作哑,可怕待得一会儿丧命本王手下,正做了那不知姓名的孤魂野鬼。”

那两名汉子见司马懿驱动五行大阵往身前压来,身形倏然一晃,双双扑入阵中,欲要直取阵眼处的司马懿。司马懿嘿嘿一笑,羽扇一举,已有双组十人迎上了二人的拳脚。两名汉子见倭人招式猛恶,若是疾攻司马懿、不免会先送了自己性命,只好各自斜身避开,两人皆是以手代刀,一个出了一招“盘龙吐信”、另一个出“霸王举旗”,这两招虽皆是反劈的刀法,但一个须得圆转身圜,一个却是金鸡独立,但听当当二声,二人皆是与倭人的五剑剑身对撞了一下。不及这二人变招,居中的司马懿扇子斜挥,倭人得他号令,长剑一分,幻成十朵剑花,皆刺那两名汉子的右腰。二人掌到中途只得变招,可一招打出,倭人早已在司马懿的指挥下趋避而开。

这两名汉子武功虽是高强,但心思却出奇的谨慎细微,眼见倭人趣退,他们并不趁势追击,只是拳掌连舞、护住了自己周身门户要穴,乃是七分守三分攻的打法。司马懿见状,更是猖狂,羽扇疾点,又指挥了四组人马加入了大阵内。这两名汉子生平中对抗强敌无数、少有积弱之时,今日相伴同来为救得汉室群臣,原以为倭人再是人数众多,也只不过是乌合之众,凭他二人一身的好本领自然能够轻取了,故而未免泄露了身份,连应手的兵器都未携带。可现在与这司马懿居中指挥的倭人对敌,却如同一下子面对了数个与自己实力相当的高手对敌,只要稍有疏忽,就要将一条性命葬送在这五行大阵中。二人又与倭人对攻了数十招,渐觉心力不支,而倭人已是倾巢而出,翻翻滚滚、此去彼来,趋避同步、你攻我守,五人一组如车轮一般滚滚拥上。二人虽早是瞧出此阵不脱五行大道的园囿,也曾尝试以相生相克之法破解此阵,但只出了一两招,便已是险象环生,差点连胳膊都要被对方削了,二人吃惊此阵法蹊跷古怪之余,更是苦思破解之道,拳脚间招式不再大开大阖,改使小巧连密的招法,火来水淹、兵来将挡,谋定而后动,护住门户之余,偶尔出得一两记长拳、踢出一两脚飞腿,只做试探之用。

那司马懿初时见着二人武功了得,原还担心己方难敌,但此刻见他们已是深陷自己这五行乘侮大阵的重重包围中,心中狂喜,猖笑道:“兀那小贼,若是你们肯对本王下跪磕头,本王还可留尔等一条全尸!”一名汉子恼他猖狂,狠狠呸了一声,行气不免有了滞碍,拳脚间便露出一点空隙,那司马懿等得便是这一瞬即过的破绽,当下挥扇疾斩,自倭人阵眼之中跃出,“苍龙出洞”、“蛟鳞蒸腾”二招更是应手连发而出,斩向那汉子腋下。

司马懿猛攻之时,倭人气焰更为嚣张,竟是数十把利剑齐压,不求将这二人置于死地、只愿为司马懿稳占那上风之势,不得不说,倭人此计甚为歹毒,那汉子疲于应付对方群起而攻的乱剑大阵,哪还能抽得手来抵挡司马懿的杀招?夏侯惇在车厢内看的仔细,大声唤道:“兄弟,小心!”那汉子同伴眼角余光一瞧,也是看出了司马懿的险恶用心处,怒喝一声,劲贯双拳,以全力一击轰开裹在身边的长剑,同时身子前伸、右腿上撩,踢向司马懿执扇的手腕。司马懿因他这一脚不得不变,扇子一收、左手抄起,顺着那人的脸颊斜斜扫过,啪的一声拍中那人肩膀。那人受了他一掌,自是拿受不住,往后连跌数步,砰的一声摔进车厢内。

司马懿所练的乃是道家阴柔武学,这一掌亦是以阴劲催动,那汉子方要提气再战,只觉肩膀处一阵剧痛,连脸颊脖颈都是火燎燎的刺疼,想来司马懿这一掌用力之毒。车厢内众人关心他的伤势,夏侯惇、皇甫嵩二人更为热心,也不顾己身内伤颇重、竟是出手连点他肩膀上的云门、中府、肩井、天府诸处穴道,生怕这汉子被司马懿的阴气所伤。二人正点穴推拿间,却听得呲啦数声,一股白冰寒气自那汉子的肩膀游走,直闯心脉,二人忙催了热气抵御,难免手脚重了一些,竟是将那汉子裹身的黑布自脖颈间撕破,露出大半张脸来,众人借着皎洁的月光,只瞧见此人肤色微白,浓眉阔额,眼**光,威风凛然,并不像江湖上的草莽高手,十足一个驰骋沙场的领兵将军,那皇甫嵩脑中灵光一闪,陡然大喜,脱口而出道:“你是张……”他后面的字还未说完,已被数十只手齐齐紧紧的捂住了嘴唇。皇甫嵩一看,正是乐进、曹洪、朱儁等人。皇甫嵩当即会意,低声道:“兄弟,别来无恙。”那汉子对着众人抱了抱拳,微微一笑以示了谢意,仍不说话,将蒙面的黑布理好之后,又跃出车厢外。

他被司马懿打入车厢内不过是片刻之事,可车厢外的同伴却是与倭人单打独斗,在险象环生的围攻间虽受了十几处剑创,幸亏他根基扎实、轻功身法又是灵动,还未伤及筋骨,但司马懿越逼越紧、剑网越来越密,他的轻功已是无法驱使,他原想开口呼唤同伴相救,但生怕开口说话让那司马懿听出了口音身份,只好急得嗬嗬有声。正慌之间,耳听得呼呼风声一紧,余光一瞥,正是同伴自背后援手来了。二人合在一处,总算是将颓势稍稍扳转了一些,但毕竟没有破解司马懿这五行大阵的诀窍妙门,刚交手了数个回合,又如方才那般绌手绌脚、狼狈不已。

偏偏在此时,又见得司马懿背后灯影点点,一大队倭人呼啦啦的骑马赶来,也不待那两名汉子看清他们面貌,一名衣着雍贵的少女自倭人中间驱马上前,将马鞭一挥,笑道:“仲达,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礼物来了。”说话间,她身旁那些倭人属下各自从马腹下解下一个大麻袋来,砰砰砰砰的摔到司马懿眼前。借着火把的亮光,那两名汉子瞧得仔细,那一个个麻袋里都是活生生的人,经得倭人们这么重重一摔,一个个摔得头昏目眩,哎呦呼唤者有之、闷声呻吟者亦是有之。但见那司马懿面现喜色,从五行大阵中跃出,狂笑道:“国主的这份好礼可真大的很哪!”两名汉子均是认得这少女乃是那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见多了她阴狠深刻之容,却从未见她像此时这般寻常女儿家的欢喜,竟是不顾这么多的属下在场,拍掌问道:“那仲达你喜欢么?”司马懿笑道:“喜欢,自然喜欢。”说话之时,他脸色陡然一沉,自一名手下的腰间抄过一把剑来,看也不看,嗤啦一声便刺入袋中,可怜那袋中人还未清楚外头情势如何,已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司马懿剑下。司马懿仍不住手,将剑在麻袋内搅了又搅,直至里面那人的鲜血将麻袋染透,才猛然拔出剑来,转手一挥,又刺在另一个麻袋上。那利剑锋锐,袋内人的手脚皆被绳索紧缚了,这一剑重刺之下,岂能幸免?那人闷哼了数声,身子一顿抽搐,便已死了。

那两名汉子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一人终是忍不住开口喊道:“司马狗贼,你如此丧尽天良,他日必遭天谴!”司马懿并不理会他,只是嘿嘿嘿嘿的冷笑,又提剑连杀了数人,袋中人临死前每发出一声呻吟他便笑的越猖狂一分,他面目虽是俊俏,但熊熊火炬的红光映照下,却是无比的狰狞可恶。两名汉子不忍汉室群臣被他这样无情戗杀,拳脚间进招不由得凶猛,欲要上前救人,可越是焦急越是露出破绽空隙,反中了那司马懿的奸计。果然,先前那汉子又是开口骂道:“司马犬儿,两军交战、不斩降虏,有种你杀老子,别与他人为难!”司马懿嘿嘿一声阴笑,手中利剑仍是不停,奸笑道:“好一个两军交战、不斩降虏。原来阁下当真是领兵交战的将军。我听你口音,似是并州人士,嘿嘿,天下间的并州出身的将军里有你这般身手的不过是屈指十数,其中佼佼者当属晋阳张扬、西河徐荣、定襄梁习、陷阵高顺,不知道将军是哪一位?”那人一怔,方要破口大骂,却被身旁同伴拉住腰侧,在他耳边低语道:“兄弟,他逼你多说言语、好瞧出你的底细来历,莫要再上了他的当。”那汉子一听,目现恼悔之色,心想自己一时情牵汉室群臣安危,不知不觉间中了那司马懿的算计,当下恼气冲头,拳脚挥舞更猛更密,直想冲到司马懿面前、好好赏他一顿老拳。

可倭贼人多势众,又有那五行乘侮大阵做依,但凭他二人之力又如何能敌?那人同伴见他心慌气乱,生怕他一个不小心间受了剑阵戗伤,又是低声提醒道:“兄弟,休得逞强!”说话之时,右手一刺、以臂为枪,一招“威挑河朔”顺手而出,夏侯惇一直不明此人身份,直觉他所使的拳脚招式虽是刻意隐瞒,但却是甚为熟悉,似是与自己交手过一般,此时见得他这一手招式应手而出,当即便欲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幸亏曹洪眼疾手快,连忙按住他的嘴,说道:“二哥,莫要声张。”夏侯惇晓得他的意思,但仍为自己猜得这二人的姓名而开心,待曹洪将手拿开后,小声道:“老五,你也早知得他的名号了?”曹洪点了点头,翻开夏侯惇手掌、在他掌心上以指代笔,缓缓写了一个“辽”字——方才那汉子被司马懿阴掌迫入车厢内时,曹洪便已将他相貌瞧得真切,心想着张辽果然是一条好汉,彼时在虎牢关、荥阳密林之时各为其主、与己方数番血战,端得是英杰豪壮、不失良将之风,此刻却不惜反逆董卓与倭人死斗、只为保得大汉群臣安危,他们彼此间虽为敌方,但这份品德、气度自也让曹洪欣赏无比。若是夏侯惇轻易将他二人的姓名不小心说与司马懿听了,岂不是害了这等忠臣烈士?他见夏侯惇不住点头,嘴中又欲说话,便急忙在他手中写道:“二哥,慎言!”夏侯惇从未见过曹洪脸色如此沉刻,自是不敢说话。

他二人手写之时,厢外已是狠斗了数十招,那司马懿与卑弥呼更是并排端坐在座椅上,似看戏听曲般闲说着情话。高顺身处战阵中,只是断断续续的听得那卑弥呼说道:“……怎么难升米那老奴才还是没消息……”又听那司马懿道:“……难升米老贼那一路高手众多,他兴许要多花一些工夫……也说不定他伏虎不成反入虎腹,嘿嘿嘿嘿……”卑弥呼又道:“前日乱尘小贼闯我王府,他不思勉力护卫、以身殉国,却是自顾自己跑了……今夜借得夏侯渊这些人的手,将他这条不中用又不忠心的老狗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司马懿阴测测的笑道:“……我早已觉察这老狗负恩背主,便未经你应允,布下这两虎并争的计策……明瑶,你莫不会怪我罢?”卑弥呼笑了一阵,道:“……怪,当然要怪……我怪你杀他杀得太晚了……”此后他二人说话说的越来越低,高顺听不仔细,心神疏忽之间,被倭人五剑突破拳影,刺中了小腹,他吃得剧痛,难免哎呦了一声,张辽见势来救,却不料倭人阴狠,趁他转身之时,挺了十把长剑削他双脚,二人已是双双中剑,二人一招落颓、岂能再敌?倭人乱剑蜂拥而上、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劈头盖脸的刺向他二人胸口。他二人征战一生,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世外,眼见倭人众剑灭顶,均是心想:我二人自是死了,也不能连累了主公与一干兄弟!”

二人对望一眼,均是将对方眼神中的坚毅之色瞧得仔细,各举右掌、劲贯于臂,欲要拍向同伴面门——大丈夫、好男儿,便是死了,也不能让这些倭狗晓得自己身份,连累了主公与兄弟们的天下大业!他二人这一掌均是全力而发,力沉势大、一旦受得实了,莫说是面目嘴唇俱毁,就是颧骨、颅骨也要碎尽。车厢内的汉室群臣瞧得仔细,一个个有心相救,但各个周身有伤、连行走都已不能,又如何能救得?一个个哀声叹气之时,却闻得一阵恬淡雅致的幽香,尚未思寻那幽香来路之前,只觉眼前一黑、呼吸一塞,再回过神来时,那张辽与高顺已是安然挤在车厢内。更奇的事,张辽高顺二人身上剑创颇重,按理说应当血如泉涌才是,可二人剑伤之处只有一小块的淤血堆积,竟似被人以无上内力封住了周围穴道止住血了一般。此间奇事,若非亲眼所见,众人全然不信此乃人力可为。但眼见他二人脱困,高兴不已,顾不得细问他二人如何自倭人剑阵下脱身、如何施展轻功,各个兴高采烈,纷纷说道:“两位兄弟好俊的轻功!”可张辽高顺二人却是一脸迷茫,也是全然不知情况。

众人正目目相对、怔怔而望之时,耳听得厢外的司马懿气急败坏的骂道:“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敢挡了本王的好事?”厢内群豪这才明白张辽高顺二人乃是由他人相救,从来人奇快精准的点穴手法来看,当是绝世高手,得此强援,群雄自是欢喜,一个个从车厢内探出来,将目光注向来人——但见皎皎明月清辉之下,一名绿衫清裙的少女背对着众人端立,絮风微拂,将她的裙纱衣带缭绕而起,似蝶儿般缱绻轻飞。群豪并未见得她的模样为何,但就凭这月辉下的妙曼背影,便已惊为天人,只道是那月宫内的嫦娥仙子下凡也不过如是。

那卑弥呼远远瞧着这名女子,虽是瞧不清此女面貌如何,但心中已然先是一阵由衷的赞美,随即便是止不住的艳羡,再过了一阵,便已满满的全是嫉妒忿恨之情——虽同为女子,她也常是心诩自个儿容貌极美,但与这女子一比,便是瓦砾之于珠玉、村妇之于贵嫔,差了她何止千百之倍?卑弥呼心中有气,连唤了那司马懿数声,始终不听司马懿应答,拿眼一瞧,只瞧见那个平日里阴沉深刻的“百谋书生”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在那少女身上,至于她的那些手下,一个个更如恶狗瞧见肉食一般,只看得痴了。卑弥呼见得众人如此,心中更气,顺手从腰间掏了一把匕首,往那少女面门狠狠掷去,口中更是勃然大骂道:“哪里来的小狐狸精!”

她以匕首代为飞刀之用,所使的又是倭人手法,匕首方一离手,在空中已是翻滚变换了十数个方位,其用心之狠,乃是吃准了对方是为汉人、不懂这其中的驱使变化之妙,意欲直取此女性命。群豪见得那卑弥呼陡然出招,心中焦急,有的破口大骂道:“兀那倭狗,飞刀偷袭,好不知廉耻!”有的高声提醒那少女道:“仙子,倭狗奸猾,你快快避开!”更有甚者,似只被那少女的仅仅一个背影就迷住了魂,只恨自己周身无力,不然早就飞身而前,就是拦不下那把匕首、自己以身代盾替她挡了也是无妨。

卑弥呼出手不过片刻间,可匕首破空之声、倭人呼骂之声、群豪提醒之声已交杂在一处、乱成一团,便是这嘈杂纷纷的当口,那少女右手缓缓举起,青袖随之缓缓下落,一只如雪般的皓臂露了出来,五指轻绕慢挑,送至那迅飞而至的匕首前。可她玉指便就是这么的闲不经心的随手一拈,那闪着璨璨银光的匕首已被她捏在拇、食二指间。

在场诸人都是天下间顶尖的好手,自是看出她这一手的灵妙处,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需要通达天下的浩瀚武理与傲视海内的雄浑内力支撑,不然这飞刀来势刁钻狠毒,换了他们自己,虽是空手也可勉强接得,但要似这她这般慵懒闲散、轻而易举,还需得数十年的寒暑之功。那汉室群雄见她如此了得,当即哄堂喝出一个好字,至于倭人辈中对这少女心折不已、觉得现在汉人高呼的好字竟似自己内心所发者竟也有十之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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